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生隙

  黃昏。


  這是蘇之穎的最後一個工作日。


  翻譯完最後一篇文章,蘇之穎就結束了在《京報》的工作。明天她會與父親一同啟程去天津,然後由天津賺到去美國。


  蘇之穎不由得環顧了一下,簡易的辦公桌堆滿了稿紙,原來覺得有些刺鼻的墨香味道已經熟悉,來回奔忙的同事們比往時更加親切,而這些都要畫下一個休止符。


  同時畫下休止符的還有她和凌言的戀情。


  那個永遠謙和溫潤的人準時出現在辦公室,等她下班,送她回家,然後就告別了……


  蘇之穎沖著在旁邊椅子上等她的凌言一笑,揚了揚手中的紙:「最後一篇文章,等我就ok……」


  報紙是剛剛在美國上市的當日的華盛頓郵報。重要的文章由海外的編輯發電報過來,她翻譯,明天即可見報。因為這項費用比較昂貴,是以,發過來的文章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很重要文章。


  蘇之穎方看了幾眼,已經是驚呆了。


  「凌言……」蘇之穎喚凌言。


  凌言湊過來,也是看的瞠目結舌。


  杜祥和政府與日本政府簽訂秘密借款協議借款四千萬……


  新聞上附有協議的照片。


  協議內容是日語凌言看不懂,然而,協議的落款是凌言頂頭上司財政部總長邵沛之的用印!這個印,他太熟悉了。


  凌言腦袋嗡的一聲。


  「Dear,doyouknow?」


  蘇之穎問道。


  凌言搖頭:「我當然不知道。Sorry,daisy,我必須回財政部一趟……」


  蘇之穎連連點頭,表示理解。


  分手在即,卻要如此匆匆,再別真不知何年月。然而,此時也沒有時間纏綿,凌言輕輕抱了蘇之穎一下:「保重!」


  然而,凌言回到財政部辦公室,邵沛之不在。電話去他的家裡,也不在。


  思慮了一下,凌言電話打給了家裡,卻是凌寒接了電話。


  「凌寒,大哥在嗎?」


  「大哥在書房看書,二哥有事我去轉告?還是我叫大哥過來?」凌寒問道。


  「今天的《華盛頓郵報》刊發了一份政府對日本的秘密借款協議,涉及資金四千萬。報紙刊登了照片,又邵總長的用印,應該是真的。這篇新聞預計明天國內的報紙就會刊發,你轉告大哥此事……現在參戰軍籌建的關鍵時刻,明天這樣的新聞會引起軒然大-波,可能不只是參戰軍會議會遇到問題,甚至杜總理的政府也會遇到大的麻煩。請大哥千萬小心。」


  凌寒驚得目瞪口呆。


  居然這麼快泄密了,刊發在華盛頓郵報,先引起國外美英列國的關注,給政府施加壓力;同時也會攪動國內局勢。這樣一鬧,恐怕是杜總理政府危險了……


  「凌寒……」


  凌言問了一句。


  凌寒反應了過來:「二哥,我轉告大哥……」


  「好的。」凌言道。


  顧不得去書房,凌寒電話章雲清在北平的寓所。電話要撥出去,凌寒有些猶豫。此次章雲清與章林峰是一起到北平的,所以,二人沒有時間見面。章林峰和大哥凌晨一樣,對於他們的結交很是不喜。然而,此時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幸好,是跟雲清去北平的邵陽接了電話。


  「凌隊……」邵陽很是驚喜。


  「邵陽,你叫少帥來接電話,我有要緊事!」凌寒嚴肅的說道。


  此時,雲清正陪著父親下圍棋。雲清其實不喜歡圍棋,奈何父親雖然棋藝不高但是卻熱衷棋盤殺伐,父子難得團聚,雲清一直孝順,自然也是陪著父親下棋。


  邵陽報告進來,說著有雲清電話,章林峰大手一揮:「不接不接,說你們少帥忙著呢……」


  「父親,別,真耽誤了您的正事兒兒子擔待不起……」雲清回看了一眼邵陽緊張的表情,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


  「誰的電話這會兒來的?問有什麼事兒就得了。」章林峰追問了一句。


  邵陽很是著急,看著章雲清,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父親盯著自己,雲清也不好直接就走。


