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昇平
上海的沐公館。主人是大姐沐凌華。
沐凌華是沐家長女,早年曾經嫁到上海富商唐家。然而,唐家少爺是紈絝子弟,結婚不及一年,就在外養了小妾。沐凌華產子之後,孩子意外夭折,更被夫家瞧不起。是以,沐凌寒執意離婚。沐家雖然是傳統的人家,沐天放卻是格外嬌寵女兒,支持女兒離婚。本來沐家是決定接沐凌華回家的,然而,出身行伍之家,沐凌華性格格外好強。十九歲的她,憑著從父親那裡得到一部分原始資本的支持,在上海做起了生意。十餘年經營,沐凌華已經是滬上響噹噹的大商人,其產業涉及銀行、電影、實業等等。在沐家危機時候,正是沐凌華傾盡全力的資金支持,使得沐凌晨有機會反敗為勝。沐凌華的企業是沐氏集團,而她也是沐家人人尊敬的長姐。
沐公館是一座三層的小白樓,樓前有著寬闊的院子。
秋起時節,薔薇花爬滿了牆邊的蔓藤,送出一陣陣香氣。
「大姐,我回來了。「凌言推開門,向客廳中的凌華道。
凌華雖然已經三十幾歲,卻仍舊光彩照人。她一身暗紫色旗袍,綉著繁複的花紋,肩上搭著披肩。她只是穩穩的坐在沙發里,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的凌言與凌豪,卻不說話。
「大姐好。「凌豪深深的鞠躬,卻忍不住抬眼去看凌華的表情。
「小東西,你這不聲不響的來上海,卻是把沐家折騰的天翻地覆啊……你大哥……「凌華緩緩道。
「我大哥來了?「凌豪等不及的介面。
凌華指了指凌豪,笑笑。
「你大哥打電話找你了……你要是真怕,就該老實點兒,怎麼的還跟小時候一樣皮呢?惹得你大哥打你,可是沒有父親護著你。「
凌豪低著頭,一語不發。
「小弟一路奔波也是累了,讓他洗個澡,先在客房睡吧。大姐不必掛心,我明天親自送他回去。」凌言道。
凌華哼了一聲,點點頭。顯然,她並沒有打算跟這個弟弟敘敘舊。
「這個小東西膽子這麼大,必然是不服你管的,你也不必管他,讓他自己回去,或者是讓你大哥派人押他回去。」看著凌豪被明傑帶上樓,凌華道。
凌言脫掉大衣,依著不遠的沙發坐下。
「大姐說的,我知道。凌豪這回做的的確是太過分,分不清輕重,不知道大哥該多生他氣,若是他再不知道伏低認錯,更不知道會怎麼樣。說到底,這五六年是他隨著我在國外,我不能不管他……」凌言斟酌著說。
凌華不屑一顧。
「你還是這樣脾氣……早已經不是爹爹在時候了,哪有還是這個小東西犯錯了要打你的規矩?他那個親娘對爹爹的情誼是給爹的,對我們也決計沒什麼好心。」
「姐,你別說了……」凌言打斷凌華的話,回望了一眼樓上,唯恐是被凌豪聽到。
「我打電話給大哥,告訴他我明天回去。「
揚城,沐公館。
凌晨書房內。
夜色漸深,書房內開著檯燈。明俊端著茶水,輕放在凌晨案頭。
凌晨拿著一封密信,面色鐵青。
電話鈴響。
「喂……」凌晨徑直接起電話。
「大哥,我是凌言。」電話那頭的聲音溫和而恭敬。
「說。」凌晨聲音低沉。
「大哥,凌豪今天來找我了,他現在在我這裡。我已經與他商議,明天我開車送他回家,請大哥不必掛牽。」凌言三兩句說清整件事情。
