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董家母子
對衛懷信而言,要查什麼事情,最便捷有效的途徑莫過於花錢。
於是一個晚上過去后,關於董蕾蕾的資料,便全都到了手上。
鑒於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杜若予仍然留宿在衛懷信家裡,即便次卧空調修好了,她猶自不能適應新環境,睡得並不踏實。
夜裡,衛懷瑾會悄悄溜出來找她,和她聊天,「杜杜,你什麼時候回家啊?」
「快了吧?」
「我上回問你你也這樣敷衍我。」衛懷瑾有些不滿,「你會不會就此定居,再也不回去了?」
杜若予頗有信心,「不會,我會回去的。」
「真的嗎?」
「真的。」
衛懷瑾又問:「那你會考慮那個李醫生的建議,回去治療嗎?」
這次,杜若予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昏暗的室內,衛懷瑾近距離直勾勾盯著她看,像是想要看進她的內心深處。
可惜直到最後,杜若予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早晨敲著混沌腦袋出門時,杜若予看見衛懷信已經在廚房餐桌旁布置碗筷。
早餐清一色全是中華小早點,從小米粥黃豆漿煎餅油條到小餛飩酸米粉,還有幾盤小菜,和幾籠熱騰騰的港式點心,鋪開來,擺了滿滿一張四人餐桌。
杜若予踩著筋斗雲似的飛騰過去,震驚道:「這些!就我們兩個吃?」
衛懷信笑道:「是啊!」
一瞬間,杜若予頭也不疼了,脖子也不僵了,更是把對衛懷瑾的承諾拋到九霄雲外,她拉開椅子坐下來,呵呵傻笑,「我大概在做夢,夢裡自己當了回皇帝老爺。」
她朝衛懷信伸長兩隻胳膊,垂涎三尺地笑,「快快,趁夢還沒醒,趕緊把筷子給朕!」
衛懷信卻用筷子輕輕敲了下她的手指,「我保證不是夢,但你得先去刷牙洗臉。」說罷,他繞到她身後,兩手往她腋下一提,推著往一樓衛生間去,「洗完臉刷完牙,再喝幾口水,我看養生節目上說這樣對腸道好。」
「你才幾歲就看養生節目?」杜若予輕飄飄被送進衛生間,看著鏡子里自己笑靨如花的臉,猛一驚覺,大力拍了下腦門。
嗚呼!差點亡國了!
她坐在馬桶上好一陣自我警醒,感覺從天靈蓋到腳底板都大徹大悟了,才敢踏出衛生間,結果一聞到餐桌上的香味,又有些神魂顛倒。
衛懷信見她過來,立即放下查閱到一半的郵件,眉開眼笑地說:「趁熱吃。」
杜若予有些不好意思,「就咱們倆,會不會太浪費了?」
衛懷信說:「是有點,但等我知道你喜歡吃哪些,下次就不會沒頭蒼蠅似的全點了。如果怕浪費,盡量吃就是了。」
杜若予點點頭,愧對完了良心,便喜滋滋東嘗一口,西咬一嘴了。
衛懷信看她吃得香,昨天到現在的晦氣一掃而空,他倒沒什麼旺盛食慾,只盯著杜若予看,就覺得色香味俱全了,「好吃嗎?」
「好吃啊!」杜若予的腮幫子鼓囊囊的,「你怎麼不吃?」
衛懷信雙手撐在桌上,「其實我很少像這樣,和誰坐在一起,完完整整吃一份早餐。」
杜若予鼓著嘴,瞪大眼睛看他。
「我小時候在美國,睡醒后隨便吃個三明治,或者一個煎蛋,就要去趕校車。後來長大點,有心弄些早飯吃,結果生活費和我的生長需求越來越不成正比,凡事能將就就將就,那時候可真餓啊,餓到給我一頭大象,我都能生吞活剝了。」
衛懷信邊說邊給杜若予倒滿一杯豆漿,「後來等我自己能賺錢了,卻對食物沒什麼興趣了,況且我那麼忙,花在吃的時間上,能省就省。其實吃飯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對吧?」
杜若予想起他說過,他會賺錢,卻對花錢意興闌珊。
社會是由人搭建起來的,他不與人建立親密關係,便對生活的很多細節,都興緻缺缺。
杜若予低下頭,不敢面對那個呼之欲出的問題。
那麼,如今,是什麼改變了他?
