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均沾
章林峰與許遠征約定了見面議事,提早一些到了北平。章雲清更是提前趕去山海關迎候父親,與父親同時進京,也便沒有了機會先於凌寒一見。
許遠征府邸的議事廳,許遠征與章林峰避退了左右,私密議事。
連章雲清都被趕到了院子里。
「你小子紅口白牙的咬我一口我肯定你不答應的。你看著辦,拿著秘密協議跟日本借款,拿我東北的採礦權送禮,這要是報紙知道了,我看你們參戰軍還練不練……」
章林峰毫不客氣的威脅。
看著許遠征扔出來的幾張照片,許遠征在最初的驚慌之後,很快恢復了平靜。
「遠征是為國計考慮,不當家不知的柴米貴,這政府也得過日子啊……再說了,這起案子的是老邵,不是我陸軍部啊……」
許遠征說的理直氣壯。
章林峰毫不猶豫的瞪眼:「小許,你是小諸葛,有把人說死的本事,糊弄人糊弄鬼,我不跟你扯這些。你想糊弄誰糊弄誰去,老章不給你糊弄……誰不知道財政總長老邵對你們服服帖帖的,這四千萬,要是有一千萬用到了滿蒙鐵路就算多的。我要是一個不注意,這就是你們皖系的槍子打我老章的了……」
許遠征看著章林峰,頗有耐心的瞪著他發泄,只是倒了一杯水,鼓勵著他說的樣子。
「哪裡哪裡,您講……」
章林峰大口喝水,茶葉也喝進去了嘴裡,他又吐了一口吐沫星子:
「明人不說暗話,我也不跟你小許繞彎彎路去了。真把這事兒捅出去,你不好看,我也得不到好處,便宜了季大鬍子那個偽君子了……這協議你簽你的,我都認,你承諾的,我老章不打折扣的配合。五五的……」
許遠征本來是喝茶,也被水嗆了一下:「章帥,我的章老兄,您這是獅子大開口,直接把我吃了啊……這是財政部經辦的,都是有去處有打量的。別說是我,就是杜總理,也不能答應這個。這協議這事兒真是捅出去了,協議頂多不簽了,我許遠征失職,我辭職我認了,但是,你要是讓我給你周旋出兩千萬,我把命給你都給不了這個……」
許遠征手指敲著桌子,說道。
「沒誠意,沒得談,那就算了。」章林峰一拍桌子,就要走。「雖然我不喜歡季大鬍子,不過平白給他個見面禮,不知道他做主了過年吃肉能不能給我喝點湯……」
許遠征對章林峰真是不服不行。
從來就是真刀真槍的架勢,說起利益來從不手軟也從不迴避,扯些家國扯些大局他根本不聽。當年就是為了當官被招安,現在也就是為了他的地盤跟北洋政府周旋,人家說的坦蕩,但就是真誠。
這種人看似看似粗魯,實則很難糊弄周旋。
「五百萬,我去給你周旋。滿蒙鐵路開建,我用這個名義給你轉出去。再多我也沒辦法。」
許遠征無奈的說。
他太震驚於這個秘密協議會被泄密,而且這麼快的速度被遠在奉天的章林峰知曉跑過來要挾他。他恨得牙痒痒卻沒有辦法。
章林峰看著他,似乎仍舊不滿意。
「真是就讓我喝湯?」
許遠征都氣極了。
「章帥,你真是要命來的么?我真是拼著命應你的。這錢,老邵肯定是要拿去一半的,還有你滿蒙鐵路不是不花錢,我平白的應你的,我都得想盡辦法……」
許遠征說的氣苦。
看著翻雲覆雨的位置,其實,也是處處為難。
杜總理素來最重聲譽,訂規矩訂的嚴格,絕對不允許屬下的人剋扣錢款。是以,許遠征怎麼樣算計,也都沒有敢動過公款的念頭。這借款出去五百萬,是直接跟杜總理說被要挾了還是他找別的名目轉移,他還沒有想好,也不敢保證杜總理答應。然而,這絕對是底線了。
章林峰哈哈一笑,也看得出來許遠征也是儘力了。
「我相信老弟你!你是老杜的肱骨之臣,都說了找你比找老杜有用,我等你的好消息了……」
「章帥,你這話要是說出去,那就害死我了。你也別等好消息了……」許遠征都被氣笑了。
他博聞通識,就再怎麼樣的恃才傲物,也知道威高震主絕對不是好事兒。
章林峰哈哈一笑。
