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在後(2)
客廳內,瞬時間的冷寂。
一陣穿堂風而過,凌寒覺得一冷,不由得挺直了脊背,站直了身子。
比這秋風更冷的是凌晨的神色,還有那冷冽的話。
賣國求榮。
這話真比那打在臉上的一巴掌還讓凌寒難受。
凌寒搖頭:「大哥,弟弟不成才,但是也不會做出賣國求榮的事情。凌寒從始至終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
凌寒說的誠摯。
凌晨站在那裡,從來的站如松坐如鐘的姿態,除了最開始的憤怒,凌晨的臉上已經是沒有任何的表情。然而,站在大哥的身邊,凌寒依舊感受到的是酷烈的冷風,讓他不寒而慄。
「讓凌寒到北平就職,給許次長添了這麼大麻煩,做下泄密軍機的事情,是凌晨的失責。沐家子弟的罪過,凌晨一力承擔,我會給許次長一個交代的。」
凌晨不看凌寒,只對許遠征說道。
凌晨的話里有苦澀,卻是堅定。
一語,既說了要代凌寒承擔罪過,又說要給許遠征一個交代,凌寒不由得感動。時至此,凌晨依舊是護著凌寒的——若真是把凌寒交給許遠征問罪,怕就是不知道讓凌寒遭受怎麼樣的苦楚,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
「凌晨兄不必這樣嚴重。此事無論是怎麼樣的影響,也都是源自於事情本身,許遠征自己做的事情,會自己負責。至於說凌寒為什麼探聽機密信息,我略有所知……」
許遠征若有若無的看了一眼章雲清,別有深意。「凌寒所做的事情,雖然不合規矩,不過,也算不得什麼,凌晨兄大可不必自苛如此。我見過凌寒在南苑帶隊訓練,神采飛揚,絕對是軍中年輕一代的翹楚。我也相信你,不會做出賣國求榮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是,想弄個明白。」
許遠征看著凌寒,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然而,凌寒卻依舊低頭不語。
雲清眉頭始終緊皺。
凌晨苦笑著:「事到如今,遠征兄還回護這個畜生,這個心意,凌晨心領了。他身為軍人,卻越職探查機密事宜,這個罪過,他自得擔當。」
凌晨對許遠征拱手行禮,驀地呼喝:「來人,把沐凌寒送軍法處,責四十軍棍。」
座中人瞠目。
「凌晨,你何必……」許遠征勸解。
「次長,凌晨是揚城軍督軍,在軍部責一個低級軍官,這個權力也是有的吧。」
沒有等許遠征說完,凌晨就打斷了他的話。
許遠征嘆氣:「兄弟你這樣不是讓凌寒平白記恨我?」
「沐帥,沐帥,您別打凌寒,這事兒是我安排凌寒做的。事關東北,我拜託凌寒去探查的。許次長,沐帥,雲清代凌寒求個情……」雲清實在按耐不住,站出來說道。
「至於說泄密的事情,這不是凌寒……」
「雲清!」凌寒喝住了雲清繼續說下去。
凌寒的目光中是急切焦慮,比之聽到大哥下令處罰還要急切。
雲清瞬間就明白了凌寒的意思。
凌寒始終都沒有否認不是自己泄密,只是想保全綠蘿,不希望綠蘿被抓到被深究。一旦綠蘿被知悉是間諜,她就很危險了。
雲清氣結,卻沒有再說。
「凌寒早就不歸東北軍節制了,章少帥這命令下得不循常理啊!」凌晨譏諷。心中的怒意更深:「沐凌寒身為軍人,越職從事,本就該罰。令行禁止、賞罰分明,這是軍隊的基本要求,在東北,章少帥不是這樣要求的嗎?」
雲清知道凌晨對自己很是不喜,是以,雖然凌晨出言諷刺,他也不以為意:
「沐帥說的在理,千錯萬錯,是雲清不知輕重。凌寒忠義,顧念舊情才幫我。我向許次長和沐帥陪不是,請諸位諒解。」
雲清躬身施禮,那份誠摯,溢於言表。
許遠征連連點頭,表示著理解:「這事兒我有不妥,不怪雲清的猜疑。不該怪你也不怪凌寒,只要弄個明白,這事兒就當過去了……」
凌晨冷冷一笑,雲清的道歉不置一詞:「凌寒你讀的軍校,又從軍這些年,該聽誰的命令,該做什麼事情,這點規矩你不是不懂。這事情怪不得許次長也怪不得雲清,只是怪你自己。不管你什麼情分,你做錯了,就得認罰,你服不服?」
凌晨看著凌寒道。
凌寒垂下眼睛:「凌寒明白。凌寒認罰……」
凌寒的聲音不大。
「去軍法處吧……」
凌晨說的平和。
「是。」凌寒咬著嘴唇,低低的應著。
四十軍棍已經是重責了,雲清實在是不忍心凌寒因為自己被罰。
雲清急切的看座中人,許遠征神態自若;父親好整以暇的喝著茶,凌晨面色冷肅的訓弟,凌寒一副恭順的樣子。
