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家子弟(2)
凌寒跑出房間,恰看到明俊從凌晨房間里走出來。
「大哥還沒有休息吧?」
凌寒在房間外朗聲道。
「進來吧。」凌晨道,
推開門,凌晨的卧室中燈還亮著,燈光昏黃。
凌晨穿著米白的絲綢襯衣,坐在床-上,一臉的倦容。
「你想說什麼?」
凌晨看著凌寒,眉頭微皺。
「大哥。」凌寒站定,看著凌晨,一臉的嚴肅。「大哥,首先,今天的事情,我不想多做解釋,事情是怎麼樣就是那樣的,我不多說,但是我認錯,我明天可以去向許遠征認錯,也可以給澀谷智賠禮道歉,就算是大哥怎麼懲罰我,我別無而言。」
凌寒說道,目光與言語都是異常的堅定。
凌晨看著他,眼前這個才是那個心志堅定的三弟吧。那個自回來后,扮乖巧討好他的弟弟,果然是不真實的。
凌晨嗯了一聲,等著他繼續說。
「大哥,我是沐家子弟,血脈烙印,從不會改變。我對沐家對大哥始終是忠心耿耿,從無二心。是的,兩年前我回國在東北從軍,章雲清待我深厚,但是,我始終都是大哥的三弟,我請大哥不要對我心有嫌隙。只要大哥說一句,凌寒雖入死地也一往無前的。」
凌寒看著凌晨,目光灼灼。
凌晨冷冷的哼了一聲,沒有回應。
凌寒揚了揚頭,回望了一下站在自己身後沉默不做聲的凌言:「還有,我做的事情,我一個承擔,我請大哥不要遷怒於二哥了。自小二哥就管不住我,大哥你也是知道。我所作所為,都是我一個人的決定,不關二哥任何事情,大哥對我不滿,要打要罵聽由大哥,但是,大哥不能這樣委屈二哥。」
凌晨看著凌寒,連連點頭。
依舊是那個傲氣凌然的三弟,目光中透著的都是凌厲。
凌晨冷冷的看著他,緩緩的站起來,走到凌寒的面前。
兩個人身高接近,四目相對,凌寒一眼不眨的看著凌晨,滿眼的不屈。
「那凌寒你聽著,第一,今天的事兒,不是你不想解釋就能不說的,不是你認個錯就能過去的。你不交代清楚,我這裡你就過不去,這筆賬我給你記著,我們慢慢算。第二,你說這話就是誅心,我沒說過你對沐家對我有二心,你猜忌自己的兄弟在先,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理虧還是心虛吧。至於第三……」
凌晨看了看凌言,凌言低著頭,眼眶微紅,秉著呼吸,一如平日的馴良。
「自小,凌言帶著你們讀書,之後又帶你們出國,他有教導你們的職責,你犯錯,沒有被教好是他失職,我縱使罰他,他也沒有委屈;更何況,他替你欺瞞著我,這是他自己做的,他本來也就該罰。你要是覺得你二哥委屈,你就老老實實不要惹事兒!」
凌晨道。
凌寒皺眉,眼裡有憤怒與敵意的火光。
然而,應著凌寒的怒火,凌晨只是冷冷的一笑,一臉的鄙夷。
「對不起大哥……」凌言低聲道。
凌晨踱步到凌言面前,端詳著他。凌言的個子本來是兄弟幾個最高的,比凌晨與凌寒略高一些的,然而,他此刻卻低頭躬身,始終以絕對謙卑馴服的身姿面對他。
感覺到凌晨始終在看他,凌言抬眼看了凌晨一眼,有旋即避開。
他的目光中,不會有銳利的鋒芒,也從來都是無怨的,眼底,是滿滿無奈。
「凌言,你看著,我告訴你,你不是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死去的父母!」
凌晨抬手攥住凌言的下頜,強迫他抬頭。
凌言被迫抬眼看凌晨,已經是滿眼的淚水。
「凌言,當年父親臨終前是怎麼樣的殷殷希望你不會不知道,父親說一句,讓你重複一句,父親說,你們走之後,就不要管揚城沐家發生過什麼事,我們是死是活都與你們無關,絕不報仇。父親要你帶著弟弟們好好生活,好好做人,以後棄武從文,一世安穩……」凌晨一字一頓的說。
凌言目光閃爍著,淚水倏然而落。
然而,凌晨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父親跟我說,我們的生死就很揚城系在一起,如果城破,我們就跟著揚城陪葬。那會兒,秀芝懷胎九個月,都快要臨產,我求父親讓秀芝帶著書瑤跟你們走,父親不許,他要讓我心無掛礙的死守揚城。他不許我有其他任何的挂念……」
