維子之好
晚上,凌寒拿著睡衣,敲開了凌言房間的門。
「二哥,今天晚上我跟你一起睡。」
凌言有些意外,但並沒有說話。
凌寒兀自換了衣服,從大衣櫃里拿了一套棉被,甩在了凌言的旁邊。
凌言微微讓了讓,依舊沉默著。
「二哥,你還在生我氣?」凌寒側坐在床邊,問。
凌言哼了一聲:
「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凌言問他。
凌寒目光有些閃爍:
「我就是那麼一說,沒有刻意地懷疑過二哥。我始終沒有想明白為什麼綠蘿突然會走?我在北平的時候她還好好的,我們一直想去秦皇島的事情,怎麼突然我剛一走,她就要去日本?」
「所以,你懷疑你走後是我逼走了她?」凌言道。
「那個,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那麼懷疑。」凌寒連忙道歉。
下午時候在客廳,看到凌言那麼生氣,凌寒就知道自己猜錯了,更不該胡亂的說。
凌言真是有些生氣:
「如果真的是我逼走了她,你怎麼辦?」
凌寒愣了一下:「沒什麼,就算真的,二哥,還是為了我好。」
「那你現在有沒有什麼決斷?」凌言道。被凌寒氣到,凌言一時興起,故意的激他。
凌寒卧在了床上,低眉順目,又偷眼看凌言,自然是看得出凌言是心裡有氣估計氣他。
「二哥心思敞亮,不是有事情,會故意瞞著的人。這事兒跟二哥沒關係。我就是這般說。二哥最是顧惜我,是我犯渾,二哥不要生氣,別怪我了。」
「除了我你還以為誰?」凌言問他。
「初時我還曾猜測是雲清,不過後來,又看不是他,旁人,便很難說了。最可能是許遠征……但我總覺得需要親近或者信任的人,才能即是恐嚇綠蘿,又能逼迫她寫信給我。」凌寒道。
「你懷疑是大哥?」凌言道。
凌寒搖頭:
「不,我從沒懷疑大哥。大哥性格那麼驕傲的人,怎麼會去找綠蘿說話。以他那樣子,說是管不住自己的弟弟,他怎麼會去說別人?大哥真是有心,早派人在北平抓我回去了,」
兄弟沉默著,屋裡也滿是惆悵。
凌言看著側卧在床邊一角的凌寒,最近是越發的消瘦,濃眉總是蹙著,寫滿難釋懷的愁緒。
「你便別想那麼多了,你既然已經娶了曼卿就應該好好的生活,再不要想,不管是綠蘿還是什麼人了。」
凌寒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凌言說的,他何嘗不知,然而縱使他忙碌於工作,扼制著日有所思,卻不能消除那夢裡出現的人。就如今日,他的目光總是不停地追逐著綠蘿。
情不自禁,亦是情難自禁。
「行了,滾回你屋子睡去。」凌言道。
凌言原以為凌寒是找個借口,來給自己道歉才到自己屋子睡的。
凌寒不肯,不說話,翻身睡覺。
凌寒有些詫異:「你別這麼鬧了,今天鬧了一天,曼卿也不高興,應該是哄哄她去。回去。」凌言吩咐著說。
凌寒的目光動了動:「大哥,我跟曼卿從來是分床睡的,之前在家我都睡沙發。可現在這屋子裡只有一張床……」
凌寒的一句話說的凌言目瞪口呆:
「你這是過的什麼日子?你果真不想跟他好好過嗎?」
凌寒冷冷的哼了一聲,眼裡儘是凄苦,嘴角帶著笑,卻是莫名的有些慘烈:
「二哥,我又不是狗,也不是種馬。怎麼的就該拉去配種啊!讓我娶媳婦兒,我也娶了,難不成還得管我什麼時候上床什麼時候下崽?」
凌言更是生氣:「你這不胡來嗎?你既然都娶了她做媳婦兒,當然要好好待她,這算是什麼?你讓她守活寡嗎?」
凌寒咬著嘴唇不肯說話。
「你這話只當是自己賭氣說說便罷了,跟我說也沒什麼關係。但是,你堂堂男子漢,哪裡這樣做事的?你把你的感情不滿發泄到一個無辜的女人身上嗎?」凌言斥責著凌寒。
凌寒搖了搖頭:
「不,我沒這個意思。答應大哥說娶媳婦時候,我便也沒想著這些,左右娶個閨閣的小姐,生個孩子,她也便有了指望,這一輩子也不就這樣過了。可偏巧是曼卿,她什麼都知道,而且她也不是那一般的女子。我既然不能給她一生的愛,總不能現在就佔有了她,那更是畜生了。若不是陪她到最後,我願她還是有個好路子的。」
凌寒的聲音很弱,話里也都是苦澀。不必偽裝自己是青年將軍沉穩鄭重強大的模樣,關於感情的事情,他過的並不好。
凌言被凌寒的話震驚了。
這些日子看著他們夫唱婦隨,溫言軟語的樣子,凌言以為凌寒已經接受了曼卿,接受了現在的生活。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把日子過成這樣。凌言氣不過,用腳踢了凌寒:
「你這到現在這是說的什麼混賬話?剛剛成婚的人怎麼說這樣的話?你這話在我這裡說說便罷了,要真是這麼想的,要真是日後被大哥知道,你看看大哥饒得了你?」