「行了兒子,凌寒是沐帥的弟弟,用得著你急么?這個分寸,是沐帥提醒你的。」
看著雲清急切的樣子,章林峰道。「世侄年少帶兵,令行禁止,我這老頭子都佩服。雲清一個毛孩子,不懂規矩了,世侄別跟他見識。」
章林峰對凌晨說道。
凌晨拱手相應:「不敢。是我教弟無方……」
雲清側過頭去,不忍再看凌寒。
看著凌寒跟在侍衛隊的人出去,雲清忍不住急切的跟了兩步。
「雲清,你要跟著去看凌寒被扒了褲子挨軍棍么?」
許遠征冷冷道。
許遠征說的不堪,雲清彷彿是被釘在了地上。
「兄弟,你這樣徒增兄弟怨恨,也讓你兄弟怨恨我,又何必?」
許遠征看著凌晨,道。
雲清的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凌寒也是士為知己者死的百折不回,倒是凌晨,略是尷尬。
許遠征目光明亮,自如是看得明白。他一語說穿,言辭中也很是無奈,陪著苦笑。
凌晨卻不為所動:「若是只這些他就敢生怨恨,這樣的兄弟,要他何用。」
凌晨說的冷冽,連雲清都不由得一顫。
把拳頭放在嘴裡,凌寒生生苦挨了四十軍棍,能夠感覺到的皮肉開裂,鮮血淋漓。
看著侍從隊的人過來拽他,凌寒強硬的掙開。
「我自己能走……」
疼得一身冷汗,臉色蒼白,雙腿打顫步子都是一晃晃的,很難走穩。凌寒卻仍舊是咬著牙回到了會客廳。
「大哥……」凌寒嗓子里發音,輕輕喚了一句。
雲清看著凌寒顫巍巍的樣子,眼中已經是蓄了淚。
許遠征站起身,踱著步子走到了凌寒的身邊,把幾張照片給凌寒看:
「華盛頓郵編刊發的照片和你拍的照片能夠看出來是不一樣的。你沒有向外國泄密……不過既然不是你透露出去的,為什麼,你還不肯否認呢?那麼,這說明,你知道這組照片是誰拍的吧,你在保護他。是誰?」
凌寒頓時大驚。
竟然還是著了許遠征的道,許遠征果然是心思細膩而且奸詐。
凌寒咬緊了牙冠,忍著痛站直身子,卻不肯說一句啊。
許遠征一語既了,連凌晨也是聽出其中所以了。
「畜生,你到底瞞著什麼?」凌晨厲聲問。
凌寒痛得臉色慘白,呼吸都有些小心,只是戚戚然的喚了一聲:「大哥……」就再無一言。
「兄弟,你人都打了就別動怒了。你個兄弟,有本事重感情硬骨頭,是個漢子。」
許遠征說道,又看向凌寒:「我相信你不會胡來,不會去乾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個黃雀,太惡毒,我們得把他揪出來。」
許遠征殷切的看著凌寒,凌寒低眉,一語不發。
事已至此,恐怕許遠征就一定會繼續調查下去。到底會查到些什麼,會不會查到綠蘿,這完全沒有辦法估計。
可是,如果以許遠征的心機與睚眥必報,綠蘿若是被他查到,恐怕就太危險了。綠蘿背後的那個人,是處心積慮的要置杜政府於死地的。
「你還不說么?」凌晨問道。
凌寒不敢抬頭,依舊的沉默。
看著凌晨暴怒的樣子,許遠征擺手:「行了,兄弟,我明白你的。就算是凌寒不說,我也能查得出來……不過這次的事情,若是真的有危機了,皖系一體,我恐怕也牽連你了。」
「既然一體,便算不得牽連。」
凌晨道,依舊的平靜。「何況,從前清到袁項城,沐家也自信能夠自立的……」
沐凌晨骨子裡的傲然。
許遠征微微的拱手表示佩服。
章林峰本也不算北洋嫡系,身居關外,就算是北平怎麼樣的風起雲湧,也很難燒到東北去,他也不太為了失去的五百萬有什麼影響,哈哈搭著話。
話已至此,眾人告別。
雲清自凌寒進屋,就一直看著凌寒,看他勉強的站直身子,卻依舊的顫巍巍的樣子,很是心疼。一低頭,竟然看到凌寒所站立的地方,有點點血漬,可想傷口崩裂鮮血直流的慘狀。
雲清不由得冷吸氣。
看著章林峰、許遠征、凌晨幾個人走在前面出了屋子,雲清湊到凌寒的身邊。凌寒也是一側身子,靠在了凌寒肩頭,手緊緊的握住了雲清的手。
「雲清哥,經海路十七號,救她……」
凌寒湊到雲清的耳邊,低聲說道。
雲清皺眉,心頭一震,還是旋即點點頭:「好,你放心。」
然後,借著雲清的力量,凌寒站直了身子。
雲清握著凌寒的手,給他支撐,陪著他緩緩的下台階,走出大門。
凌寒身體很大的力氣都壓在手上,借著手上雲清的力氣才能站穩。凌寒是勉力的走路,一步一趔趄,稍稍不注意都會摔跤,彷彿是硬拖著腿往前邁步子。他臉色慘白,滿臉是汗水,發梢也是亮晶晶的汗珠。凌寒咬著嘴唇,一聲不吭。然而,旁邊陪著凌寒的雲清的眼中,已經是有著晶瑩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