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同心(3)
機場停機坪上,月光皎潔清寒。蕭索秋風中,氣氛格外的肅穆。
叛亂的消息目前還是機密狀態,凌寒只告知了副隊長馮志華以及孟雲威、朱依文兩位大隊的隊長。
「孟雲威,你跟我一同執行此次任務,有問題嗎?」凌寒問。
孟雲威三十一歲,他到北平航空隊的時間較早,飛行的經驗比較多。人也是勇武強幹的人,有著西北人的豪氣與勇敢。
「沒問題。」孟雲威回答的斬釘截鐵。
孟雲威將口袋裡的信封交到了朱依文的手裡。
那是飛行員執行任務前會寫的訣別書,是一旦發生危險,由戰友轉交給家人的遺書。這在飛行員中,是慣例。只是,北平航空隊此前極少執行飛行任務。這封信寫了很多年,是第一次遞交到戰友的手中。
孟雲威與朱依文的手都有些顫抖。
「我們為你備下慶功酒!」朱依文道。
「沐隊長……」送凌寒登機前,馮志華與朱依文莊重的行禮。
凌寒回禮:「放心吧。現在保守秘密,等我們回來。拜託諸位了!」
夜航,在完全陌生的空域,沒有通訊與導航系統,這項任務的危險與艱難不言而喻。
孟雲威坐在飛機上,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沐隊長,這個任務,以前就是教官說說,就是想想……」
凌寒微微嘆氣:「是我們的訓練不夠。其實在美國,我們經受過種種特殊訓練,夜航,惡劣天氣,嚴峻地貌,跨海……只有這樣的訓練,才能保證一旦應戰戰之能勝。我們現在的航空隊的訓練,相距甚遠。不過,你勇氣可嘉!」
凌寒道,神情依舊專註,卻淡定平和。
「我就是信任沐隊長!」
孟雲威說的是真心話。
在這樣的空域執行任務,孟雲威其實一無所知,但是,當沐凌寒下令時候,想到是追隨沐凌寒,他堅定並且無所畏懼。
一夜的艱難飛行,凌晨一點左右的時候,到達雲中加油。凌晨三點,飛機到達扎赫浩特的草原。飛機低空飛行,探照燈在遼闊的草原巡視,孟雲威配合著幫凌寒一次次的確認航向。凌晨五點多鐘的時候,終於發現了牧民的蹤影。
凌寒幾次低空飛行,確認著這些平日放牧,戰時集結的牧民隊伍的數量。
隊伍大抵是四五千人,應該沒有想象的多。其實這是秋起時節,準備騷擾關內的牧民而已。這種騷亂,往往與真正的叛亂無關,就是牧民趁秋天秋收時候打劫關內的農民,與土匪無意。
然而,關外的牧民是沒有見過飛機的。凌寒的幾次飛行,給這些牧民騎兵帶來了很大的驚恐,甚至有人大喊著天神到達,要拜祭……
飛機返航仍舊借路雲中備降加油,回到南苑機場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
任務還在保密階段。凌寒與孟雲威的飛機降落在機場時候,只有馮志華與朱依文迎接。顧不得敬禮也顧不得祝賀,兩個人直接衝上去與凌寒與孟雲威緊緊相擁。孟雲威與朱依文互相捶胸,哈哈大笑。
「這樣飛了一回,我這輩子都值了。跟著沐隊長,我才知道,這優秀的空軍飛行員是什麼個樣子的!我現在才有臉說,知道什麼是空軍!」
孟雲威撫掌,道。
「不是要知道,還要做到!我不敢說自己多麼優秀,但是,我能夠作戰飛行。我們的任務是要投入到實戰的,大家都要做到才行!」
凌寒道。這番話說的真誠,沒有驕矜,說的大家都很敬服。
凌寒電話國務院秘書處向許遠征彙報情況,許遠征在忙,凌寒只得向其機要秘書彙報情況。
凌寒彙報完畢,已經亟不可待的要趕回家。
在南苑的時候,他已經聽到士兵們討論許遠征派人刺殺了盧四海,釋放了《京報》被冤屈關押的記者,以及之前被冤屈關押屈打成招的所謂革命黨人和無辜的學生。支持者有之,指責者亦有之。
大哥通電支持許遠征的決策的。
凌寒急切的想見到大哥,當面告訴他昨日的情況。
沐府的大門敞開著,府中的人,也同樣的翹首以盼。
是以,凌寒的車剛剛停到院外,凌言與明傑就率先沖了出來。
「二哥!」凌寒見到凌言格外的親切愉快。
凌言激動的一把抱住了凌寒:「你終於是回來了!」
凌言從來都是滿滿的關切。
凌寒也回抱了一下凌言。