或者說,是誰讓他重新擁有了生活的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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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什麼玩意兒?」荊鳴揉著肚子癱坐到椅子前,翻翻揀揀桌上的塑料袋,半天挑不出個能入口的,「這一塊錢的豆漿得加多少糖精啊?還有這茶葉蛋,怎麼聞著味道這麼怪?」
她隔壁辦公桌,翹著腿已經補了會兒眠的方未艾拉長調說:「這都是肖隊剛剛買回來的,你想想肖隊自從離婚後,每天吃的也就這些東西,你就該謝天謝地了。」
荊鳴插了杯豆漿,猛吸一口,差點被甜齁,「我多想念金主爸爸送的定製外賣啊。」
「得了吧,那位爸爸如今撇清和咱們的關係還來不及呢,省得落個貪污受賄,司法不公正的罪名。」方未艾想起重點,「喂,屍檢報告出來了嗎?」
「出來了。董蕾蕾的死亡時間是在昨天上午九點左右,死因是右手腕動脈割裂,流血過多。法醫檢查了她的血液、尿液和胃內容物,鑒定出酒精反應,酒精濃度還挺高。根據胃內食物消化,她從死亡前晚到早上,陸陸續續都在吃東西,吃得還不少。哦對,董蕾蕾有酒精肝,癥狀不輕,應該有長期酗酒的惡習。」
方未艾嗚了一聲,又點點頭。
荊鳴轉著椅子來到方未艾身邊,「董蕾蕾的社會關係查清楚了嗎?」
「查清楚了。」方未艾把擋在臉上的書挪開,正色道,「董蕾蕾今年26歲,X省Y市人,高中畢業後來到南城KTV打工,後來認識了本地富商成雪陽,被包養的第一年,就給他生了個兒子,也就是董陽。」
荊鳴咋舌,「她生董陽的時候,也就十八歲啊,十八歲的美麗少女,值得嗎?」
「她十八歲生董陽,一個兒子換來她現在居住的那套高級公寓,人家心裡覺得值啊,況且,你知道成雪陽是個什麼情況嗎?」
荊鳴咬著吸管問:「什麼情況?」
方未艾用手指比劃著數字,「成雪陽今年都51歲了,離過一次婚,現任妻子叫蘇婉,兩任妻子各生了兩個女兒,這董陽雖然是私生的老來子,又有病,可在重男輕女的成雪陽眼裡,就是傳宗接代的大寶貝啊!要不然董蕾蕾能過得這麼逍遙自在,坐擁豪宅,無所事事,還生活費不斷的?」
「是挺逍遙的,有空沒空還撩撥下樓下帥哥鄰居。」荊鳴冷笑,「這成雪陽知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小情婦戴綠帽啊?」
「也說不準,如果董蕾蕾不安分,成雪陽也有情殺的動機。「方未艾感慨兩聲,吁嘆,「要不然怎麼那麼多小姑娘不思進取呢?要不是我空有一身智慧,缺乏美的才華,我也想抱著金主爸爸大腿求包養,少奮鬥多少年啊這是。」
「打住,這念頭太邪惡了,容易腐朽你的心靈美。」
方未艾嘻嘻笑了兩聲,又說,「董陽有病你知道了吧?」
「自閉症,我昨晚和他處了挺久,真是沒法溝通,他的世界里好像只有那條魚,更別說那個女鬼了,無從查證啊。」
「董陽這個病我問過給他確診的醫院了,醫生說以目前醫療水平,很難取得突破性的治療效果,那孩子這輩子,可能就這樣了。可現在的法律明文規定,私生子和婚生子是有相同繼承權的,更何況成雪陽偏愛董陽是眾所周知的,難保他不會為了保障董陽的後半生,在將來的財產分配上給予他更多的照顧。」
荊鳴若有所思,「情感仇恨加上財產糾紛,成家那幾位太太小姐,都有強烈動機啊!」
方未艾點頭,「可不是。」
荊鳴問,「那咱們什麼時候上門了解情況?」
方未艾斜睨著她,「你喝完了嗎?」
荊鳴猛吸光最後一口劣質豆漿,把空塑料瓶一捏,起身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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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予絕想不到,自己時隔多年後再度踏進省精神病院,竟然不是因為自己的毛病,而是陪衛懷信來找線索的。
