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自以為是
事實證明,杜若予還是受到了影響,而且是巨大影響。
首先登門的是一陣未見的杜衡余,他穿著件洗到褪色的舊T恤,進門后,先問了杜若予最近的生活情況,然後從口袋裡掏出張銀行卡,遞給杜若予。
杜若予沒去接,皺眉問他,「這是什麼?」
陽台的衛懷瑾也趴著玻璃門半探進腦袋,好奇地看著他們兄妹。
杜衡余說:「這是你每年給三個小孩的壓歲錢,我全都幫你存起來了,再加上我自己的一點積蓄,不多,總共十來萬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杜若予把手背在身後,臉色沉下去。
杜衡余要去抓她的手,被躲開幾次后,也有些急,「我都知道了!你嫂子看到那個視頻了,你又回醫院了是不是?和衛先生一起。」
他聲音放柔,像是怕驚嚇到這唯一的妹妹,「若予,你和大哥說,你是不是又犯病了?是不是又……又看見那些東西了?」
杜若予咬著嘴唇不吭聲。
杜衡余嘆氣,改握住她的雙肩,「沒事的,真沒事的!有病咱們就去治嘛!治好了就行!」
他又要把銀行卡塞過來,「治病是要錢的,這錢本來想存給你做嫁妝,但現在治病比較重要,而且本來也是你自己的錢嘛,你收著最好!密碼是老爸的生日!開卡人是我。」
杜若予還是不肯接,她訥訥地反覆說:「這是給你們的……這是給你們的……」
杜衡余更急了,見她不收,威脅道:「你別逼我去銀行把錢全提出來堆你屋裡啊!這事也不難,我隨時能辦!」
說罷,他把卡往茶几上一拍,昂著腦袋飛快走出門,逃跑似的下樓了。
急得連門都沒關。
衛懷瑾挪著小碎步溜過去,直到樓道里聽不見杜衡余的腳步聲了,才回頭對杜若予說:「你哥哥走了。」
「嗯。」
「看來這事你家裡都知道了。」
「……嗯。」
衛懷瑾關上門,走到杜若予面前,見她神色不愉,頗為忐忑,「……其實被他們知道,也沒什麼吧,總要知道的嘛!」
杜若予定定盯著茶几上的銀行卡,悶聲道:「他們會擔心,會自責,會想盡辦法照顧我,哪怕拖累自己也在所不惜……就像現在。」
衛懷信從后拍拍她的背,「那有什麼,就是會這樣,才被稱之為家人嘛。」
等到第二天,杜若予還沒想好怎麼把錢還回去,她便接到個陌生電話。
她莫名地接通電話,待聽見那邊不太陌生的一句「杜小姐」后,霎時記起來電人的身份。
那是衛懷信的母親,王雪融女士。
王雪融女士把杜若予約到了市區一家咖啡館,地段很好,卻離大學城甚遠。酷暑的天,杜若予戴著墨鏡搭公交轉地鐵,好不容易到達見面位置,王雪融卻又打來電話,提出去兩條街外的另一家咖啡廳喝下午茶。
杜若予頓時明白,王雪融這是擺明不喜歡自己,有意為難。
她當即就想抽身回家,可轉念想起這是衛懷信和衛懷瑾的親生母親,她便忍了忍,抖擻精神,前去赴約。
等到達新約的咖啡廳,杜若予的背已經汗濕,進門被強勁的冷氣迎面一吹,整個人簌簌打了個激靈。
她和服務生報了王雪融的名字,服務生便帶她往裡間包廂走,中途時不時回頭好奇看她兩眼,大概琢磨著她的視力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歐式包廂里只有王雪融獨坐,見到杜若予,她立即笑著打招呼,「杜小姐來了,快坐!」
杜若予脫下眼鏡,見鋪著白蕾絲花邊桌巾的圓茶桌上,王雪融正用把小銀勺緩緩攪動白瓷盞中的馥郁紅茶,邊上一座三層點心架全是用瓷盤點綴裝盛,從上到下分別放著三明治、英國司康餅和水果蛋糕。
她在對面入座,經歷過衛懷瑾的案件后,這是她第一次再見王雪融。
王雪融氣色極好,舉手投足猶然富貴嬌矜,自成氣派,她笑吟吟的,很是和藹,把甜點往杜若予面前一推,又給她倒了杯紅茶,才說:「好久沒見,杜小姐看上去都沒什麼變化。不知道這正統英式的茶點合不合你的口味,我是吃慣了的,有時候難免疏忽。」