「章帥,這話就說到這裡了。許遠征應得許遠征去做,不過這事要是萬一被旁的人知道了,許遠征就是死了,也沒有辦法了。」
許遠征嚴肅的說道。
「這話,我早吞肚子里去了,屁都不會放出來!」章林峰哈哈大笑的離去。
看著章林峰的車隊浩蕩的離開,許遠征的手重重的錘在門上,震得生疼。
許遠征的失態,嚇住了副官蘇澤:
「次長,這是怎麼了?」
許遠征的臉色已經非常的陰暗,目光凌厲可怖。
「去查,滿蒙鐵路借款協議是怎麼被章林峰知道的,派人秘密的去查,一定給我徹查出來!」
許遠征咬著牙,狠狠的說。
參戰軍成立的會議定於八月十七在北平舉行,是以,凌晨要過了中秋才能回揚城。然而,因為參戰事宜與府院之爭,北平的局勢陡然緊張。左右凌言與蘇之穎的訂婚禮已經取消,凌晨就去電凌華與凌豪,今年中秋就不必團聚,他們依舊在上海過節好了。
蘇之穎訂好了同日去美國的船票。過完中秋節,蘇浩與蘇之穎就先行赴美。凌言與蘇之穎雖然沒有坦言分手,然而,兩個人都認定了就此天各一方。每一日的相聚,都當時平生最後一次相見一樣。
緊張的局勢並著離愁別緒,家人也不能團聚,沐家的這個中秋節過得不團圓也不美滿。
不過,饒是如此,兄弟們仍舊努力的製造著節日氣氛,圍坐說著閑話。
難免說到小時候的趣事兒,一場笑之後,又難免唏噓不已。談及現在的情況,凌晨最意外是凌豪:
「小弟小時候被爹寵壞了,整天在家沸反盈天的,沒有想到現在卻是乖巧了許多。」
「大哥你偏心,你從來都是最偏心凌豪。」凌寒毫不客氣的說道。
凌晨笑笑哼了一聲,對凌寒的指責不以為意:「前些日子凌豪做了件大事兒。他偷了我的印章,放走了我關押的革命黨,然後……」凌晨頓了頓:問「老三,要是你你怎麼辦?」
「小東西膽子大了,還敢幹這事兒,大哥你不是偏心,他這還算乖啊……」凌寒一笑,又略微沉思:「既然人都放走了,目的都達到了,是我那就留下了給大哥請罪……」
凌寒說的誠懇。
凌晨點點頭:「我信你是肺腑之言。可是,你猜小弟怎麼著,小弟怕我罰他,他跑了……他要是真敢跑遠了也是他有膽量長本事了,可是,他跑去上海找凌言了,凌言回家就給我打電話了……」
「哈哈……」凌寒啞然失笑:「他也就這個膽量……」
看著凌晨一直在看自己,凌寒又收起了笑容,眼睛閃爍著看著大哥。「大哥,大哥也卻是說對了。凌豪小時候被爹寵,在家裡怎麼鬧騰其實都是恃寵而驕,一出國了沒了爹在護著他,他嚇得不行。剛到美國的時候,他英語不行,我給他輔導,他學的不好我罵他一句他就哭,唯恐是我不管他了。小弟最是依戀家的,大哥多疼惜他是對的……」
凌晨略有所思的點點頭,凌寒淡淡的一笑。雖然沒有多說,卻也在不言中了。
凌豪在怎麼鬧騰,都不敢離了家,這是大哥眼中的乖巧。而凌寒自作主張去了軍校,去了東北,才最是忤逆。
凌寒無奈的苦笑,大哥隨時不忘震懾一下他。
「蘇小姐是難得一遇的好姑娘,凌言,你是去是留,須得考慮好……」凌晨說的誠摯。
「大哥,我心中有數。」凌言說的溫和。
凌言從沒有多說什麼,心中不舍和愁苦都獨自咽下,一直表現的都是雲淡風輕的。既然已經作出抉擇,那麼,他不會再後悔。凌言溫和,但是,卻是一旦決斷,也不是再猶豫出爾反爾的人。
他深愛她,願意她過她自己想過的生活。太多的不舍與牽絆,對她而言並沒有什麼好處。
他既然不能選擇與她出國,不能選擇愛情,那麼就痛痛快快的放手。
她是他午夜夢回溫暖的夢,然而,不會留在清醒的白天。
月到中天,天色漸晚,兄弟們辭別了凌晨,各自回屋,凌言叫了凌寒到自己的房間。
凌言進屋開燈后,就伸手反鎖了門。這反常的舉動讓凌寒有些詫異。
「二哥,怎麼了?」
凌言站在凌寒面前,盯著他的眼睛,開門見山:
「你的事情,明傑告訴我了。」
凌寒眉頭一皺,似有似無的嘆氣。