凌寒嗓子里嗯了一聲,扭過頭,便不再說話。
凌言看著凌寒,又是心疼又是生氣,越發覺得鬱悶。
到上海兩日,陸曼卿意外的感冒了。發高燒,又咳嗽不止。凌寒要帶陸曼卿去醫院,陸曼卿只是給自己開了藥方,讓凌寒拿了幾盒葯回來,說著沒事兒,自己多休息幾日便好。
陸曼卿找凌華幫凌寒安排去客房住,說怕是自己傳染給凌寒。陸曼卿這份心思,看在凌華與凌寒眼中,雖有著不同的意思,卻都是感激。
再一日便是藍玉堂的六十大壽。
藍玉堂的壽辰在藍公館舉辦。郊外藍公館佔地十餘畝,亭台樓閣,曲水流觴,甚是開闊。然而,饒是如此,因著拜壽的人太多,竟然是有些擁擠。
藍玉堂的壽辰,來拜壽的人既有政界軍界名流,也有租界地的外國長官,其他與藍幫有關聯的商人,法租界華人商會的全數商人盡數到場。藍玉堂好京劇,更是請了京劇名角來家裡唱堂會。梅艷華、秦揚天等人都被請到。後院搭了戲台敲鑼打鼓的開唱,前廳人來人往眾人上過賀禮便是閑聊著,都是場面人,認識的人噓寒問暖,不認識的便由著人引見結交。
廳廊里擺著賀禮無數,來處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凌寒隨意看看,就看到了許遠征的字,宋書送來的玉石屏風,章林峰送的虎皮大氅……
凌華的生意也多在法租界,必然是要來給商會主席祝壽,凌言陪著大家而來,凌寒一則便代表著揚城的大哥,二來也是自己作為晚輩的祝壽。藍玉堂毫不掩飾對凌寒的賞識,引著他與藍幫的管事結識。
「二爺楚自強,三爺何鐵生……」隨著藍玉堂的引見,凌寒是連連的施禮。
雖然從未見過面,但是,他們彼此都是再熟悉不過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不過是如此。
楚奇指使人綁架書瑤,雖然事後綁匪落網一問三不知,熟悉此事的藍幫弟子也當場殞命,事情結案也沒有點明是楚家所做。然而,彼時凌寒卻查出了幕後主使的楚奇,並且刺殺了楚奇。
雖然凌寒手段利落,沒有人有證據證明凌寒殺人,但是,但是猜測,楚自強也斷定自己的兒子之死與沐家必然有關係。
可是,一來他不可能承認楚奇綁架沐凌晨的女兒,二來,他也不能肯定是誰殺了楚奇。行走江湖,做些刺殺綁架的手段,他們的命本就系在腰帶上,就算是死也沒有什麼意外的。楚自強刀頭舔血一輩子,這個道理他最是知道,知道深究無益,便也沒有聲張,只道兒子暴病身亡。他一直在追查,卻一直沒有結果。
眼前的青年英氣俊朗,神采飛揚,讓楚自強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兒子,眼中的恨意更是多了幾分。
凌寒對楚自強的心中所想自然是明白,卻故作不知,委蛇著。藍玉堂旁邊,依舊是一身暗紅旗袍的沈晚晴巧笑倩兮,美目流轉。
來客甚多,藍玉堂也不過幾句話之後便有其他的客人招待,隨即凌寒對楚自強與何鐵生也行禮道別,只行在人群中,見著若是認識的人搭話。
便不多時,凌寒被人喚住,轉回頭去見識秦揚天。
「秦老闆好……聽著說今日有秦老闆的戲,還想著一會兒去後院瞧瞧去……」
秦揚天拱手:「今兒是梅老闆的戲壓軸,我的戲在明天的。我是有事兒跟沐先生說句話。」
秦揚天聲色道。
秦揚天三十幾歲的年紀,台上演了十數年的大武生,說話行為都是武生的端莊正氣。
凌寒連忙點頭:「您講……」
「若不然往後院走走,去那邊亭子說句話。」秦揚天道。
來的人太多,在前院站著,便不得時時的與人讓著路。只剛剛兩句話的時間,便還是有人湊過來,凌寒還側了身給人讓路。
眼見著秦揚天的鄭重,凌寒連忙點頭,隨他到後院亭子中。
秦揚天沒有多說,只是從懷中拿出一個信封:「這裡頭有張照片,沐先生看看是不是認識?」
秦揚天說著話,聲音是刻意的放緩放低了,卻還是有些沙啞顫抖,明明是太過於緊張。
凌寒有些詫異秦揚天何故如此。
只見秦揚天拿著信封的手都有顫巍巍的,他從信封中小心翼翼的取出張照片,怕是污了照片,他只是手指拿著照片的邊緣,旋即又放在另外手中手帕上,輕托著給凌寒看。
凌寒湊過來看,那是一張陳年的泛黃的照片。照片似乎是被水粉污過了,照片顏色都有些淡了,一角上還沾了暗紅色的水粉。幸好,照片中的人模樣還是勉強能看清楚的。那是一個少婦手牽著一個孩子,少婦眉目如畫,孩子的頭像卻是因為沾了水粉,看不清楚。
隔了十數年光陰歲月,在這張舊照片中,凌寒還是一眼認出了相中人。
「沐先生可認識這照片中人?」秦揚天又問了一句。
凌寒又細看看,旋即搖搖頭。
「這照片看著有些年月了,不大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