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告而別
邵陽被雲清安排留在醫院照看凌寒,半日,他都是背對著凌寒斜靠在陪護的床上,百無聊賴,並且很不自在。樓道里病人家屬的唉聲嘆息,醫生護士忙碌嘈雜的腳步聲,病房裡瀰漫的消毒水的味道,以及過分的兒女情長……
身後,是凌寒與綠蘿永無窮盡的纏纏綿綿,邵陽一眼都不想看他們。
綠蘿回公寓換了自己的衣服,藍色旗袍裹在灰色的大衣里,略施脂粉,捲髮用水鑽的夾子別好,日常的裝扮,卻也有著美麗的熠熠生輝。她半刻不離凌寒,一直與凌寒握著手,眼中是無盡的溫柔。
凌寒是她很少見到的虛弱的樣子。幾日傷痛的折磨,凌寒越發的消瘦,鬍子拉碴,早不是平日里清朗的樣子。他臉色蒼白,眉頭微皺著,長長的睫毛時不時的抖動著。凌寒看起來很平靜,但是,忽而變咬緊的嘴唇,看著出來,他默默的忍受著傷痛。
因為輸液,不能動,凌寒時不時的就陷入這樣的昏睡,不多時,又會醒來。
醒來,輕輕的一握手,綠蘿的手還在凌寒的手中,眼前,是心愛的人,凌寒不由得的一笑。
綠蘿原是看著凌寒分外的憐惜,被他看得這一笑,也不由得笑出來了。
「你想到什麼好笑的了?痛到這個樣子還能笑出來。」
綠蘿道。綠蘿揚手替凌寒整理了頭髮,修長的手指劃過凌寒的臉頰,滿眼的深情。
凌寒抬手抓住綠蘿的手指,放在唇邊一吻:「只要你在,怎麼痛都不覺得苦了,為什麼笑不出來……綠蘿,我們再不分開,不要離開我。」
凌寒道,他的聲音有些弱,滿眼的深情。
綠蘿點點頭。
「咳咳……」邵陽實在是受不了他們,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
「這當著人呢,你倆不收斂啊……」
「你不說話我就當沒有你這個人……」凌寒毫不客氣。
邵陽瞪他。
「重色輕友!」
凌寒不置一詞。
輸液瓶的液將盡,綠蘿張羅著去叫護士。邵陽就翹著二郎腿坐在床上,一動不動。他實在是對綠蘿沒有好感,連帶著人也懶惰了不少。
「你真就打算這樣啊……」邵陽忍不住問。
「嗯……怎麼,不歡迎我回秦皇島啊?之前你不是一直說盼著我回去啊。」凌寒道。
「我當然歡迎你,可不歡迎她……」邵陽道,撇嘴:「再說,你就算是回去,也不該是這個局面的。你不是我們這樣平民出來的,沒什麼顧忌的。要是沐帥阻撓,就算是章帥也得顧忌著面子。」
邵陽道。
「沐凌寒只是一個名字……我從揚城離開,世界上就沒有這個名字了。」凌寒道,目光一轉。
「難道,你就隱姓埋名默默無聞的一輩子啊?」邵陽驚呼。
凌寒嘴角劃過一絲笑容:「有什麼不能的?」
邵陽拍著大腿,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在他的心裡,凌寒是被綠蘿迷住了,迷得神魂顛倒,神志不清。
說話間,護士過來拔針,但是綠蘿沒有回來。
「我的朋友呢?」凌寒問道。
小護士一笑。這一兩日,就算是護士也看得到兩個人真是如膠似漆伉儷情深。
「她說出門辦點事兒,一會兒回來。這麼會兒離開就得問問啊……」
護士半開玩笑的說著,凌寒的臉色已經不大好看。
「她去哪兒了?」
「她告訴我來拔針,就順口說了一句出門兒拜託我們照看你。我還以為你這裡沒有陪護的人呢……她沒說出哪兒,不過是朝著樓外頭走了,這走了一會兒了應……」
凌寒示意邵陽,邵陽飛奔去院子里,大門口,然而,早已經是無蹤跡了。
邵陽回到病房裡,告之凌寒。
凌寒臉色很不好看。
綠蘿從來是如此,她有什麼事情有什麼想法都不肯坦率的告訴她。凌寒猜測著綠蘿會有些事情需要處理,他一直等著她會告訴自己她的安排,卻不想到她到現在還是這般的任性,不肯跟自己交待一句。
