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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姚天明:步步為陷(一)

  在十四歲之前,我都是住在雲南,一條又臟又臭的小弄堂里,從兩年前開始,我有了一個習慣,爬在二樓的陽台上張望著生滿鐵鏽的鐵門,我在等一個人,我的父親,楚有良。


  從我記事起,腦子裡就沒有任何關於父親的記憶,若不是我媽每天在我耳邊嘮叨,說我爸就要回來了,等賺到大錢就回來了。


  當時我且聽且信著,直到兩年前,這小弄堂里傳來一些風聲,我爸在外面養了小老婆,不要我跟我媽了。


  隔壁的二胖子幸災樂禍,笑話我:「楚天明,聽我媽說你爸在外面賺了大錢,養小老婆不要你了,以後你就跟著哥哥混,有哥罩你,沒人敢欺負你。」


  就因為這一句話,我跟二胖子打了起來,我打得他鼻血直流,求饒叫我哥,不過也就一個小時后,二胖子他媽胖嬸就找上門了,那大嗓門一囔,這小弄堂里就跟炸開了似的。


  我媽將剛買的一箱牛奶送給了胖嬸賠罪,那是我去撿廢品賣錢給我媽買的牛奶,是要給我媽補身子的,胖嬸毫不客氣的提走了,順便又在籃子里拿了幾個雞蛋,罵罵咧咧牽著哭哭啼啼的二胖子走了。


  我媽沒有訓斥我一聲,坐在屋裡抹眼淚。


  別看我打架特別有骨氣,看著我媽將面子踩在地上給人賠禮道歉,彷彿蒼老了十幾歲坐在椅子上抹眼淚時,我蹲在門口埋著腦袋哭了。


  我沒敢大聲哭,我怕我媽傷心,這十二年以來,我是我媽的全部,她可以自己吃苦,卻不讓我受一點兒罪。


  那時我十二歲,已經懂小老婆大老婆是什麼意思,我爸拋棄了我媽跟我,自那以後,我媽不再念叨我爸賺了大錢就回來了,學會了緘默。


  也就在那一年,我不再是楚天明,而是姚天明,隨我媽姓。


  兩年以來,我每天下午放學就會站在陽台張望著,希望那個負心漢能回來看看躺在病榻上的母親。


  是的,我媽病了,楚有良是她的支撐,支撐沒了,她也就倒了。


  楚有良並不如他名字一般有良心,他是個沒良心的人,直到我媽咽下最後一口氣他也沒回來。


  我守了我媽屍體一夜,那時我在心裡暗暗發誓,若有天我姚天明認定了誰,這一輩子便是誰,我會用命去愛她,陪著她,將我的全世界都給她,不會讓她像我媽一樣,除了等待還是等待,到頭來只是一場空。


  所以我後來遇到了樓笙,一個讓我付出了命的女人。


  我媽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她希望我去北城找我爸,說實在的,我不想去找,這輩子我就當自己沒有父親,也不要去認一個負心漢做父親。


  我知道我媽不放心我,這世上,也就楚有良是我的親人,我並未成年,雖說餓不死,但要想好好活下去,不太容易。


  十四歲的我心高氣傲,若不是隔壁胖嬸的一句話,我或許也不會去北城,或許這就是他們所說的命運。


  胖嬸說,我爸在遇見我媽之前已經結過婚了,換句話說,我媽才是那個小老婆,而我也就是私生子。


  那時我才懂,我媽這兩年來的緘默不是因為我爸在外面有了小老婆,而是她從頭至尾被欺騙著,做了別人口中人人吐唾沫的小老婆。


  我憤怒不已,拳頭都握緊了,楚有良該慶幸那時沒在我面前,否則的話我一定一拳打過去,天王老子也管不了我。


  過了我媽的頭七,我開始準備去北城,我要去見見那個讓我媽等到死都沒有等到的男人到底是長什麼樣,我要去替我媽討一個公道。


  我沒有身份證,也沒錢,坐不了火車,連汽車都沒法,甚至那時我不知道北城在哪裡。


  我向胖嬸與小弄堂里的人打聽,要如何去北城,上天眷顧,在我媽去世後半個月,我終於如願離開了雲南,去了北城。


  胖嬸只是愛佔小便宜,嗓門大,自然不會跟我一個十四歲的人計較兩年前跟二胖子打架的事,她給我介紹了一個親戚,她的這個親戚是去北城做工地的,同行的人還不少,大概十幾個人,都是一個村的,他們自己有一輛車子,因為胖嬸的關係,我也就被捎帶著去了北城。


