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比糖更甜
杜若予並沒有把和王雪融的會面一事告訴衛懷信,一來她沒把這當回事,二來她也不想做個人后告狀的小姑娘。
她是杜若予,有自己獨立的人生,和比起這些家長里短更重要的事。
這天下午,她獨自去醫院找李嘟嘟。
李嘟嘟看她精神不濟,問:「怎麼了?是不是藥效讓你苦惱?」
杜若予坐在門診室的問診椅上,上半身趴伏在桌上,無精打采道:「我做什麼都沒勁,我的工作,已經很久沒有進展了,再這樣下去,我會砸了自己的招牌,進而失業。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就像一條蛆蟲。」
「杜杜,你有過治療經驗,你應該很清楚,這是必經階段。」李嘟嘟同情地看著她,「如果不控制,你的病會更加嚴重,到那時,你可能連人身自由都會失去。」
「……我明白。」杜若予的手指沿著桌面的木頭紋路划來划去,「……我都明白。」
李嘟嘟開玩笑道:「如果是男性病人,這會兒說不定還要因為無法勃、起而苦惱,這樣講,你能好受些嗎?哦對,你本來也沒性生活。」
杜若予紅了臉,嘟噥道:「沒性生活是什麼可恥的事嗎?」
「當然不是可恥的事,只不過健康良好的性生活有助於緩解你的壓力,讓你生活得更舒適而已。」李嘟嘟嘿嘿笑,「你可以把這當成醫囑試試。」
「嘁!」
李嘟嘟輕拍她的腦袋,將幾簇翹起的短髮壓下去,「你最近都在做什麼?」
杜若予抬起頭,「我在盡量找事情做,不讓自己變得空虛無為。」
「找事情做……」李嘟嘟靠到椅子上,雙臂環胸,審慎地盯著她,「你今天來醫院,恐怕也不是單純只找我的吧?」
杜若予點頭,絲毫不瞞她,「我想再去看看小景,和她聊聊。」
「杜杜,我對你有一句忠告。」李嘟嘟正色說,「不要在這件事上牽涉過甚。」
話雖如此,李嘟嘟最終還是領著杜若予走進住院部,前去探望小景。
小景因為上回的二度自殺,已經被送進保護性病房,在充分的安全措施下,獨立治療。
李嘟嘟和護士說了兩句,杜若予便被放進病房,與病床上正在看書的小景面對面坐下。
杜若予注意到小景在看的書正是她去年翻譯的那本外國暢銷小說,她忽然有了底氣,覺得自己對社會確實是個有益的人。
小景從書里抬眸看她,平淡道:「我記得你。」
杜若予問:「哪一次?」
小景說:「游輪上你和你男朋友想阻止我跳海的那一次。」
杜若予也想起那一夜盛大的江風與燈火,她低頭笑了笑,再抬頭時左右環顧,頗為感慨,「很久以前,我也進過這間病房,來探望我的一位病友,當時我就想,幸好不是我住在這兒,那證明我還不曾病入膏肓。」
小景緩緩合上書,「你也在這兒住過院?」
杜若予豎起兩根手指,「兩年,我在這兒住了整整兩年。」
「為什麼?」
「精神分裂。」
杜若予有種奇異微妙的感覺,她已經很久不曾和外人坦誠談論自己的病了,還是在這家醫院,在這熟悉過的走廊里。
這讓她有種時光倒轉的錯覺,彷彿此刻坐在她對面的不是小景,而是梅。
「你叫什麼?」
小景年輕的聲音將她喚回現實。
「杜若予。」
小景又問:「住在這兒的你的病友,是什麼病?」
「和你一樣,重度抑鬱,自殺傾向。」
小景輕蔑笑起,輕輕搖頭,「你錯了,我和她不一樣,我想死不是因為抑鬱症。」
「我知道,你是要為你的主而死。」杜若予說,「可你也錯了,你們確實一樣,因為她也是要為她的主而死。變成飛靈,是不是?」
小景清秀白皙的一張臉突然因為憤怒皺起,咬牙切齒道:「不要從你那張什麼都不懂的嘴裡,肆意說出那兩個字!」
「飛靈嗎?」杜若予故意「恬不知恥」地重複一遍。
