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機
這一晚,凌豪窗前的燈到很晚都沒有關。
晚飯吃的太少,凌豪肚子里咕咕的叫喚,自己溜達到廚房,正好看到小鳳在收拾。
「小爺,您怎麼下來了?你餓了?」小鳳問道。
凌豪一拍腦袋:「小鳳對不起,我今天忘記給你買香水了……」
小鳳噗嗤一下:「你還當真啊,沒事兒……你餓了嗎?我幫你煮點夜宵。」
凌豪點點頭。
不過一會兒,小鳳端著燕麥粥敲開了凌豪的門。
「巧克力給你吃……」凌豪正守著一盒巧克力充饑,見小鳳進來,把巧克力給了小鳳。
小鳳連連點頭稱謝。
「嘗嘗好吃不?」凌豪道,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小鳳,你什麼時候來沐家的?」
「好吃……我五年前來沐家的。我姨媽是沐家的傭人,我姨夫家姓羅,家裡人都叫她羅嫂,你記得不?」小鳳一邊吃巧克力,一邊說道。
凌豪隨手幫小鳳倒了一杯水,遞給她:「喝口水……」
「小爺,別,您還給我倒水……」小鳳有些手足無措。
凌豪笑笑:「沒事兒,哎,我記得我記事兒時候羅嫂就在我家了,她去哪兒了?」
「姨媽回老家看孫子去了,她時不時的還回來呢……」小鳳答,有些奇怪怎麼這個小爺問起這些問題。
沐家人並不多。沐凌晨早年娶妻,先育有一女沐書瑤,之後動蕩中懷孕的妻子動了胎氣難產,一屍兩命。沐凌晨傷心之下,並無再婚。倒是何明俊一家也住在沐府,何明俊的妻子韓燕照看自己一雙兒女學文學武,也將書瑤視為親生女兒。也因之,沐家的傭人,除了小鳳之外,就是一個軍中退役的趙伯照看著庭院,在家裡養老。
「小鳳,我問你啊,平日里是不是你收拾打掃大哥的房間?」凌豪仍舊故作隨意的問道。
小鳳點點頭:「是呀,平日里打掃都是我做。」
「那我問你,大哥的手章,是不是放在他書房?」繞來繞去,凌豪還是決定直接出擊。
小鳳一下子愣住,瞪大眼睛。
「小爺,你問老爺手章幹嘛?」小鳳問。
「夠朋友的話,你只管回答我就行……」凌豪道。
「你去問老爺啊……」小鳳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你知道我不能問他我才問你的,得了,我現在自己去找……」凌豪道。
「老爺手章都是隨身帶著的……」小鳳脫口而出。
凌豪哈哈大笑。
小鳳知道口誤,噘著嘴不說話。
「小鳳,我跟你說實話,我確實有事兒需要用大哥的手章,而且情勢緊急。我現在去他房間里他肯定提防我的,我拿不到。一會兒我想辦法把他從房間里引出來。這會兒他應該也換了便服了,你去他房間拿手章幫我蓋幾個空白的印就行。」凌豪直接的說道。
小鳳瞪大眼睛:「小爺,這可是不敢……」
「小鳳,你相信我,我不會亂來的。就算是大哥發現了,我自會說是我之前偷偷的蓋好的。拜託了,小鳳。」凌豪誠懇的說。
小鳳拽著自己的辮子,躊躇著,似乎很難下決心。許久,她點點頭。
「小爺,我聽你的。」
「俊哥……」凌豪敲開明俊書房的門。
「凌豪,怎麼……」明俊看到凌豪,略有意外。
「我有事兒跟您說,要不然去我房間……」凌豪道。
「沒事兒進來吧,燕子帶著幾個孩子在書房溫書……」明俊道,把凌豪讓進了房間。
凌豪看著明俊,誠懇的說道:
「俊哥,你知道警察局會怎麼處置被抓的幾個革命黨么?」
明俊略微嘆息:「對確定的革命黨分子,如果不悔改,一律處決,這是執行很久的政策,你不知道?」
「俊哥,你能不能幫幫我救救他們?」凌豪開門見山的說道。
