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門逆子
綠蘿回醫院的時候,已經是燈火黃昏了。
凌寒沒有胃口,晚上只是喝了點粥,躺在床上閉目養神。邵陽在房裡坐坐走走,也很是無聊。
綠蘿出現在門口,帶回來了水果和糕點。
「我去買了水果,冬天要買好一點的水果真不容易啊……山楂,說是從樹上摘下來沒有多久,看著頂新鮮的……」
綠蘿道,並沒有對自己離開很久多做解釋。
「我正好晚上沒吃什麼東西,吃幾個山楂,看著就想吃蛋糕了……」凌寒道,很給面子。
綠蘿洗了山楂,端在盤子里遞給凌寒,又拿了空盤子接過凌寒吐出來的山楂核。
「你來吃啊……」綠蘿示意邵陽。
邵陽搖頭:「我不喜歡吃酸的,你們吃。」
「東北種山楂的很多,個比這個還大。有一年我跟著雲清去園子里摘山楂,然後還跟人家學做糖葫蘆,我做的還不錯,回頭做給你吃!」凌寒道,興緻勃勃的樣子。似乎,凌寒也沒有想詢問綠蘿的話的意思。
他們有著如此的默契。凌寒始終給了綠蘿足夠多的耐心和寬容。
綠蘿點頭,滿是期待:「好啊!我很喜歡吃糖葫蘆!你真會做?」
「當然啊!我告訴你糖葫蘆怎麼做啊……」凌寒開始解釋著怎麼做糖葫蘆。
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第三人就格外的多餘。邵陽實在無奈,裝作去打水,躲出去了。
凌寒與綠蘿從糖葫蘆說到了東北的特色食物,謀划著以後的生活。
「奉天沒有北平繁華,但是,那是個很熱烈的城市。人們淳樸豪放,我喜歡那裡,你也會喜歡的……雲清會在奉天給我們找個宅子,我化名在奉天或者去秦皇島工作。雲清的家眷都在奉天,他們都會照顧我們的。」
凌寒抓著綠蘿的手,說道。
握著綠蘿的手,凌寒覺得安慰平靜,期待著的生活,也是溫暖平和的。
「好……這兩天我把銀行的款子轉到盛京銀行。我這邊的宅子和一些首飾,也委託你的朋友幫我賣掉吧……」綠蘿道。
「好……我二哥明天來北平,見了我二哥,我們就去奉天。」凌寒道。
眼見的綠蘿的神色一頓。
凌寒明白綠蘿的擔心:「沒事兒的,你放心吧,我二哥不會為難我的。我得見見他……」
「嗯。」綠羅點點頭,神色依舊有些黯然。
「我們到瀋陽辦婚禮,雲清說會給我主婚……就你和我了……」
凌寒撫摸綠蘿的臉頰,眼中都是深情。
綠蘿有些驚愕。
她始終都知道,自己本不該為人妻妾的,她也從來沒有想過會有普通人的生活。她愛這個耀眼的男人,卻從沒有想到會嫁給他。而今,她也將有一場婚禮,嫁給她最愛的男人。
「雲清的媳婦兒懷孕了,他除了老大是兒子之外,連著三個女兒,他說要是這個小五要還是女兒,就送我們!女兒貼心,也挺好的……」凌寒道。
綠蘿點點頭,淚水無聲息的湧出。
這個男人,替她想到了所有的顧慮。她幼年就被賣到窯子里做雛妓,吃了葯不可能懷孕。這些他都知道,卻不在意。她人生的遺憾,他都在想替她彌補。
凌寒替她擦拭淚水,默默無言。
夜裡,北平城下了大雪,天地白茫茫。
溫度驟降。
凌言從火車走下來,就被凍得一哆嗦。他穿著大衣,圍著毛巾,也抵擋不住刺骨的寒風。目所能及,都是雪白,有些刺眼。
車站外,蘇卓然開車來接他。
因為是早上,行人不多,雪還沒有化,蘇卓然車開的很慢,車行在雪上吱吱的響。
蘇卓然向凌言大致說了一下凌寒的傷情,表示並無大礙,只是,他對沐家和凌寒發生的事情,有些詫異。蘇卓然很是紳士,並不多說,也不多問,只是謹慎的表示著關心。
「凌寒雖然叛逆,到底是年輕,若能規勸,讓他迷途知返最好。縱使是他心裡有所堅持的,也當時尊重他個人的看法,畢竟愛情,是一個人的事情……這樣的重責,實在是太粗暴了。凌寒的傷現在無大礙,也是因為他年輕身體素質很好,若是旁人,怕是不能承受。親兄弟至此,豈不是寒心?」
蘇卓然誠懇的說道。他在西方受教於多年,更注重平等與尊重。
凌言嘆氣:「卓然兄說的我明白。我也很是痛惜。我雖然生氣他的做法,不滿意他的戀人,但是,看他受責一樣的心疼……」
「他是在等你。」蘇卓然道:「他雖然是離家出走,犯了大錯,但是,他叮囑我說讓我如實告訴你,他也在醫院等你……」
蘇卓然的意思,凌言自然聽得出來。「我知道。卓然兄,謝謝你。他傷痛至此,不管怎麼樣,我也不會傷他……」
「穎穎寫信來了,她開始在哈佛讀研究生,文學史方向。庚子賠款的研究生也有在哈佛讀書的,我父親和她經常邀請同學們去家裡吃飯聊天……蘇小姐被很多年前的學生崇拜。」
蘇卓然道。
凌言點點頭:「挺好的。Daisy是女神,在哪裡都會被人崇拜。因此,我也曾是很多人的情敵……希望她幸福。」
凌言說的坦蕩。