一本書砸了過來,杜若予穩穩接住,「小景,你為什麼那麼急切地想進天堂?因為現在的人世不合你的心意嗎?那正好,我也活得辛苦,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的主能不能也把我引渡到那個世界,脫胎換骨,靈肉重塑?」
「你是個愚人,你根本沒有資格。」小景冷冷道,「你無法理解死亡。」
「那你理解的死亡是什麼?」
「是考驗,也是重生。」她頓了一下,忽地譏笑,「你不是有精神分裂嘛,等你經受住了考驗,你就獲得了重生,重生后的你,至少是健康的,是完整的。可你永遠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因為主看不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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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予離開小景的病房,獨自下樓。
室外的陽光熱烈地灼燙著她,她仰頭,不透過任何遮攔,瞧向火燒一樣的天際。
雙目刺痛,卻很清醒。
口袋裡手機聲響,她掏出一看,不由自主便笑了。
是衛懷信,他的聲音比盛夏的天空還晴朗,還按捺著小小的興奮,「若予,你現在在家嗎?要不要來我這兒一趟?」
杜若予笑道:「好啊,不過去你那兒幹什麼?」
「你來了就知道。」
短暫的通話結束,杜若予在陽光下舒展了下胳膊,心情愉悅。
她想她並不需要什麼主,也不需要什麼天堂。
她有衛懷信。
衛懷信就是她最廣闊自在的天空。
去到衛懷信家時,還不至中午,她邊換鞋邊問:「今天不用去上班嗎?」
「我想休息一天。」衛懷信笑得奸滑得意,「為此,必須強制你也休息一天。」
杜若予好笑,「這明明是有求於我,可怎麼聽著態度不對呢?」
衛懷信立即撲過去,將她打橫抱起,作勢要扔出去,「答不答應?答不答應!」
杜若予抱緊他的脖子,哈哈哈笑得天旋地轉,「你敢!」
衛懷信快走幾步,把她扔到客廳沙發上,自己同時壓下來,在她臉上親了幾口,才笑,「確實不敢。」
杜若予直勾勾盯著他,忽然想起李嘟嘟關於身心健康的建議。
衛懷信這張秀色可餐的臉,看久了,著實叫人心癢難耐啊。
衛懷信卻已經把她拉起來,笑道:「你已經拒絕過我的同居提議,這件事必須答應我,算是補償我的精神損失。」
「什麼事?」
衛懷信牽她的手,一起走進廚房,指著廚台上滿滿物件,笑道:「給我做個蛋糕。」
「可我不會做蛋糕。」
「沒事,我有食譜,也有視頻,我們可以學。」
「為什麼要做蛋糕?」
「因為我要過生日了。」
杜若予啼笑皆非,「你的生日明明還沒到,我卻像提早兩個月給你過了無數次。」她握住桌上一把膠刷,作勢要戳他的鼻尖,「你還打算以這個借口要挾我多久?」
「這哪算要挾?」衛懷信握住她的手擋開虛假的攻擊,卻趁機把她真切地摟進懷裡,「和你在一起,我總覺得每天都像過生日。」
杜若予從他懷裡抬起頭,「難道不是情人節?」
衛懷信低頭促狹瞅她一眼,又在她額頭親了一口,「你想過情人節也可以。」
杜若予微赧,想從他懷裡鑽出去,「你要做什麼蛋糕?」
衛懷信仍舊環抱著她,兩個人四條腿一起移動到廚台前。
「這個!草莓夏洛克!」衛懷信在頂柜上吸了一排彩印紙,全是他列印出來的食譜步驟,「我上大學時有位法國室友,每到周末就要烘焙,他技術很好,我明明覺得很好吃,可他總認為自己做的東西少了某種味道,讓他不是很滿意。」
杜若予邊聽他說話,邊看食譜,她從沒嘗試過烘焙,好在這份食譜很詳細,倒不至於讓她毫無頭緒,「先做手指餅吧。」
「好。」