  「你們秦皇島規矩大啊,怎麼什麼事兒連老子也瞞嗎?是不是有少帥了,我這個老帥就不管用了?」


  章林峰喝邵陽。


  邵陽連忙立正。


  「父親,您說這話說出來,兒子怎麼在這屋裡立足……」雲清皺眉,說道。


  這話太生分了,簡直誅心。也虧得屋裡沒有別人,雲清也素來確信父親對自己的信任,不然被別人聽了去估計就是父子失和,上演玄武門大戰什麼的了。


  「有什麼話當面了說……」雲清吩咐邵陽。


  「是凌……沐凌寒打電話過來的,說又要事兒……」邵陽道。


  「兒子去接電話。」雲清道了一聲,就匆匆下樓。


  章林峰也只是冷哼了一句。


  聽著凌寒電話的陳述,雲清也很是吃驚。


  「少帥,凌寒問一句,您跟著章帥去跟許次長談,是怎麼個情況?」


  末了,凌寒問了一句。


  事發突然,凌寒最先想到的是自己這裡泄密了。而泄密的渠道最大的可能就是章林峰。


  「父親和許遠征密談的,沒有讓我進去,我確實不知情……」雲清道。


  凌寒皺眉,嘆息:「少帥,現在對局勢緊要,這個關頭曝出這麼大事兒,會起大風波的。不只是對皖系對許遠征,甚至,對政府對政局,對沐家……」


  凌寒的聲音有些弱。


  大哥是支持編參戰軍的,一旦參戰軍的經費被疑是秘密借款,那麼,少不了大哥也會被口誅筆伐。


  「我知道了。」雲清也心中鬱結:「凌寒,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雲清的意識里,記得那一日凌寒說的話,雖然有南方革命黨人參與,但是對方沒有拍照想拿走協議也沒有得逞。雲清也順勢的認定了,協議是從自己這裡泄露出去的——因為他們是有那幾張照片的。


  凌寒沉默不語。掛斷電話,凌寒只能強撐著做不知情的樣子,向大哥彙報情況了。


  雲清再上樓,氣色已經大變。


  「怎麼了,怎麼沐家的那個小子一個電話你就臉色怎麼差?有什麼事兒?」


  章林峰問。


  雲清走了兩步,靠近了父親,父親仍舊沙發上,抬眼看著他。


  「父親,今天的華盛頓郵報刊登了滿蒙協議的照片,您為什麼要把滿門鐵路協議泄露出去?為什麼?」


  章林峰大驚,瞪大眼睛。


  「父親,雖然許遠征此舉對我們不利,不過,解決的方式不只有這種。為什麼要選擇讓外人嘲笑我們,要選擇這種興風作浪的方式呢?」


  雲清嘆道,滿眼的失望。


  父親是靠著一把槍起家的,他們不是世家大族,但是父親從來都很自豪自己的英雄往事,從來都不羞於談論說自己貧寒出身。一次總督元帥將軍的聚會中,有一名前清的進士詢問在座人的出身,意圖嘲諷父親,彼時在坐的有前清的進士秀才,有畢業於雲南講武堂、日本陸軍軍校的,輪到父親,父親就順勢把酒杯扔到半空,開槍擊碎了酒杯,豪氣的說,自己就是綠林大學畢業的。


  是的,父親就是土匪豪傑草莽英雄。所以,他從來都不掩飾自己的爭名逐利,不掩飾自己的目的,他不會虛偽的找些名頭給自己的爭權來掩飾,他直白的說,在東北,他要給東北的人們過好日子他說到做到。


  雲清不喜歡父親的許多做法,利用兒女的婚姻與幾派軍閥聯盟,不喜歡他擴軍,但是,他知道父親是想保護東北的百姓的,他也希望憑藉自己的力量,藉助父親的力量,能夠保一方平安。是以,在秦皇島,他勵精圖治打造空軍,用現代軍事思想練兵,也向父親妥協著,為了父親的野心奔走。