放開了凌言,凌寒飛快的向客廳衝去。他太想見到凌晨了。這兩天一夜的時間,突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驚心動魄,他越發的希望向大哥道明。
凌晨也站到了客廳的門口。
「大哥……」
凌寒撲向了凌晨,頭伏在大哥的肩頭。
不管是在許遠征的府邸應對許遠征去刺殺盧四海的命令,還是架機夜航在內蒙古的草原,他都強自鎮定定,像綳著一根緊張的弦,現在,終於可以放下戒備,放鬆下來了。
感受到大哥寬厚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又有力的拍了拍他的後背,凌寒整個人都覺得有了依靠般的鬆懈。
「大哥!」凌寒看著大哥,仍舊是有些激動。
凌晨看著凌寒,讚許的點點頭:「不錯。你做的很好!」
聽著大哥的表揚,凌寒一掃一夜未眠的困頓和一路的疲憊,雙眸閃光。
「大哥,許遠征叫我去他的府邸是刺殺盧四海,我拒絕了。我怕您會誤會情況,可是沒有機會去跟您說……」
凌寒急切的解釋道。
凌晨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了。槍響之時,我還在客廳,怕是有變故怕是你也有參與,我擔心了很久。不過,我只當你沒有參與應對許遠征的。你果然沒有叫我失望!」
雖然凌晨說的平和,也能夠想象到,許遠征的府邸是如何的鬥智斗勇唇槍舌戰過。而此刻的凌言、明傑也更是駭然,這一日他們是如何的驚濤駭浪的過來的。
「那大哥怎麼還是通電支持許遠征了?」
凌寒追問道。
凌晨淡然一笑:
「可是你機智了一日,現在糊塗了。我當面雖然不同意不滿意不支持他,但是,也不妨礙我通電支持他。這對於他,意義就不一樣。這個分寸,他更該知道了!」
凌寒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大哥這個位置才是最難。
許府官邸,凌晨不肯表示支持,是個人觀點,是私交情義,亮明他的立場,不肯私交站隊;公開表示通電,這是對政治盟友的支持。這個遠近親疏,最是為難。
「後來,事情結束之後,許遠征主動告訴我,你拒絕他了,說你慷慨陳詞凜然大義。不過,那時候已經有報扎赫叛亂,他打算派你去扎赫,問我的意見……」
凌晨道。
凌寒瞪大眼睛:
「我去扎赫之前大哥知道?大哥怎麼說的。」
凌晨沉吟:
「我說,他是你的上司長官,派兵打仗他只需要下令不需要問我!至於你去不去,我相信你,和你拒絕刺殺盧四海一樣,自有你的分寸。」
「那許遠征要是強要派凌寒去了,凌寒豈不是危險了?」
明傑聽得一驚,心直口快的直接的問道。
凌晨看著凌寒,凌寒目光中對這個答案明明也有幾分期許。
「凌寒出發前,許遠征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轉告我凌寒的意思。凌寒的話,也是我的想法。凌家是軍人,奉命向前,絕不言退。既然是穿上軍裝,選擇了戎馬一生,那麼就得做好了馬革裹屍的準備!」
凌晨的話,說的響亮,眾人皆是一震。
凌寒回應一般的略略仰起頭,挺直身姿,目光中都是堅毅。
兄弟對視中,是對彼此的理解。
也是這一刻,凌晨真的意識到,凌寒是真正的長大了,是有勇有謀,是能夠上陣打仗的年輕將領。而面對凌寒清澈的眼神,凌晨也看到了弟弟的信任與坦誠。之前,兄弟之間的那些隔閡與陰影,也彷彿煙消雲散了。
屋中,凌寒大口的喝著水,說著這一路的驚心動魄。
「雖然之前在美國特種飛行訓練也不少,比這個複雜的地礦和跨海的飛行都有,但是,還真沒有一次是大家都沒有飛過的航程……最有意思的是,那些牧民沒有見過飛機,都嚇到他們了。不管許遠征出兵平叛怎麼樣,我先替他們震懾了這些打算入關打劫的匪兵了……」
凌寒道,回顧著這次飛行,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有些洋洋得意。倒是凌言、明俊等人驚嘆不已。