「……」杜若予失笑,「你倒是放開我啊。」
衛懷信的下巴在她後腦勺上蹭了又蹭,才依依不捨地鬆開手,他隨即又想起什麼,從櫥櫃里翻出一藍一紅兩條嶄新圍裙,喜滋滋地給杜若予繫上,「這樣才有氛圍。」
杜若予邊笑邊取雞蛋,小心翼翼地把三個雞蛋分離出蛋清,她問衛懷信,「45g砂糖是多少?」
衛懷信推來一個廚用電子秤,開始往托盤上倒砂糖。
「這麼多糖?」不嗜甜的杜若予驚詫。
衛懷信也很詫異,「我們平時吃的蛋糕有這麼多糖嗎?」
兩個烘焙菜鳥對視一眼,同時撇撇嘴,略過這一茬。
結果打發蛋清時,衛懷信又分兩次加入了45g砂糖,嗡嗡的打蛋響中,他笑道:「難怪我的健身教練視甜點如洪水猛獸。」
已經攪好蛋黃的杜若予趁機摸摸他的腹部,那兒沒有刻意雕鑿出的強烈紋路,但堅硬緊緻,證明了他繁忙工作之餘的驚人運動量。
她想起他最早把杜衡余扭翻在地的勁頭,像想起一個遙遠的美夢,忍不住笑。
「你笑什麼?」衛懷信瞥她一眼,不自覺也笑,「把蛋黃倒進來,哦對,低筋麵粉,麵粉。」
杜若予從身後環住他的腰,探出頭來叮囑,「要均勻地翻拌。」
衛懷信轉身找刮刀,趁勢低頭在她嘴唇上親了一口,笑道:「比90g砂糖還要甜!」
杜若予哈哈一笑。
衛懷信把餅糊刮進裱花袋,杜若予在旁給烘焙紙刷油,她笑道:「這比我們上次合作種衛飽飽,輕鬆多了。」
「熟能生巧?」
「園藝和烘焙又不是一回事。」杜若予挑眉,「但默契度顯然突飛猛進。」
衛懷信驕傲地哼哼兩聲,捏捏裱花袋,按照照片,往烘焙紙上擠出成排長條的形狀,杜若予挨在他身邊,好奇道:「給我試試。」
衛懷信把裱花袋遞給她,杜若予用力擠,也不知道觸到哪個笑點,邊擠邊笑。
他們倆都不是甜食控,更不是烘焙愛好者,平時一個忙,一個沒心思,但只要湊在一起,不管是種樹還是做蛋糕,都覺得其樂無窮。
他們在托盤上各擠好蛋糕外圈的餅乾模,才信心滿滿地送進烤箱,一絲不苟地調溫度,定時間。
「接下來呢?」杜若予雙手背在身後,一下下踮著腳尖看柜上的彩色食譜。
衛懷信問:「那個什麼片?」
「吉利丁片。」
「對。」衛懷信捧出事先泡軟的吉利丁片,又從冰箱里拎出一盒進口草莓,「喜歡草莓嗎?」
「草莓唯一的缺點就是太貴。」杜若予說。
衛懷信聞言,又從冰箱拿出另一盒,直接塞進杜若予懷裡,「從今往後,草莓沒有缺點。」
杜若予笑得前俯後仰,「難怪他們叫你金主爸爸。」
衛懷信換了把刀切碎草莓,加入砂糖和檸檬汁,加熱后加入吉利丁片,囑咐杜若予來攪勻冷卻,他自己像只辛勤的蜜蜂,又馬不停蹄去打發鮮奶油了。
杜若予笑道:「不是讓我給你做蛋糕嗎?好像反過來了。」
低頭忙碌的衛懷信勾起嘴角笑,「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鮮奶油打發出漂亮的弧度后,衛懷信倒入草莓漿,開始製作草莓慕斯。
杜若予抱著另一盆洗乾淨的草莓,邊吃邊看邊讚歎,「你看起來一點不像新手。」
「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衛懷信回頭,「給我一粒。」
杜若予叼著一粒,就要去揀另一粒,衛懷信直接咬走她嘴上那粒,吃下后滿意道:「果然沒有缺點。」
手指餅烤好后,衛懷信怕杜若予燙手,堅持自己修剪。
最後的步驟格外簡單,按教程所示,往七寸模具里依次放入手指餅、草莓慕斯、手指圓餅和草莓粒后,放進冰箱冷藏。
「需要六小時。」衛懷信合上冰箱門,雙手叉腰,像生了回孩子。
杜若予問他,「接下來做什麼?」
衛懷信替她解開圍裙,又摘下自己的,神秘一笑,「我想帶你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