說不抵觸是假的,可為著衛懷信,她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上那段曾經很熟悉的路。
身穿白大褂的李嘟嘟大步走在前頭領路,她的馬尾辮在腦後活躍地蕩來蕩去,「你們消息可真靈通,那孩子是昨晚急診送進來的,你們今天就過來了。」
有李嘟嘟在,杜若予不敢掩耳盜鈴地戴眼鏡,故而走起路來像得了頸椎病,脖子梗得筆直,目視前方,兩耳不聞窗外事。
她對李嘟嘟的感情比較複雜,一方面自己和李嘟嘟年齡相仿,住院期間交情著實不錯,另一方面,她作為患者,對李嘟嘟本能地心懷畏懼,這也是她出院減葯後主動與他們斷絕聯繫的主要原因——看見李嘟嘟,她就不得不直視自己的病情和未來。
好在身旁有社交能手衛懷信在,他大抵看穿了杜若予的窘迫,總是及時應對李嘟嘟的各種話題,「董陽母親出事了,他昨天被送回父親那兒,我正巧有所留意,聽說董陽住院了,就想來看看他。」
所謂「正巧」,自然是高薪聘來的私家偵探整夜瞪眼守在成雪陽家門外的成果。
李嘟嘟點點頭,她對董蕾蕾的案件並不清楚,但在飯局上知道衛懷信是董陽鄰居,也知道他們關心這個孩子,便不疑有他。
她把人帶到兒科住院部的某間獨立病房前,隔著門上的玻璃,示意他們往裡看,「喏,那孩子就在裡面。」
衛懷信和杜若予一起往門裡看,果然瞧見小小的董陽安靜躺在病床上,眼皮鬆垮垮閉著,不知是自己睡著的,還是鎮定藥物的作用。
在他的床頭柜上,擺著他從不離身的塑料小魚箱,裡頭的紅色金魚游來游去,時不時浮到水面,大口呼吸。
李嘟嘟悄聲推門進去,他們才發現,病房裡側靠牆的凳子上,還坐著個五十幾歲,面容憔悴的婦女。
那婦女穿著件款式少女卻洗得皺巴巴的印花短袖T恤,褲子也是不合年紀的八分長喇叭款,膝蓋上原本應該有幾處開口,都被針線細細密密地縫合起來。
婦女短髮花白,見他們進來,面露吃驚,壓著嗓音小聲問:「你們是誰啊?」
衛懷信立即提高手裡的水果籃和一盒高達模型,彬彬有禮地微笑,「阿姨好,我們是蕾蕾的朋友,來看望陽陽的。」
董蕾蕾生前,衛懷信恨不得與她保持十億光年的距離,如今人死了,反倒成了朋友,並且面不紅,心不跳,十分自然。
聽到董蕾蕾的名字,婦女本來就紅腫如爛桃似的眼睛一動,立即就有滾燙淚意要湧出,但她只是揩了揩,先讓出兩把凳子,要給客人坐。
門外走廊有兒老科的醫生路過,見到李嘟嘟,打了聲招呼,李嘟嘟看看病房裡的情景,給了杜若予一個眼神,溜走了。
杜若予悄悄合上門,那頭衛懷信已經和婦女攀談開,也得知這位婦女姓黃,正是董蕾蕾的母親。
黃阿姨已經接到女兒的死訊,本來傷心欲絕,可昨下半夜又接到成雪陽的電話,說董陽受到刺激送了精神病院,她再痛苦絕望,也只能強打精神,先過來看顧外孫。
「成家沒請個專業護工嗎?」衛懷信已經熟知成家家底,對此很不解。
黃阿姨哭哭啼啼地說:「不是請不起,是不放心。」
「那就請個專業的……」
「不是不是,」黃阿姨急忙解釋,「不是擔心這個,是怕被成雪陽家裡老婆女兒知道了,再好的外人,都容易被買通,還是自己家的人比較放心。成雪陽那麼重視陽陽,也一直沒讓他姓成,也是提防著那些白眼狼!」
衛懷信皺眉,「成先生的妻子女兒,難不成會對董陽做什麼?」
「怎麼不會?」黃阿姨抹掉眼淚,惱恨道,「陽陽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不就是那群賤人害的!尤其是蘇婉!壞心眼多著呢!當年我家蕾蕾懷陽陽,前期都好好的,她又年輕,如果不是成雪陽請來的保姆最後收了蘇婉的錢,故意害得蕾蕾難產,沒把陽陽生好,陽陽又怎麼會生這樣的病!醫生可都說了,陽陽這個病,和當初難產,是有一定關係的!」
杜若予做過功課,知道宮內窒息難產,確實有可能引發胎兒腦損傷,但兒童孤獨症的病因至今並未有所論斷,不可一概而論,只不過看黃阿姨信誓旦旦的模樣,想來董蕾蕾母子和成雪陽的正房一家,確實有過激烈衝突。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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