凌晨的一席話,凌言與凌寒都是大驚。
他們記得他們離開之前,父親已經是病危,纏綿病榻,一聲聲的吩咐著他們要在國外好好生活。父親當時在國外給他們存了一大筆錢,足可以無憂慮的生活一世,那筆錢,在揚城危機的時候,都沒有被取出出來。
他們知道父親當時,希望沐家留一支血脈,所以他們去國;也知道,大哥凌晨是奉父親之命統帥揚城軍進行還擊,誓師死戰到底,卻沒有想到,連大嫂和大哥的孩子,都是激勵大哥的砝碼。
那一場戰亂持續了半年多,當時大嫂暫時回娘家,被叛亂的士兵發現了蹤跡,躲進了深山。然而,一路奔波之後難產,一屍兩命。那個孩子,聽說一個漂亮的男嬰,眉眼很像大哥。
凌晨的話里,每個字都是血淚,然而,他的聲音依舊是平和,沒有任何的凄厲。
「你們走後父親也就活了不到三天,就合上了眼睛。當時,恰好是你們的船離開了上海的時候。之後母親急火攻心,也病重。母親死前的幾天一直在哭,她跟我說,讓我不要恨父親,也不要恨她,因為我是老大……我從來都沒有怨恨過他們,甚至秀芝和我那個沒有出生的兒子死,我都沒有怪過他們。我們是這樣的家庭,就必須要有人承擔這些。我認命,我是老大,我陪著父親,用我們的血給你們的人生鋪路都可以。可是,你們做了什麼?凌寒任性,你怎麼什麼都不說?嗯?這是五六年的時間啊!」
凌晨瞪著凌言,凌言已經淚如雨下,已經是再難發一言。
凌晨一聲長嘆,放開了凌言:「凌言,你從小就聽話溫順,從來不讓父母費心。你心最軟,善良的很,你怕弟弟被父親罰,替他們遮擋,替他們背黑鍋,挨打受罰。可是,你這些善良,一無是處,一無所用……」
凌晨無奈的搖搖頭。
「大哥,是我錯了。」凌寒道,聲音中有些哽咽,卻是依舊倔強的仰頭,不肯掉落一滴淚水。
凌晨冷冷一哼:「你是錯了,錯的太遠了,回不去了。你回東北的時候,你就錯的沒有退路了。穿上軍裝,領兵作戰,你的身上就烙下了軍人的印記。空軍精英,沒有幾個。你所有的出彩所有的勳章都是責任……這是你自己選的,你一個人承擔。」
「我回揚城給大哥分憂吧……」凌寒道,這一次,是誠心實意。
「你在章雲清那裡呆了幾年是傻了嗎?你應該知道你在北平更能幫我吧……好好乾吧,你在北平,我就不是孤軍作戰。別讓我再操心,也別讓你二哥為難。」
凌晨道。
凌寒重重點頭。
「是!」
「也許,你有你想要的生活,可是,生活在這樣的家庭你,你的身上就刻下了烙印。章雲清待你不錯,可是,你既然是揚城沐家的人,章林峰就容不下你。你既然在這個國家做軍人,就要有血灑戰場的準備。」凌晨道,挑眉看著凌寒:「父親要給你的安穩你不要,你選擇了這條路,就沒有退路了。」
凌寒點頭:「我知道,我不後悔。是我辜負了父母,辜負了大哥,但是,我不會讓父母與大哥臉上無光的。」
「那就好。」凌晨的聲音仍舊很弱,不激動,也不憤怒。
然而,凌言已經是面色煞白。
凌晨的每一句話,都是刺向他心頭的刀,他心中鮮血直流。
凌晨伸手拍了拍凌言的肩膀:「你別內疚了……我們應該早知道,可能會如此的。以前的事情,我不追究了。以後,就你們兩個在北平,我希望你也能當起哥哥的擔當來!」
「是。」凌言道,聲音哽咽。
「都回去吧,這一天,我也累了,你們也累了……」
凌晨擺擺手。
凌晨看著弟弟們離開,一個人在床邊長長久久的坐著。
一燈如豆。
凌晨就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微微的火光。
火光中,彷彿是曾經燃燒過的青春、熱血、希望的過往。
他也曾經年少,嚮往自由;他也曾經熱血,激情;他也曾經渴望安詳。
他曾十幾歲隨父親打獵南山,也曾有嬌妻弱女,潑茶對吟……
而今,他孤身一人,客居北平。身前是波濤洶湧刀光劍影,他必須得一己之力,撐起那為之付出過家人的生命與與他的青春的地方……
凌晨的頭巨痛,他撐著從抽屜里拿了些安定藥片吃下,才略略緩緩,很久,才沉沉睡下。
是夜,凌言與凌寒都是輾轉難成眠,沉默而對,各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