「凌寒,路是你自己選的,之前的事情,我不追究你了。不過,我們家,本也不需要你再如此出生入死刀鋒浪尖取功名的,但是,你真是要決定了繼續走下去,你就得做好面對一切困難的準備。今天只是個開始,你面對的不只是你沒有走過的航路,還有後方的風波詭譎……你可想好了?」
凌晨說的很溫和,可是,卻很嚴肅。
凌寒看著大哥,良久,認真的點點頭。
「是。凌寒六年前就想好了。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凌晨點點頭,讚許的笑笑:「好。」
「這六七年,一直都是大哥硬撐著,現在有凌寒幫襯著,大哥也休息些……您這些年太累了。」明俊道。
凌晨笑笑:「他有這個心,也得慢慢磨的出這個力……」
「可是,現在凌寒得罪了許遠征,這還在他底下,是不是太不容易?大哥覺得他能幫襯,要不借這個緣由,把凌寒調回揚城吧。」凌言道。
《京報》的事件,凌言對盧四海很是痛恨,可是,聽凌晨講許遠征刺殺盧四海之後,瞠目結舌。更震驚於許遠征居然想借凌寒的刀殺人,其險惡用心昭然若揭。這一系列事件,超出了凌言對於政治的理解。
凌晨看看凌言,思索著。旋即,又看著凌寒:
「你們這一代,算得上都是現代軍人了。比我們更知道戰爭意味著什麼。可是,你們的後方,還是上一代的人們在做主。許遠征他是梟雄,但他不是陰謀家。他做得不對但是他也有他的迫不得已,換一個人,在他的位置,能比他做得好嗎?未必。他有私心,但是私心不為他。這一次,凌寒險些著了他的道,但是我不怪許遠征,更何況我們也沒有比他更好的盟友可供選擇。他做的堅決,也坦蕩。剛剛凌言問我是不是把你帶回揚城,我覺得不合適。你還得在北平。你在北平,對我更有益。至於是歷練也好,磨練也罷,你得混得下去,日後才能撐得起來,你明白嗎?」
凌晨說的循循善誘,很是溫和。可是話里的內容,卻都是凌厲狠厲的。
「是。凌寒明白。」凌寒道。
凌言心有不忍,看著凌寒也多是憐惜:「大哥,大哥這番話說的凌寒該要寒心了。怎麼聽得凌寒也如大哥手中的刀劍一般只是想著磨練個用處呢?」
「他既然是軍人,就當如利劍,就要經歷的淬鍊,是為我所用的。」凌晨的話雖然是對凌言說的,卻看著凌寒。
凌寒滿目的清澈誠摯。
第一次兄弟如此坦誠以對,沒有遮掩,暢所欲言。
縱使是經歷風雨,經歷磨礪,凌寒仍舊是赤子之心。
也正是因為這一日日的磨礪,在擔憂恐懼焦慮中,方-覺得兄弟情真,骨肉血濃。
是以,凌晨更坦蕩的說出來這一番冷厲的話,而凌寒也只覺得應該擔當。
之前是大哥一個人面對著風刀雪劍;而今,他是可以跟大哥一起面對,讓大哥更從容。
而他一個人向前時候,還知道,有大哥在他身後注視,遙遙相望。
凌言素來是敏捷周全心細的人,大抵也是理解二人的意思。
「幼年時,父親總說希望我幫著大哥,護著弟弟。偏我既沒有能幫到大哥什麼,也沒有更好的看顧弟弟。當年,我還曾在揚城入伍了幾個月,父親看我也是不行的……」凌言苦笑,有愧疚,有自嘲。
凌晨搖頭:「凌言,你不必這樣說。你最是溫和的人,這些年也多虧你在國外照應,小弟他們才能生活的不錯,我也從來都很放心。父親在時,也素來說我們性格不同。你跟母親最像,溫和大氣,涵養氣度皆是出眾的。其實說來,亂世需要軍人,治世還是需要你們這樣的學者……你和小弟,都是讓我覺得更安穩和欣慰的!」
凌晨說的很真摯。最後的話,更是殷殷的希望。
他十幾歲入伍,一生烽火輾轉,凌寒也隨了他戎馬一生,而凌言與凌寒,真也是寄託了他安穩的希望。
凌言明了,點點頭。
「大哥,要是凌寒被許遠征說動了替他殺人,大哥會把小弟怎麼樣?」
凌寒抬眼望著凌晨。
那是一眼就能被看穿的調皮和小心思。
凌晨一笑:「那樣的話,我就把你要回揚城,他日你在揚城渾渾噩噩度日也好,還是送你出國也好,總之,肯定就護著你不讓你在北平這渾水裡熬著了。你好強爭氣,就給我好好的在北平當千里馬,替我奔騰些;你要是駑馬,也是我弟弟,我也得給你安個窩好好養著……」
凌晨說的很坦然,看著凌寒,嘴角帶笑。
凌寒略略一笑,也不知道這笑容是甜是苦。
是利劍,就要給大哥賣命的;是庸才就能被家族保護著安穩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