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伍之人(2)
沐家在揚城的小洋樓是三層的樓房,兄弟們的房間都很寬敞明亮。外屋擺著沙發茶几,一角還放著書桌書架,兼作客廳和書房;裡屋是卧室,床頭竟還放著花草,一室的馨香。凌寒的房間在三樓樓道的一角,下面的房間是凌晨的房間,這個一角的房間還自帶洗手間。羅嫂和韓艷都是勤快的人,雖然沒有人常住,但是還時時的擦拭房間,屋裡很是乾淨整潔,窗明几淨。屋裡頭的雛菊還頗為水靈,必然是照顧的周到。
凌寒取了幾件換洗衣服,帶了日用品,找了柳條箱子裝好。凌豪收拾衣物還沒有過來,凌寒環顧著自己的房間,想想這還沒有來得及住上一晚,就得去軍營了,思慮著,就順勢躺在床上。床品都是大姐的店裡售賣的上好的席夢思床墊,繡花綢緞被面蠶絲杯子,很是軟和,半個人就埋在被子里。
他出國的時候家裡還在老宅子,這個洋樓是凌晨兩三年前蓋好的,他住了都沒有幾日。這洋樓無論是外人看來還是自己的感受,都是氣派舒適的,也不怪外人提起來就是羨慕嫉妒,然而,想想大哥也好,他自己也罷,其實也都沒有多麼的安穩。貧窮富貴,各有所憂。
凌寒在這裡胡思亂想,左等右等凌豪不來,便去他的房間看他。
凌豪床上放著很多衣服,卻沒有往箱子里裝。
「你這半天幹嘛了?」凌寒問道。
凌豪嘟囔著:「我不知道帶啥,再說這麼近,我們就住軍營啊?大哥回來我們不回來住嗎?據說軍營是好幾十人睡一排,打呼嚕的還有汗腳的,那怎麼睡得著啊……」
凌寒好氣又好笑:「你自己要求去鍛煉的,先打退堂鼓了啊!你這一開始鍛煉也不能要求將軍的待遇吧。收拾衣服,一周或者十天你就能回家一次。秘書處沒有那多人,條件會好些……」
凌寒一邊說著,一邊幫凌豪收拾著。
「能睡的上大通鋪,都是好的。真的是戰火一起,急行軍一天睡不了三四個小時,草草的安營,好的時候能搭個帳篷鋪個氈子就地躺著,也可能就躺地上……小爺去鍛煉鍛煉真的很有必要。」
凌豪聽著越發的膽怯,湊到凌寒的身邊,給凌寒打下手,默默無語。
凌寒伸手呼嚕了他略微軟軟的頭髮,微微笑著。他們捨棄了這安逸享樂,為的便是更年輕的凌豪他們能夠安穩與無邪的生活下去吧。
凌寒到軍中就由明俊帶著見了秘書處的李鑫主任,接手李鑫的工作。雖然說是秘書處,其實就李鑫,宋元和明俊三個人。宋元是李鑫的助手,是講武堂剛畢業的學生,明俊是機要秘書,他跟凌晨同出入,負責緊急的信息傳達和生活警衛安排;而李鑫統管著秘書處的工作,無論是軍隊上的工作還是揚城政府事宜都由他統籌安排負責。
凌寒報道之後,就跟李鑫做工作交接。凌寒剛到秦皇島時候,給雲清做過秘書,這些工作大同小異,他也是明了的。由著李鑫說了工作安排,填報了各項工作交接的文書,凌寒仔細查看著,然後在李鑫的指點下,對今日的文書進行匯總抄錄,將重點文書重點內容寫了便箋提示,規劃了一下凌晨的日程,然後給李鑫看。
李鑫很驚訝凌寒的表現,一看就是熟悉工作的周全的人。凌寒辦事乾脆利落又嚴謹細緻,很得李鑫的讚賞。
「之前揚城被襲那會兒,大家都知道你率軍空襲宋書,都道你是打兵打仗的將才,沒有想到你做文書工作還這麼有心。」
凌寒笑笑:「我之前也做過。大哥吩咐的,敢不盡心。」
旁邊,凌豪和宋元一起抄錄著部分的文書,信息。宋元是一個有些瘦弱的戴眼鏡的年輕人,才二十歲,也是揚城本地人。他今年剛剛從雲南講武堂畢業,辦事兒也是格外的認真較真的。
「凌豪,抄錄就是為了備案留存的,不能有這麼多勾勾畫畫的……」
宋元說著凌豪。
凌豪對著自己塗抹了好幾次的紙,嘆了口氣,換了紙,重新抄。
這是他做的最無趣的事情之一,要把凌晨批閱的文件抄錄留存存檔。他一筆一劃的寫著鋼筆字,已經寫了兩個小時,寫的手都酸疼了。
凌豪抬眼看了看不遠處的凌寒,凌寒換了軍裝,格外的颯爽。雖然也是伏案工作,他認認真真,做的很是端正。念及此,他也調整了一下坐姿,規規矩矩的抄寫。然而,板著姿勢寫字確實難受,寫了幾個字他又放棄了。
一個下午,李鑫的工作交接了差不多,向凌晨簡單彙報了一下。凌晨安排李鑫再帶凌寒兩天,等凌寒可以完全的勝任工作再去做二團參謀。凌晨走時看凌豪,凌豪很有精神,便也放心的回家。