蘇卓然用這樣的話告訴凌言,蘇之穎也許開始了新的戀情。其實,凌言本來也是明白的。自蘇之穎出國之後,兩個人都斷了通信,結束了這段不可能再續的緣分,那麼,開始新的人生才正常。
凌言是真心實意的希望蘇之穎幸福。
「如果,凌寒喜歡的是曼卿,我會覺得更欣慰……」蘇卓然道。
凌言先是一驚,旋即瞭然。原來,蘇卓然也是看的明白的。
凌言微微嘆息,拍了拍蘇卓然的肩膀。
凌言與蘇卓然很要好,年齡相當,性格相若,都是溫潤寬和的人,有著寬廣的胸懷和善良。然而,於泥濘的雪中而行,卻各自有各自的苦澀。
凌言與蘇卓然到凌寒的病房時候,凌側卧在床上,護士正打算給凌寒輸液。見到他們進來,凌寒示意護士先不輸液,一會兒再去叫她。護士有些遲疑,不過,看到蘇卓然同意,便也沒有多說。
凌寒從床下下來,徑直的跪在地上。
「二哥!」
凌言不由得心中一酸澀。
眼前的凌寒傷重在身,遠不及往日的利落,卻也不是病弱的刻意緩緩。他從來都是硬撐著的堅強。
「你們兄弟說話,有事兒叫我。」蘇卓越道。邵陽見此場面也無聲息的走到了門外,綠蘿抬眼看了看凌言,凌言也正看向她,憤怒冷厲,綠蘿不由得一凜,也轉身而去。
門被輕輕的帶上,屋裡的人面面相覷,分外的安靜。
凌寒無聲息的磕頭。
舊式的家庭,兄弟常年不見的,或者逢年過節的,弟弟見到哥哥磕頭請安,這個規矩在沐家之前也是是有的。只是,凌言與凌寒兄弟多年居於國外,是沒有這些講究的。
凌寒突然如此重禮,凌言心中更是難過。
「這是拜別嗎?」凌言問道,一語,已經紅了眼圈。
「二哥,對不起。」凌寒道。
「大哥說,那晚你回家之前就悄悄的安排好了交接的工作,後來,你挨了打求著我去找醫生治傷,你之前從來不肯讓人碰你的,你都是想好了,要走的,對嗎?」
凌言問道。
凌寒點點頭:「是。」
「你都想好了也做到了,你還跪我幹什麼?你既然不告而別,連夜出逃,幹嘛還等我來?」
凌言道。
凌寒抬眼看了看凌言,這是從來對他最溫和最寬容的二哥:「我知道二哥不會為難我的,二哥是想來看我,我走前,也該給二哥磕個頭的。二哥,對不起!」
凌寒什麼都明白,什麼都理解。這個弟弟從來都是那麼的聰明,心思敏銳而且心機深沉。越是如此,凌言才越是憤怒,這樣優秀的弟弟,怎麼會在感情上這樣看不開,會為了一個聲名狼藉的舞女背叛家庭。
「凌寒,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凌言心痛的問道。
「大哥打你打的太狠了,是他的方式問題,他太心急,而且他跟爹一樣,相信棍棒下出孝子,錯了就要打罰……他的方式手段不對,是他的錯,可是,你這樣私自離家的出逃,這算什麼?」
凌寒嘆息:「大哥沒錯,我也不怨大哥。我本來就打定主意走的……我註定就是家門逆子,不值得二哥心疼。我這樣就是為了綠蘿。我選擇綠蘿就必須得離開沐家,我什麼都明白,也清楚後果。我知道大哥和二哥沒有跟我一般見識……大哥如果想抓我回去早就出面,也早能押我回去了;二哥也只是不甘心我就走了來看看我,問問我。是我的錯,但是,我必須得這樣做。」
凌寒的話,字字泣血一般。
「叛出家族,我知道自己是大錯,不求沐家原諒。我對不起父母和哥哥們……我錯至此,大哥和二哥都還放我一條路,凌寒明白。但是,二哥,沐家有大哥有你,還有小弟,我不能不管綠蘿,對不起,二哥……」
凌寒的眼中泛著淚光。
說完,凌寒又連磕了三個頭,只做拜別。
凌寒俯身他:「你為什麼啊?」
凌寒搖搖頭,沒有起身,卻也沒有回答。他不會也不能對誰解釋。
「二哥,我發誓,我不會損害沐家和揚城的利益,不會對抗沐家,縱使以後我被沐家從族譜除名,我心中,大哥和二哥依舊是我至親致敬的兄長,小弟依舊是我的弟弟。」凌寒說的懇切。
凌寒說的決絕,已無轉圜。
凌言想到臨行前,去跟大哥道別,大哥卻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
「凌寒既然敢離家出走,人都到了北平,自然是主意已定。凌寒是怎麼樣毅然決然的人,百折不回的性格,他斷不會回頭的,你去找他也是枉費心思。就算是我,把他綁了回來,我該把他怎麼樣?把他軟禁在家裡有什麼意義?真那麼做,不是逼他死么?兄弟緣淺也到底兄弟一場,他不願做這個兄弟,就讓他痛痛快快的活,自此死活就與沐家無關了……」
彼時凌言覺得凌晨說的太絕對。然而,凌晨是懂得凌寒的。凌晨會發狠逼迫凌寒,卻又在最後收手。
如此,凌寒也是懂得凌晨的心思的。
「我明白了。起來……」凌言伸手扶起了凌寒:「在我心裡,你不管在哪兒,姓什麼,都是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