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我咽氣了
人在將死之際,還沒死呢,被人說成死後會詐屍。這讓我啼笑皆非。可大夥們都相信了。因為馬跛子燒香很準的。到現在還沒傳出過他有一個失敗的例子。他的話頓時引起一陣嘩然,大夥們都往後退了退,離得我遠了一些。他們的臉已經變了色,每個人看我的眼神里都帶著恐懼和警惕性。
也難怪。詐屍就是一具死人突然蹦起來了。那得多嚇人啊!本來死人自己躺在那兒不用動就已經夠嚇人的了。
「詐屍屬於大凶。很不吉祥。一個地方詐屍,就會影響到方圓十里的氣運。會將方圓十里變成一片兇惡之地。
何謂兇惡之地。就是生活在這片地方的人,霉運連連,諸事不順,窮困患病,災多厄頻。甚至出現家破人亡,斷宗絕代。
總之,生活在兇惡之地的人根本就沒有好果子吃!」馬跛子說。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有其事,還是故意擱這兒添油加醋給弄事的。
「哎呀!俺都不知道還有這個了!俺光知道詐屍很嚇人,屍體一蹦一蹦的攆人。掐住人的脖子把人都給掐死了!還會往你臉上咬。瞧你說得,俺還沒法躲了!除非俺到十里以外的地方買房子去!」有人拍腿急叫道。
「買房子說著玩呢!城裡一套房子幾十萬!就算在城裡住上能咋?咱這邊地還種不種啦!老百姓不種地幹啥!你一回來種地,不還是得沾上凶氣!」有人說。
「哎呀馬跛子!讓你給我說得這心嘴裡咕咚咕咚的!嚇得我快不中了。俺家才剛添了一個小孫子,寶貝得很,可不能讓他生活在兇惡之地啊!馬跛子,你本事大,快點兒給俺們想個辦法呀!」一胖娘們捂著胸口,一張胖臉擠到一塊,哭著個腔說。
村民一陣一陣的嘩然。大家都恐慌了。
母親抓了一根挺粗的木棍子,一下子掄到馬跛子的頭上去了。將他的頭給敲流血了。疼得他慘叫一聲,手捂著頭一瘸一瘸的往外跑。大夥們見馬跛子跑出我家了,自己也不敢留了,一個個的都跑出我家了,都去攆馬跛子去了。
我身上穿了一套子上面紋龍綉鳳的金黃色壽衣。頭上還戴著一頂高高的金絲繞帽檐的壽帽。腳上還蹬著一雙黑色嶄新的厚底壽鞋。打扮得跟一個穿著龍袍的天子一樣。由兩個人,一人一邊的攙扶著我。一具枯瘦如柴的身體顫顫哆哆的,氣得我流淚不已,說:「我生前不討人喜,死後也遭人厭惡!我的命咋真苦啊!」
我止不住嗚咽。傷心極了。
「我都快要死了,他們也不知道可憐我!還詬病我!」
也不知道自己死後會不會真的詐屍。
母親皺起眉頭說:「你都快死了,還傷心個屌啥呀!你別哭啦中不中!看你嗚嗚哭得多煩人!你死了給你找人唱三天大戲!中不中?」
一旁的老頭子也是氣不過,說:「馬跛子這個人的嘴太壞了!大財,你死罷要是真的詐屍了,就一蹦一蹦的跑到馬跛子家去,先把馬跛子給掐死!咬他!再把他的老婆孩子也都給掐死!咬他們!出了你這口惡氣!」
我哭著說:「要是我死罷真的詐屍了,我誰也不掐,也不咬人家。我光一蹦一蹦的就行了!就是不知道能蹦到啥時候,能蹦到哪兒去!有沒有道士來降我。道士降我的時候我會不會疼得受不了!」
母親說:「你要是詐屍了,我就拿個手機把你錄下來,將視頻放到網上,一定能火!」
接下來。
母親將早已準備好的嶄新壽褥鋪到棺材里的底板上,又放了一個凹形的布面上綉有「壽」字的黃色壽枕。我腿翹不了棺材側板那麼高。倆人就抬起我,將我慢慢放進了棺材里。
我躺在棺材里聞到了一股濃濃的「死人味兒」。再聽著樹上有兩隻烏鴉呱呱的叫。不由得心情感到十分的壓抑。
「死人味兒」就是我身上的腐臭味(將死之人身上都會發出一股怪怪的腐臭味兒,這種怪臭味會引來烏鴉)混合著壽衣、壽褥、和壽枕上的嶄新的布料的味道,和棺材里木料的味道,還有塗刷在棺材外表上的油漆的味道也飄了進來。幾種味道混合在一起,比較難聞。
我仰躺在棺材里,盯著天上看了一會兒。天很大很藍,透發著一種磅礴迫人的氣勢,像是低沉沉的要壓下來,卻怎麼也看不清楚它。我僅剩的一顆獨眼看到了一個黑影正在眼前飛來飛去的。是飛蚊症。
飛蚊症是由於眼球玻璃體的損壞和病變引起的。
突然,一直在眼前飛來飛去的黑影停頓住了。黑影正在逐漸地放大。本來黑影跟一隻蚊子一樣大,卻慢慢地擴展到了跟一顆棗一樣大,幾乎將我的整個視力給全部擋住了。我啥也看不見前方的,只能看見黑影的周圍泛著一圈白光。
怎麼回事?難道我僅剩的一顆獨眼在這個時候也要瞎了?
不過我也無所謂了。反正自己都快死了。瞎就瞎了吧!