明俊搖頭:「我的小爺,你不是為難我么?這麼大事兒,我哪裡說得上話。再說,你也跟先生說了。」
「我說跟俊哥說不一樣啊……」凌豪開始耍賴。「我說話大哥根本不會往心裡去,可是俊哥跟他這麼多年,他一定會考慮你的意見的。俊哥你去說說……」
明俊苦笑著搖頭:「凌豪你為難我作什麼?這件事情先生他有主意,我是不能去說的。」
「你就是大哥的應聲蟲!」凌豪負起的說,聲音漸漸升高。
明俊嘆氣,沒有說話。
「俊哥,我雖然叫你一聲哥哥,也是尊重你。你何家吃沐家的飯,受沐家的恩,怎麼著,我一句話都不中用了?」凌豪突然大聲嚷嚷起來。
明俊一下子愣住了:「你這是怎麼個意思?」
凌豪瞪眼:「我什麼意思沒說明白嗎?是我沒說明白還是你故意裝聽不懂的?我知道,我在這家裡是微不足道的,你也不必把我放在眼裡……」
明俊愕然。何明俊的父親何富貴是沐天放的家奴,自幼服侍沐天放,成年後跟著沐天放征戰,戰死在沙場。當時,何明俊才10歲,明傑只是蹣跚學步的幼兒,明俊與明傑兄弟倆自此在沐家長大。雖然名為主僕,卻都是一起長大的兄弟般的情誼。明俊只比凌晨略小,是以,其他的凌家兄弟都是叫慣他哥哥,從沒有說出這樣生分的話。
凌豪大聲叫嚷著,明俊一時間竟然也不知道怎麼應對。
「小爺,明俊知道是受沐家恩,是沐家的僕人……「這句話,明俊說的有些苦澀。
雖然在人前,明俊是凌晨的副官,自當是鞍前馬後的服侍,他也從未有過絲毫的不甘,可是,在家裡被凌豪莫名其妙的教訓,他也是有些氣結。
「你還知道你是沐家的僕人?我倒是不記得了呢,你何時還有這本分……「凌豪毫不猶豫的打斷他,越說越是大聲越是不堪。
「混賬,你在說什麼話!「門被推開,凌晨站在門口,怒氣沖沖的看著凌豪。
凌豪不由得心頭一喜,卻仍舊裝作盛怒,氣呼呼的不吭聲。
「沐凌豪,你把剛才說明俊的話再給我說一遍!「凌晨大喝。
凌豪低頭不語。
「先生……「明俊低低喚了一句。
「沐凌豪,剛才你可是振振有詞,現在啞巴了?我剛剛說的話,你沒有聽到?凌晨道不理會明俊,只盯著凌豪,眼光中儘是寒意。
「我說的是,我說,你還知道你是沐家的僕人……「沐凌豪低聲聶諾著。
未及凌豪說完,凌晨一個耳光重重的甩了過來,「啪「的一聲重重打在凌豪臉上。
凌豪一個趔趄,才將將站住,連上的指印迅疾的浮現。
「大哥……「明俊驚呼。
凌豪眼睛瞬間泛紅,望著凌晨,滿滿的委屈。
「這一巴掌是讓你記住,明俊不是沐家的僕人,是我們的兄弟。「凌晨冷冷說道,又轉身看了看明俊:「你也不許再說那樣的混賬話了,自父親在世時候你們兄弟到沐家,沐家就沒有人把你們當做僕人看。你要是說這樣的話,才真是對不住沐家。」
「是。」明俊低頭。
「大哥,對不起。俊哥,對不起。」凌豪轉身向明俊鞠躬:「是凌豪一世情急,口不擇言……」
「沒關係……」明俊連連搖頭。
凌晨一聲長嘆,轉身出門。凌豪低著頭,跟在凌晨身後出門。
房間內,小鳳把蓋了凌晨手章的三張空白紙遞給了凌豪。
「小爺,您……」小鳳聲音怯懦。
「你放心沒事兒,我不會拖累你的。」凌豪看到信紙,不由得一笑,牽動了嘴角,才又想起自己的臉,正火辣辣的燙。一抬頭,看小鳳正望著自己。「我沒事兒的……大哥下手真狠……」
「我拿冰塊給你敷一下臉,能夠去腫……」小鳳道。
空白信紙到手,凌豪模仿凌晨的筆記寫了批示,大功告成。
看來大哥讓自己練字倒是有些好處的。
凌豪不由得得意。
警察局,雖然警察局長對凌晨的印信深信不疑,可是,這批示內容太過匪夷所思。既要求從寬處置,即行釋放,又要求恪守機密,嚴防走路消息的措辭,總是有些蹊蹺。