  當然,這世上也沒有免費的午餐,別看我十四歲,力氣卻還是有的,我答應了免費幫工一個月,也就算是我的路費了。


  車子在路上顛簸了四天,我們才到了北城,到北城的第一夜,我是跟著胖嬸介紹的親戚,也就是林叔,還有與同行的十幾個人就睡在工地的一間簡易房裡。


  那是我第一次離開雲南,與一群不熟悉的人睡在工地上。


  大夏天的,地上鋪的就是那種竹子涼席,一個房間就一個小風扇,一整夜轉著呼呼的吹,沒一點作用,躺著不動都是汗流浹背的。


  熱就不說了,各種呼嚕聲,或者夢話聲此起彼伏,什麼狐臭腳臭就在房間里飄蕩著,揮之不去。


  第二天,我沒第一時間去找楚有良,跟著林叔去了工地開始幹活。


  北城的六月就像是大火熾烤著,能把人烤熟了,那一個月里,我是咬著牙過來的,在工地上做事情,那可是比撿破爛還要辛苦百倍,我的手全是血泡,磨爛了,一碰疼的齜牙咧嘴,汗水流進眼睛里,讓人撐不開。


  在工地上的日子,我累的就像一條狗,有時候累的連吃口飯的力氣都沒有,只想倒下好好睡一覺。


  讓人驚奇的,我並沒有流過一滴淚,哪怕再苦再累,我也咬著牙挺過來,工地上我是年齡最小的一個,但他們可不因為年齡而關照,他們有什麼活都讓去做,只要我能做的,力所能及的,他們直接吩咐,也幸好有林叔在,否則我那一個月或許熬不過。


  熬過了一個月,林叔讓我在工地上休息了三天,走的時候塞給我一疊錢:「拿好別丟了,你小子讓林叔真是刮目相看,本以為你做一天就會喊爹喊娘,沒想到真堅持了一個月,好小子,你林叔不會看錯人,你小子以後有大出息,這工地不是你該待的地,以後能不來就別來,好好找你爸念書去。」


  我不知道以後有沒有出息,只知道現在我沒出息的接了林叔的錢,我身無分文在這北城,我沒打算找楚有良相認,讓他供我念書,我只是完成我媽的心愿,去看看。


  我將錢揣在口袋裡,說:「林叔,這錢就算是我借你的,等我有錢了一定還。」


  林叔愣了愣,拍著我的肩膀笑說:「行,就算是我借給你的,快去吧。」


  我揣著林叔給的一千塊錢,先去奢侈的吃了一碗拉麵,才按著我媽給的地址去找楚有良。


  當時已經黃昏了,我站在只比我跟我媽住的小弄堂好一些的民建房前,當時我以為自己是走錯了,或者是我媽給錯了地址,再或者就是楚有良騙了她,沒給真地址,小弄堂里的人都傳楚有良賺了大錢,可賺了大錢的人,怎麼會住在這裡面。


  因為我媽沒給出具體的住處,我不知道楚有良具體住的哪棟樓,哪間房,在民建房前站一會兒,沒見著人打算走,這時從樓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有良,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你跟著去做什麼,晚上我值班,又得通宵,你跟著去了,天逸一個人看家不安全。」


  「天逸都這麼大人了,有什麼不安全,我還是跟你倉庫,你這人瞌睡重,上面不是說這批貨不能出事,我去還能幫你看著點。」


  「那行。」


  我站著沒動,看著一男一女從樓上邊說著邊走出來,我雖然從來沒見過楚有良,但我媽給我看了無數次楚有良的照片,直到十二歲那年照片才被我媽給收了,所以我是認得楚有良,他從樓里出來那一瞬,我就認出來了。


  他果真如小弄堂里那些流言蜚語在外面有家庭,老婆孩子都有了,當時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堵著一口氣,直接上前攔住了楚有良的去路。


  那時候我才十四歲,哪裡懂什麼心機城府,懂什麼該說不該說,自然是有什麼說什麼。


  我紅著眼睛盯著楚有良,多年擠壓的怨氣都暴發了,我為我那死不瞑目的母親不平,我有千萬句怒言想要說,甚至想要出手,可到最後,我只說了一句:「楚有良,姚元芳死了。」


  我沒叫楚有良父親,這一輩子,我都沒打算叫,當然,他也沒機會聽,因為就在當晚,他死了,跟他現在的妻子葬身火海。


  我的話讓楚有良臉色大變,他並沒有關心我一句,關心我媽一句,首先去看身邊女人在聽了我話之後的反應。


  他的眼神跟反應將我最後一絲希望給打破了,來的路上我還想著要是楚有良還有點良心,還念著跟我媽的一點情意,我或許會考慮給他個贖罪的機會,真的,我那樣想過。


  可楚有良在身邊女人問了一句我是誰后,立刻解釋說:「我不認識這個人,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小子,美琴,我們還是先去倉庫,這時間眼看就來不及了。」


  從楚有良的反應來看,他是知道我是誰的,他自己做過什麼心裡是清楚的,可他沒想過認我。


  看著楚有良的做賊心虛,我冷冷的笑了,對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攥緊了滿是血泡的手,在心裡詛咒,詛咒他下去陪我媽。


  而我的詛咒當晚就應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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