她用餐巾優雅地點了點嘴唇,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忙把果醬和奶油移過來,關心道:「這司康餅,不知道杜小姐會不會吃?英國人的做派,有時候就是講究一板一眼。」
杜若予能聽出她話裡有話,卻不明白自己為何被針對,
好在她的外國文學功底不錯,徑直回答,「我會。」
說罷,也不管王雪融什麼表情,她自己拿起一塊司康餅,先塗果醬,再抹奶油,吃一口,再塗下一口。
「吃東西怎麼會麻煩,麻煩的是欲蓋彌彰,有話不直說。」她說。
王雪融仍是笑,眼裡卻已無半點裝模作樣的客氣,「杜小姐,你和懷信,似乎還有往來。」
杜若予抿抿唇上的甜膩,一顆心終於晃蕩明白了。
原來如此。
王雪融說:「我和懷信的爸爸都看過那個視頻了,視頻是在南城省精神病防治院里拍的吧?我們想不通懷信去那兒的理由,便查了查與他同行的你,不巧,查到了點事。」
她故意停頓,吹了吹並無熱氣的紅茶,「杜小姐,你的病,是叫精神分裂吧?竟然和殺害懷瑾的兇手是同一種病,這事,想必懷信已經知道了吧?」
杜若予默然。
王雪融又說:「我不知道你和懷信目前交往到哪一步了,但我和他爸爸都不會同意的,不說你和懷瑾案件的關係,單論你的病,我們家都不能接受,也希望你可憐天下父母心,能做出理智的決定。」
從王雪融說話起,杜若予的手就藏在桌下,無意識的,一下一下摳著自己的牛仔褲縫,她摳得很用力,骨節分明,青筋突浮,但她神色卻很平靜,甚至稱得上冷漠。
「杜小姐?」見她遲遲不開口,王雪融疑惑地喚她。
「我明白你們的顧慮。」杜若予輕聲說,「這件事,我會考慮的,但有些事,除去我的心意,也要考慮衛懷信的心意。他如何想,你們了解嗎?」
王雪融蹙眉,扯著嘴角笑,「他是我們的兒子,從小就懂事聽話,他怎麼想,我們當然了解。」
杜若予點點頭,木然道:「那就好。」
接著,她站起身,想要告辭離去,像又想起什麼,隨口道:「哦對,王女士,你的餐巾應該對摺放在大腿上,擦拭嘴角的時候,用的是餐巾內側,而不是外側,這才是正統的英式禮儀。」
她聳肩,「看來你也不是完全了解你自以為了解的。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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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予從咖啡館出來,就見衛懷瑾靠在店門口的花圃旁,一張白凈小臉埋得深沉,兩隻腳尖在一小段鵝卵石路上來回磨蹭,像是鐵了心要把自己的鞋尖磨破。
杜若予掂了掂長柄黑傘,輕喚她,「懷瑾,走吧。」
衛懷瑾這才看見她,一陣小跑過來,既忐忑又關心,「怎麼樣,我媽沒為難你吧?」
「不算為難。」杜若予說,「她說的話也合情合理。」
「怎麼會合情合理呢?這種醜媳婦見婆婆的戲碼,必然是婆婆刻意刁難侮辱,媳婦委曲求全……」衛懷瑾追上兩步看杜若予的神色,見她也不像是委屈求全,恍然掩口驚訝道,「你該不會反其道而行,潑了我媽一杯水吧?」
「……」
衛懷瑾的聲音陡然拔高,「不會是杯咖啡吧?」
「……」杜若予停下腳步,啼笑皆非,「你以後少看些奇奇怪怪的電視劇,誰會在現實生活里有事沒事潑人飲料?」
衛懷瑾撇撇嘴,「那我不是擔心你嘛。」
杜若予笑了笑,「真沒事。」
「好吧。」衛懷瑾雙手背在身後,踮起腳尖輕快跳了幾步,「但我直覺,我媽不會就這麼輕易罷手的,他們對我哥的要求,可絕不僅僅是他自己優秀就可以,而是要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前天沒更新是因為半夜破水被送醫院了,比我預產期早十天,本來打算後文全存存稿箱的,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