來人就在辦公桌前坐著,警察局長也不方便打電話。隨從悄悄過來,說,來人開的車是沐家的別克。
終於,警察局長點頭,讓人釋放了兩個革命黨,看他們上了沐將軍派來的車。
西餐廳里,沐凌豪狼吞虎咽的形象與餐廳里和緩的鋼琴聲,周圍的細聲細語的紳士名媛格格不入。此時的沐家小少爺全無平日里風流倜儻的形象。頭髮有些亂,皮衣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磨掉了皮子,沾染了土。
「小弟你慢慢吃……「凌言將咖啡推給凌豪。
凌豪大口喝著咖啡,才緩了緩:
「二哥你不知道,我這兩天都沒有怎麼吃飯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怎麼得罪大哥,還不給你飯吃?「凌言又好氣又好笑。
「我偷了他的手章,放走了關在警局的南方革命黨人,那兩個人都是揚城大學的學生,我安排他們去廣州了……「
凌豪道,說的坦坦蕩蕩。
「然後,你怕他找你麻煩,就趕緊的跑出來了?「凌言苦笑。
「是呀,我安排好那兩個學生,估計著他很快就會發現了,我總不能坐以待斃吧。他不扒了我皮啊……「凌豪嘆氣:」大哥比我想的更早發現,我剛到火車站就發現他派人在車站抓我,我只好去搭人家走貨的汽車來上海了。我轉了好幾趟車,哎……「
「怎麼聽著你倒是像革命黨啊?「沐凌言肆意嘲弄。
「二哥啊,你還笑我……「凌豪道,旋即又堆滿了笑容:「二哥,你幫不幫我?」
「我怎麼幫你?你信不信我這一回家,大哥的電話就打過來。「凌言道。「我只能幫忙,開車把你送回家。「
「二哥你不是吧……「凌豪瞪著凌言。
「你出來兩天了,大哥氣頭過去了,你再回去就沒事兒了。要是大哥真想抓你法辦,你在車站就跑不了,更不可能來到上海。「凌言分析道。
「二哥說真的?「凌豪略有質疑。
凌豪喝了口咖啡:
「你膽子真大,做出這樣的事情,當時就不考慮後果?居然偷了大哥的手章偽造命令,大哥指不定多生你氣。「凌言並未就他的話往下說。
「那兩個人只是揚大的學生,都和我同年,他們只是心懷報國理想的人,並沒有做出任何壞事。本來中國人打中國人就不對,如果大哥還秉持著因言定罪,因為信仰定罪,那是他的不對。「凌豪道,說的頗有豪氣。」我跟他建議,他從不聽,我迫於無奈才出此下策。我知道我的做法不妥當,可是,也是情急之下……如果真的給他抓住,他要打要罰我認下就好,也總好過毀了那兩個年輕人。「
凌言點頭,並未說話。
凌豪的想法和做法,他全然明白。六年前,父親去世,局勢緊張,奉父親遺命,他帶著兩個弟弟輾轉至美國留學。去國六年時間,他們接受了先進的思想文化,眼界與思想皆與往日大不相同。他們在國外最是深切感受到戰亂中國的苦難,因此,格外的痛恨內戰。
然而,也同樣是這六年時間裡,當時以二十七歲繼任揚城將軍的大哥平定了部署的叛亂,打退了周邊軍閥的圍攻,穩定了揚城的局勢。軍閥出身的大哥,沒有任何可以選擇的餘地。揚城地處南中國,本與南方軍政府勢力範圍就相距不遠,對於大哥嚴厲打擊南方革命的做法,凌言同樣深刻理解。
「你既然不怕,今天一起見見大姐,明天我送你回揚城吧……大哥總是大哥,他不會對你怎麼樣的,可你這麼做,卻是最對不起他。「
凌言道。
凌豪撇撇嘴,一臉的不以為然,卻最終還是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