電話里都是沉默。
「大哥?」電話那頭的凌言有些心虛,又問了一聲。
「凌言,你現在立即開車帶他回來。」凌晨吩咐道。
凌言一愣,聽著大哥語氣冰冷不善,估計著未必有會還餘地,只得應下:「是。大哥。」
「他們路上四百餘公里,這縱使回來也得一夜,可是太不安全了?」明俊問道。
「我現在恨不得……」凌晨惡狠狠的說道,旋即又住了口,將手中的信遞給了明俊:「你看看這封信……」
明俊接過信,打開,頓時面色慘然,目瞪口呆。
「現在回去?」凌華也是一愣。
「大哥這麼吩咐的。」凌言嘆息。
正說著,凌豪的聲音響起。
「二哥,你的衣服我讓明傑拿給我穿了,你看好嗎?「
沒有得到應聲,凌豪卻已經走了出來,走到二樓浴室門外,站在圍欄上看著大廳中的凌華與凌言。
凌豪雖然才十八歲,已經是身量長成,穿著凌言的西服竟然也是很合體,儼然少年才俊的形象。
「下來吧,我們回家。」凌言招呼他。
「不是明天走么?」凌豪一邊下樓,一邊問道。
凌言搖搖頭:「我電話大哥,大哥吩咐的。明傑,你去多拿一件給凌豪,收拾一下,我們一起回揚城。」
「二哥,大哥說什麼了?是不是大哥特別生氣,一定要你今天押我回去?」凌豪陡然緊張起來。
「大哥什麼都沒有說,惜字如金。」凌言俱實相告。
凌豪氣餒的靠在沙發上:「二哥,你真押我回去么?他不會真的要把我抓起來吧?要不然,你給我錢,讓我自己走吧……我先出去躲躲行不行?」
還沒有等凌言回答,凌華已經是橫眉冷目,厲聲指責。
「混賬話,這是你該說的話嗎?我先不說你做下的膽大妄為的事情,就是這敢做不敢當的性格,就配不上做沐家子弟。凌言這大半夜的送你回去,就是想護著你。你不想想,你要是這麼走了,怎麼給你大哥交代?」
凌豪低頭不語。大姐向來不喜歡自己,他是明白的。
「大姐,你別指責他了,小弟心裡夠難受了。」凌言道,又看向凌豪:「小弟,大姐說得對,你做了一味逃避絕不是辦法。如果是大哥有心抓你回去,你左右是逃不掉,到時候鬧大了風言風語的,大哥更不能饒你。咱們現在回去,還有我在,二哥擔保你不會有事兒的。」
凌言說的溫和,分析的入情入理。
凌豪點點頭:「我知道的。」
「你能擔保他沒事兒?」凌華嗤之以鼻。
「大姐……」凌言氣結。
凌華是不想給凌豪半點安慰。
「不管怎麼樣,我是信二哥護著我的。」凌豪看向凌華,一臉不服氣。
「我明天有生意要談,不然就跟你們一起回去。」凌華瞪了一眼凌豪:「別以為我是擔心你,你自己闖禍自己收拾我絲毫不同情,倒是凌言……」
「大姐你放心吧。」凌言握住凌華的手,臉上有著溫和的笑意:「謝謝大姐的心意,我肯定會處理妥當的。「
金屋門前,車水馬龍,酒綠燈紅。
北平城最豪華的夜總會名不虛傳。
凌寒一身黑色西裝,身姿挺拔,英氣逼人。同袍邵陽身材粗壯,頗有幾分豪氣。兩人站在門口,就由門童前來相迎。
凌寒走在前面,似乎對眼前的繁華與酒色並不在意,倒是邵陽不由得瞪大眼睛。
「怪不得小黑子回去一直回味呢,嘖嘖……這美女都晃得眼花了……」
邵陽道。
「你長點臉兒,別一副沒見過世面樣子。」凌寒壓低聲音。
「凌少……」一個舞女迎了過來:「這都差不多一個月沒有見您了吧,您上次跳舞都沒有顧得上陪我跳一支舞,這次我們跳舞可好?」