  可是,這一次,是父親把家醜透露給外國人,藉以打擊政府得到好處。


  這樣的做法,在雲清的心中是觸及了雲清的底線。


  章林峰用了很長的時間理解了雲清說的發生的事情。協議泄密了,估計協議簽不成了,好,五百萬打水漂了。可是,兒子在說是他泄密。


  看著兒子指責著自己興風作浪,章林峰勃然大怒。


  「臭小子,你瘋了,沐凌寒一個電話,你就跑上來罵你老子了?」


  「父親,您講道理好不好……」雲清更是鬱悶,為什麼父親就不能就事論事。


  「行啊,一個壞人幾句話,你就跑上來罵你老子興風作浪,你老子不講道理!可以啊!我養大的孩子就這個本事啊!我倒是看著,是這個沐凌寒興風作浪啊,拍照了給你,然後又泄密,攪動的我們父子不安么……」章林峰氣呼呼的說。


  章林峰一生氣,聲音陡然升高,他眼中冒火,狠狠的瞪著雲清。


  雲清很是氣惱,父親如此指責的無緣無故無憑據的指責凌寒。在雲清的心中,是從來沒有懷疑過凌寒一分的。


  「凌寒不會的……」


  雲清想都沒有想,直接回答。


  然而,雲清的話沒有說完,章林峰一個耳光重重的摔了過來。


  雲清不留神,一個沒站穩,就趔趄的摔下去。幸好邵陽眼疾手快的扶住了雲清。


  雲清大驚失色。


  父親不是多慈善的人,對弟弟和身邊人也常常非打即罵,但是,他卻從沒有動過雲清這個長子。


  章林峰罵雲清時候,雲清多是陪著笑;雲清鬧凶了,章林峰也多是寵溺。間或有些政見軍事上爭執,也從沒有影響過父子感情。


  第一次,一言不合,章林峰下重手打了雲清。


  「你相信一個外人的幾句話,你就來指責你爹?」章林峰很是氣憤惱怒。


  只因為沐凌寒的電話,他就被兒子不信任和冤枉,這讓一個父親顏面無存。


  雲清捂著臉頰,有血從嘴角溢出,嘴裡是鹹的,半邊臉都麻了。


  雲清氣惱的看著父親不說話。


  「以前奉天你的那些老叔就說,你秦皇島那些年輕人靠不住,會把你忽悠了去,我說我相信你這個好小子對爹的實誠你不會壞了心不跟爹一條心的,現在看啊,是我糊塗!糊塗的養你個喂不熟的畜生!」


  章林峰生氣的跺腳,一伸手,把桌子上的象棋盡皆扔向了雲清的身上。


  被陡然的突變鎮定,雲清沒有躲閃,就由著這些棋子砸在了自己身上。


  「你個逆子,你聽著了,爹還活著好好的,你現在就是得聽你老子的。你也別想在秦皇島佔山為王了,你給我滾回奉天好好獃著去……你還嫩呢,別想給你老子唱宣武門的大戲!」


  章林峰指著雲清的腦袋說。


  竟然還是這話。雲清的目光分外的凄涼。


  「原說父親是玩笑話,卻不料父親是真的這麼想兒子……父親要是這麼想,真的信不過兒子對父親的忠誠,那兒子沒什麼辯駁的……」


  「老子信任你,你信任老子嗎?恐怕老子的話在你心裡還沒有姓沐的那個小畜生靠得住吧?你就不想想,那個小子就可能是故意挑撥是非的,也許,就是沐凌晨搞的鬼,是按在你身邊的密探呢!」章林峰氣呼呼的罵道。「你因為著外人幾句話,就跟老子這麼叫喚,你說說,你讓我相信你什麼忠誠啊?你說說,你秦皇島的人是不是只認你,他們眼裡有你老子嗎?」


  章林峰的話,越說越嚴厲,也越說越不堪。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就是父子,也是沒有章雲清的立足之地了。


  「父親這麼說,是兒子有罪。秦皇島基地,兒子全交給父親,不要一兵一卒,奉天兒子也不會回的……」


  雲清說完,凄凄然的望著勃然大怒的父親,眼中有淚,他揚揚頭,不讓眼淚流下來。旋即,轉身離開。


  「你個混賬東西!」身後是章林峰大罵。


  「少帥!」邵陽跟著出去。


  「誰都別跟著我,滾回去!」雲清捂了臉,大罵。


  雲清的眼圈都是紅的,他嘶吼著,聲音更是從來沒有的嚴厲。


  這樣的情況看的邵陽一驚。只得停住了腳步。


  眼見著凌寒上車,開出了車就奔大門而去。門衛見是雲清的車,連忙開門。


  「攔住那個逆子,攔住他……」


  章林峰在樓上大喊著,然而,雲清的車已經出了大門,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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