知道他會多問,於是不告而別。
邵陽是爽氣的東北漢子,更是氣得直跺腳。
「你看看,你看看她辦的什麼事兒!你挨著這一身的傷,拚死的從家裡跑到北平,就為了跟她在一起,她又來一出不告而別。你是從家裡跑出來的,為了她捨棄了一切啊,這麼好的家世,這麼好的前途,你都不要了,可是這個女人呢……她有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兒,你也能猜個大概吧!」
邵陽氣得胸口起伏,眼圈都發紅。「凌寒,我真是看不明白你了,你圖個什麼啊?這樣的女人,你要她幹什麼?你要被她害死了!」
凌寒眉頭緊皺著,一語不發。
「從你那回為了綠蘿在金屋打日本大使之後,我去過幾次金屋,就聽了不少她的事兒,我都不忍心跟你說,可我不信你不知道,你為什麼啊?」邵陽心痛的說。
凌寒強撐著扶著床站了起來,身上的傷口撕裂的疼痛,他不由得一顫,咬牙,站直了身子。
邵陽伸手要扶他,卻被他擺擺手拒絕了。
「你要幹嘛?」邵陽問道,怕是自己剛才的話太過分了,凌寒有過激的反應。
凌寒吸了口氣,在病房裡走了幾步:「我躺了一天了,再不動就銹住了。我走走,活動筋骨……」
凌寒的聲音依舊的很平和,聽不出什麼情緒。凌寒身上到底有傷,走的小心翼翼的,走了不過是幾步,額頭上就是細密的汗水。
凌寒的這般平靜,讓邵陽更難過。
這個有著一米八多的大個子粗獷的漢子,看著凌寒忍痛在房間里走動,竟然忍不住的紅了眼圈。
「要不要我去找找她?」邵陽問。
「不用了。北平這麼大,你怎麼找。她有心不告而別就是不想讓我知道,讓她自己去做吧。我等她回來,沒事兒……」凌寒道。
只要她回來,他就有耐心等。
邵陽說的不錯,他是放棄了一切來找她的。家族,前途,名譽都被拋在身後。事情在向著他期待的方向發展,就算是沒有完全如他希望的,他也有耐心。
邵陽又是一聲聲長嘆。他眼中人中龍鳳的年輕長官,落魄至此,又如此被情所困。
「你說的,我都知道。兄弟,我知道你是好心……不過,回頭綠蘿就是我的妻子了,那些話就不要再說了,算是給我個面子。」凌寒扶著床邊,說道,語氣依舊的平和。
邵陽扭過頭去,不看他。
日式的房間,屋中飄著清酒的香味。橫山田跪坐在榻榻米上,一臉獰笑的看著對面美麗的女人。
「綠子君,我以為現在請不到您了。」綠子,這是橫山田給綠蘿起的日本名字。當年橫山家酒屋最受歡迎的歌姬,如今也是美的讓人心動。
「淡妝,如雨中的白櫻,綠子君真是如良家女子一般,真是要嫁入良家嗎?」
橫山田笑著,身子湊近了綠蘿。
綠蘿身形紋絲不動。
「彭秘書長一直在關切著貨物發運的時間,這事兒比綠子要緊要。」綠蘿道,目光直視著前方,不露聲色。
她是當年橫山裕從衚衕的妓院買走的眾多雛妓的一個,被教習日語歌舞,在橫山的酒屋陪酒陪客,接受殘酷的特務訓練。當時的那些少女被凌ling辱不堪,很多人都魂逝異鄉。那是伴隨著她許多年的,如地獄一樣的噩夢,她不是不恐懼。可是,她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欺凌的少女,有人在等她。
橫山田呵呵一笑,果然停住了,她明白這個聰明美麗的女人的意思。
她現在已經不是橫山田一個人的了,她在告訴他,還有彭慶哲,那是他的財神,現在還不能得罪。
「再有兩天,即可全部裝箱。車運抵到橫濱還要兩天。之後裝船,抵青島港大概需要七天。十餘天,讓彭慶哲準備好收貨吧!最美麗能幹的綠子君,你辦事兒果然是最靠得住的!我的綠子說服了澀谷智君向政府建議出售武器,又向彭慶哲推薦我與京都軍工廠合營生產的武器,我真心的尊重著你……如果當年多幾個如綠子這樣的女人,我的疆土更開闊!」
橫山田道。
那是被他害死的可憐人!