凌寒微微頷首:「謝謝您的邀請,我剛到,先來兩杯威士忌,我跟朋友喝杯酒說會兒話再跳舞。」
說著,引著邵陽到一個角落的沙發,邊喝酒邊看舞台上歌女唱歌。
舞台上一個歌女唱著甜美的歌曲,伴舞者翩翩起舞,將這甜美揉碎在燈紅酒綠的燈光里。
舞池裡男男女女盡情跳舞,看台上酒香四溢。
「這酒的味道不錯,真各色……這歌也好聽,人也好看……」邵陽讚不絕口。
凌寒微微一嘆:「這才是商女不知亡國恨呢……其實,越是亂世,越是恐慌,大家才越是享樂,不惜一擲千金……」
「哎……」邵陽忍不住要瞪他,卻正看到一個身著墨綠旗袍的女子過來,住了聲。
「凌少來這裡發這深沉感慨,你說我是留還是走?」
女子笑語盈盈。
「綠蘿姐姐的地盤,是凌寒失言了。」凌寒站起身來,微微鞠躬。
眼前叫綠蘿的女子眉目秀美,體態輕盈,縱使這歌舞場中,也是容貌姿色皆出眾的。更出眾的是她淡然超絕的氣質,絕沒有半點脂粉媚俗之氣。安靜時彷彿是幽蘭一般,婷婷的站在那裡,有著絕艷的美,讓人不能褻瀆;一顰一笑間,卻又有著撩人心扉的嬌俏,忍不住讓人親近。這樣的女子,天生是縱橫於世人間的。
「你還是知道分寸的。」綠蘿語氣冷冷,卻又帶著嬌嗔。
凌寒微微躬身,並不言語,只是拿起酒杯,淺淺喝了一口,表示歉意。
綠蘿受用的淺笑:「這是你的朋友?」
「嗯嗯……」邵陽看綠蘿已經是看呆了,連連點頭。
「邵陽,是我飛鷹大隊的同袍,生死弟兄……」凌寒介紹道。
「藍天飛鷹,越是耀眼,越是兇險。既然今日來玩,一定玩得痛快……」綠蘿招手,既盈盈的走過來一個粉色洋裝的女子:「你今兒好好陪這位朋友……」
女子應著聲,走到邵陽身邊,主動跟邵陽說話。邵陽連連應著,凌寒與綠蘿已經是緩緩走開。
「喝酒?」綠蘿問?
「知我者,綠蘿也。」凌寒牽著綠蘿的手,眼中笑意盎然。
金屋二樓的包廂里,侍者放下了酒,綠蘿將酒遞給了凌寒。
「為我們久別的重逢……」
凌寒輕輕碰杯:
「不過月余而已,之前我在美國,也是常常半年一年的不見……」
綠蘿搖頭:「我知你在國外讀書,並無擔心。而今……」
凌寒手拂過綠蘿額前髮絲:「你只道你是如何的牽念我,自你歸國,我又何嘗不挂念你。不過,我信綠蘿能夠穩穩的站在這浮沉亂世,你又怎麼不信我自當安然?」
凌寒目光爍爍。
綠蘿點頭,彼時竟有一絲女兒之態。
「我知你……只是凌寒,如今這北平城絕不平靜,甚至說得上風高浪急,這不是久居之地。你只是在東北,我已經是膽戰心驚,你如何又偏生來北平鋒芒畢露,那一日之後,是有人約略問我你的身世呢,你不怕是被人認出……」綠蘿聲音平和,語氣軟軟,卻是聽得出的擔心。
「我料得到的,你不必說了。」凌寒並無解釋的意思。「我回國時日已久,終究是有一日見得到故人。不如我就站出來,才分得出猜忌與信任,也才知道這番取捨是否值得……」
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步入舞池,間或著緩緩低語,迎來無數艷羨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