只見黑影的顏色慢慢地發生了變化。到最後,它不再是一塊黑影。而是變成了一大塊黃斑。
這塊黃斑金黃金黃的,瞅著它令我感到特別舒服。本來我的頭顱內一直在火燒般的生疼不已。可在看著這一大塊金黃色的黃斑后,我頭顱內火燒般的疼痛竟然開始正在消減著。
又過了一會兒。在黃斑上勾勒般的凸顯出了一樣東西。竟然是一塊石碑的模樣。黃斑又繼續擴展著,石碑在我的眼前也跟著擴大。它上面刻有的字跡隨著碑體擴張而顯現出來了,令我瞧得清清楚楚的。
石碑上的字跡工整,內容正是:姓名:楊榮。性別:男。出生於一九六五年八月十九,卒逝於二零一六年十一月五號。註:此人得罪異物,不得好死。
這些字我並不陌生。正是那個總是坐在墳頭上的年輕男子鑿下的。
這讓我不由得大吃一驚。莫非這就是接引碑出現了?
它怎麼出現在了這一大塊黃斑上?我眼前的這一大塊黃斑又是什麼?
過了一會兒,黃斑逐漸縮小。在黃斑上的石碑也跟著縮小。隨著碑體縮小,刻在碑上的字跡縮至不見了。黃斑又變回了跟一顆棗一樣大。它的顏色又發生了變化。變回了原來的黑色。
跟一棵棗一樣大的黑斑又開始縮小。最後縮至成一隻蚊子一樣大小的黑影。黑影在我的眼前飛來飛去的。對我的視力沒有多大影響。我又能看見上面蔚藍的天了。我的頭顱內那火燒般的疼痛又開始加劇了。
疼痛感比先前更加猛烈了。
炙熱無比的疼痛一陣疊加一陣的襲擊著我腦部的痛神經。疼得我的頭皮一抽一抽的,身上不停地冒汗,死命攥緊著拳頭,大張開嘴巴一聲高過一聲的呻.吟著。
因為過度用力,我整個人無比的緊繃,人不停地起著一陣陣的痙攣。瘦成雞胸一樣的胸膛上下起伏厲害。一用力吸氣,腹部的肉皮就像一層薄紙一樣吸附在了兩排凸顯的肋骨上。
此時此刻的我,真的是痛苦得生不如死。
那俯身正往棺材里看著我的老頭子不住的搖頭嘆息,他又抬手揩了揩眼角的淚,對我母親說:「你看把大財給疼得!快要把他給疼死了!」
母親說:「還不如早點死了!活著受這罪幹啥!」
過了半天,等到我顱腔內的痛勁下去了一些。我才喘著粗氣說:「娘,把棺材蓋子給我蓋上吧!」
母親不滿道:「你咋恁些事兒呢!你這不是還沒有死嗎!蓋棺材蓋子幹啥!也不怕把自己給悶死在裡頭!」
老頭子也說:「大財,就算你死了,也不能立馬把你放棺材里。得讓你躺在床上停靈三天!」
我有氣無力地說:「蓋上吧!我想體驗一下!」
母親惱道:「現在只有俺兩個人在這兒,你不知道俺兩個老傢伙搬不動這沉甸甸的棺材蓋子嗎!咋給你蓋上?你咋真會作難人呢!」
老頭子說:「唉!大財都快死了,能遂他的心愿就盡量遂他的心愿吧!咱倆搬不動,不會找別人過來幫忙搬嗎!」
母親說:「找人家誰呀!都知道他死了會詐屍!把人家都嚇跑了,誰肯過來幫忙!」
老頭子掏出手機要打電話。他一邊撥著手機一邊對母親努了努嘴,說:「讓我那倆兒子過來幫忙!紅霞你別亂吭聲了!咱倆得盡量遂了大財生前的心愿,要不然等他死後詐屍了,因為心裡對咱倆有氣,蹦過來掐死或咬死咱倆咋弄!」
母親惱道:「他要敢給我詐屍,我一把火燒了他!」
來了兩個老頭子的兒子。倆人臉上戴著口罩,手上戴著頭套。一邊不滿地嘟囔著,一邊幫忙將棺材蓋子搬起來,放到了棺材口上。給蓋得嚴嚴實實的一絲不漏。躺在棺材內的我,頓時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過了一會兒。那種無比難受的感覺又上來了。我覺得自己的氣息越來越短了。努力張大嘴巴,鼓著全身的勁一呼一吸的,喉嚨里發出「嗬!嗬!嗬……!」的越來越響的喘息聲。雞胸一樣的胸膛劇烈的上下起伏著。
我不想死!我拼了命的苟延殘喘。由於身上太用力,我的上半身朝上挺起來了,姿勢幾乎坐著。將兩隻手拼了命的拍打或抓撓棺材板子。
沒能等到外面的人將棺材蓋子掀開。我一口氣沒喘上來。倆腿一蹬,挺起的上半身往下一落,頭砸歪了凹形壽枕。一下子背過氣去了。或者應該說是咽下去氣了。
咽下去氣,就是死了。
我死了嗎?我是真的死了嗎?
我不知道。
我發現自己正處於一個無邊無際的空間。這空間,好像沒有天,也沒有地。也沒有太陽。它並不清楚,有一些混沌,看遠處朦朦朧朧的。除了我自己和前方一扇黑色的門之外,在這裡我什麼東西也看不到。也聽不到任何一絲聲音。它靜悄悄的,死寂一般的安靜。而我,正在空中懸浮著。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兒了,而是第二次。
不知為何,我正沉淪在一種巨大的悲傷里。忍不住淚流。就好像一個人永遠孤寂著的那種心情。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我收拾了一下心情,擦掉臉上的眼淚,凌空踏步的走過去,伸手打開了那一扇黑色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