「二哥,後院爹給小弟私藏的黃金是我運走的。一萬兩。明傑一直沒有跟你說,是我吩咐他的,我怕你知道了徒增負擔……明傑還是撐不住了,還是告訴你了。」
凌寒說的很坦蕩,語氣中也沒有很大的情緒。
凌寒這樣的平和,讓凌言震驚,震怒。強忍著爭吵,凌言壓低聲音:
「這麼大的事兒,你說的可有可無的!你怕我徒增負擔,你知道他撐不住,這麼大事兒你不言不語,就不當回事兒?你的心到底在想什麼啊?那是爹的遺囑,是給四弟的一萬兩黃金,你說運走就運走了!」
凌寒抬眼看了一眼凌言,凌言的神情是凌寒所不熟悉的怒火。
「對不起,二哥……」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爹,是大哥,是小弟。你瘋了呀!看你這些日子跟大哥坦坦蕩蕩的,我怎麼都不敢相信,你做下這麼大事兒,還能裝的可有可無的!」
凌言苦笑著。
「我會儘快跟大哥坦白的。」凌寒道。說再多都沒有用,事情做下了,他不能再牽連凌言與明傑一樣提心弔膽。他來解決。
似乎是兄弟二人都想到大哥剛剛說凌豪的一番話。人的處事方式果然是有一定規律可以循的。
「黃金換了銀元還是美元?」凌言追問了一句。
「換了美元,又再換銀元,換了八十七萬。」凌豪老老實實的回答。
「你取回憑據,交給大哥處置。」凌言道。
凌寒搖頭:「錢轉手借貸了出去,有擔保,一年之後方可取回。」
凌言皺眉:「你借給誰了?」
凌寒氣苦,搖頭:「二哥,我不能說也不會說的。這事兒,二哥不必再問了。我會給大哥一個交代的!」
凌言被凌寒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你交代?你怎麼交代?黃金你轉出去,換了錢現在拿不回來了,要讓大哥等一年?你不能說錢借給誰了,你拿什麼交代?這是爹有遺囑的,你不要命了啊!」
凌言抓著凌寒的手臂。
凌寒的神色微微動,卻旋即保持平靜:「二哥,這是我的事情我知道怎麼處理。我不是小弟,不是出了事兒就需要去找大姐找二哥躲起來的。二哥不要管就好了。參戰軍編成,大哥要參加典禮。等典禮之後,大哥離開北平之前,我自向他說明。」
凌寒就是軟硬不吃,冷冷的拒絕了凌言的好意,他的詢問、關心與保護。
「你……」凌言氣得揚手,要打凌寒,手舉在半空,好久又氣憤的垂下。
「是我不懂事,惹二哥生氣了。二哥為我生氣不值得……」凌寒說的很苦澀。
凌言扭過頭:「你先別急了跟大哥說,要是確定了明年錢回來,錢回來再說吧,你現在說這事兒,又不肯跟招認你拿去幹什麼了,你嫌命長啊!」
凌言道。
「只是,凌寒,我知道你肯定不是花天酒地胡花,也不是愛錢的人。你到底在幹什麼啊?你在幫誰?」
凌寒沉默著,沒有回答。
凌言看著凌寒不動聲色的表情,也知道,從他口裡難問出什麼。
「不管你在幫誰,你這麼做,你讓大哥什麼感受?小弟什麼感受?」凌言氣苦,一聲聲長嘆:「莫說他們,就單我看著你這些日子在大哥面前那麼的乖順,私底下去做下這事情瞞著他,我都覺得你讓我害怕,你心裡怎地安心啊?大哥對你寄予厚望啊,你是兄弟們中最可能跟著大哥一起撐起揚城的,你卻這樣做,你的真心在哪兒啊?」
凌言苦口婆心。
凌寒終究是被觸動。
「二哥,我沒有故意的欺騙大哥,我心中同樣不安的。我也願意做大哥乖順的弟弟,做沐家的好孩子,我也很喜歡這樣溫馨的家庭和兄弟情。二哥再等等,我會跟大哥坦白的,我會給沐家一個交代。也讓弟弟最後再感受兄弟的情義吧……」
這句話說的過分凄苦,凌言只聽著,眼睛里已經蓄滿了淚水。
「你是為什麼啊?」
凌言一聲聲唏噓。
凌寒心中知道,自己做了太多的事情,大哥和沐家是容不下的。
這份溫情,恐怕再也不會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