端端正正坐著寫了一下午的字,這比上課還累人。凌豪肚子餓的咕咕叫,看到飯堂里的菜,又恨不得衝出去了。白菜豆腐燉肉的大鍋飯,打飯的師傅一勺子舀起來也沒有一兩塊肉,倒是大油不少,漂著一層油星子。兩個米面饅頭黑黃,看起來就不是什麼好面。凌豪撥弄著那飯盒的菜,一筷子都不想吃,啃了啃手裡的饅頭,咽下去不是吐出來也不合適。一抬眼,凌寒正看著他。
凌豪把茶缸遞過來,裡面是熱水,就著水,凌豪勉強的把嘴裡的饅頭咽下去,再不想吃一口。
李鑫與宋元都安靜的吃飯,沒有人注意凌豪。
凌寒也不理會他,大口的吃飯。看著同桌的三個人風捲殘雲的吃到了飯盒見底,凌寒只是撥弄著吃了一塊豆腐咬了兩口饅頭。他真是寧願餓著也不想再吃了。
另外的人也都注意到凌豪沒有吃飯,大抵也是明了他大少爺吃不慣這粗糧,都不便說破。
凌豪眼巴巴的看著凌寒吃飯,他彷彿還很有胃口一樣。凌寒吃完飯,和身旁粗糙的漢子一樣,隨意的用手背擦了擦嘴,這個樣子和在酒會上一身西裝的凌寒判若兩人。
凌寒也抬頭看他:
「你真不吃啊?我們收拾行李可沒有給你帶點心,沒有芝士蛋糕也沒有栗子酥,你餓了可沒人管你。」
屏住呼吸一樣的,凌豪又吃了幾口豆腐白菜,彷彿都噎在了嗓子里,凌豪放棄抵抗,推開飯菜。
「不吃了。」
凌寒不理會他,自顧自的去刷碗。凌豪也跟在凌寒的身後,頭一次對自己的挑食和剩飯菜感覺到愧疚。
秘書處的李鑫和宋元都是單獨的房間,明俊的房間就在凌晨的隔壁。因著工作交接的時間,明俊讓凌寒先住他的房間。凌寒又找人多放進來一張床,叫凌豪跟自己住。單人木板床,粗布的被褥,又硬又涼。加上凌豪晚上已經餓得肚子咕咕叫,更是非常的難受。凌寒埋頭看著交接的材料,認真的加班工作,只當是看不見,不理會他。第二日凌豪勉強被凌寒拉起來出了晨操,十圈五公里的跑步,餓得飢腸轆轆的凌豪跑了兩圈就死活不肯再邁一步,凌寒也沒有辦法只能由他。
白日如常的工作,凌寒在凌晨的身邊辦公,也是一如既往的恭敬疏遠又謙和,凌晨也只當他是新任的下屬,查問他一些工作的問題,沒有紕漏,便也沒有多話。倒是李鑫很誇讚凌寒,凌晨也只隨口應著。
及至說完工作,凌晨問起凌豪,凌寒坦率的說,小弟吃不慣軍中的飯,昨晚沒吃飯,今天早上喝了一些稀粥咬牙吃了半個饅頭,在餓和吃飯之間他寧願是餓著。凌晨都被氣笑了,指著桌子上的袋子,說是早上大姐讓拿來的蛋糕麵包,叫他不要餓著。凌寒覺得好笑,又不敢說什麼。
凌晨的辦公室很寬敞,辦公室分裡外間,凌寒就在外間辦公。中間門敞開著,凌寒就在凌晨抬眼看到的位置。凌寒坐的分外不自在。
工作並不煩累,凌寒很快就熟悉工作,與李鑫完成交接,他可以獨當一面,也沒有紕漏。然而,始終十分的謹慎小心,總覺得芒刺在背的感覺,讓他很不自在,卻也無可奈何。大哥對他還格外挑剔,一時說他的字太難看,要他練字,又說他對公文的語氣把握不準,一篇公文改了好幾次。彼時在北平,和大哥要好的一陣子,兄弟也說過回揚城工作,然而,現在這樣隔著一層硬是裝生疏的工作,乾的也不是自己擅長的,凌寒實在是渾身不自在,抑鬱的很,也毫無辦法。凌寒這一日日過得也真是如履薄冰,也好在他性格是很堅韌隱忍的,咬著牙干好工作。倒是凌寒這盡職盡責規規矩矩的樣子很入揚城軍幾位將軍的眼,也不過十來日大家都熟絡了。
凌豪挑食太過,在軍營里實在是難忍。凌晨縱然他,由著他跟著自己隔日的回家吃住。凌豪雖然覺得不是很合宜,但是,美食誘惑,還是果斷的放下了所謂的氣節,由著三哥嘲笑他。
這一日中午回家吃飯,帶了些糕點回來,凌豪晚上就不回家了。凌寒換到了李鑫的房間,凌豪也搬了過來。兄弟倆就著檯燈,個看個的書。
不知怎麼的,就聽到外頭動靜很大,一陣鬼哭狼嚎一般。凌寒與凌豪就跑了出去,正巧宋元也出去,在院子里張望著。
「這大晚上的,怎麼回事兒?」凌寒問道。
不多時,一個副官跑過來回報,說是康健參謀長組織軍法處的人查夜,查到十來個士兵吸大煙,抓了打板子呢。
凌寒皺眉,就跑去看。還沒有走到,就聽到不遠處的軍法處,有人喊著:
「不好了,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