綠蘿心中念著,卻依舊的不動聲色。
「橫山君曾經答應綠蘿二十萬的報酬,綠蘿不要了,權當是答謝橫山君當年的收留。此後,綠蘿與橫山君兩不相欠。」綠蘿道。
「哈哈,哈哈……綠子君真是要做良家婦嗎?」橫山田肆意的笑著。「在我們大日本帝國,許多給人家做妾的歌姬,呵,在中國也有不少給人家做妾的舞女,下場都不很好啊。跟了窮人被騙盡家財,跟了富人又被家族壓榨,還不如,綠蘿這般家產千萬金,歌舞盡興啊……」
綠蘿沉默著。
她不笑,不怒,沒有任何的表情,一直都是冷靜沉肅的。
橫山田見綠蘿沒有反應,收住了笑意:「我是買的綠子小姐,你是我的人,我還沒有打算讓你贖身呢啊……」橫山田蹭在綠蘿的身上:「你這人,這身體,都是我的……我怎麼能捨得讓你走。」
橫山田抱住了綠蘿,粗魯的親吻著綠蘿。綠蘿躲閃著,避開他。
「橫山君,從當年到現在,我為你辦了多少事兒,賺了多少錢,您心裡有數兒。你要的也不是綠蘿的屍體,更不是綠蘿的仇恨。您身邊的美人很多,不差綠蘿一個!」綠蘿冷冷的說道。
橫山田無趣的放開手。
「你是打定主意要走了?」
綠蘿點頭:「是。您如果攔著綠蘿,就只能得到綠蘿的屍體。我的愛人也會為我報仇的!」
綠蘿冷冷的說道。
橫山田冷不防一把掐住了綠蘿的嗓子,綠蘿被迫仰頭。
綠蘿不能喘氣,眼睛突兀著,眼淚在眼睛里打轉。綠蘿伸手抓著橫山田,橫山田卻不肯放手。
「說你不走了,我就放開你……」
綠蘿張大嘴,卻一聲不吭。
橫山田猛地鬆開了綠蘿,綠蘿伏在地上猛地咳嗽著。
「你真是寧願死,都要走嗎?」
綠蘿勉強的坐直:「我今日來見您,就是想告訴您這句話的。」
橫山田連連嘆息,又點點頭:「我知道,綠子始終是說到做到的那個,從來都是,現在我相信也是。你我情義一場,我當然是不忍心你死的……你來告訴我你要走,自此之後,我也不會再找你。你不肯為我做事兒,我也沒有辦法。綠子,我是真愛你的,因為你是了不起的女人。如果,如果你要嫁的那個名門子弟有朝一日對不起你,橫山家的大門一直向你敞開著,我們的事業和財富,一直都是歡迎你的……」
橫山田張開懷抱。
綠蘿起身,微微一鞠躬:「謝謝您,後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