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為我燒香
「沒錯!那次正是你的靈魂出竅,回到了過去。並非做了一個夢。而我也正要告訴你,我剛想起來的一件事,就是在二十五年前的某一天,我正坐在這座墳頭上觀賞風景,看見你走過來了,發現你跟我長得一模一樣。於是我就掏出一面鏡子,從墳頭上下來走了過去,將鏡子遞給你。讓你照一照自己的模樣!」坐在墳頭上的年輕男子說。
「那就奇怪了!這前後互相矛盾啊!前面你讓我那神經病二伯去砍死我的母親,為防止她將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後面,也就是現在,你又讓我的靈魂回到過去,阻止我的母親引產掉她肚子里的第一胎,讓她把我的哥哥生下來!
你說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呀?」我說。
對方不再說話了。他一直沉默了良久。
他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麼。他那一雙正在看著我的漆黑且深邃無比的眼睛里,正充斥著一種別樣的意味,令我捕捉到卻又讀不懂。
但他還是開口說話了:「你所說的前後矛盾,其實上是一個破綻!」
「破綻?什麼破綻?」我疑惑不已。
「當你懂得這個世界,知道了我是誰的時候。你就知道這個破綻是什麼了!現在,我就是給你說了,你也不會懂的!」坐在墳頭上的年輕男子說。
「怎麼才叫懂得這個世界?」我問。
「你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麼來的嗎?你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麼誕生的嗎?你知道人為什麼要活著嗎?
簡單一些的問題:宇宙到底有多大,宇宙有沒有盡頭,在宇宙里還藏著什麼,你知道嗎?
甚至,連一個最簡單的問題:世上是先有的雞還是先有的蛋,你能回答得出來嗎?」坐在墳頭上的年輕男子說。
我搖了搖頭,感到迷惘,說:「你說的這些,我都不知道答案!不止我,人類中恐怕誰也不知道答案!」
「說明你一點兒也不懂得這個世界。人類實在太渺小了。人類的知識範圍太狹隘了!他們連自己活著到底是一種什麼行為都不知道。就知道吃喝拉撒!」對方說。
我不禁苦笑了起來,說:「現在人類的花樣越來越多了!人類變得越來越聰明!」
(只是現在的我還真的只能算是懵懵無知。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所面對的這個正坐在墳頭上,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年輕男子,其實上就是一個巨大的破綻。
他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破綻。也是唯一的一個破綻。
當我得知他是一個破綻的時候,我已經完全了解透了這個世界。是那種真正的了解。
至於他到底是什麼破綻。放到後面我會揭曉他。)
「上一次,你的靈魂穿越回二十五年前。肯定是接引碑的功勞!肯定是它把你引渡到了二十五年前!」坐在墳頭上的年輕男子說。
「那當時我也沒見它呀!當我第二回做夢,才看見它從我家堂屋裡的地下冒出來了。當時你要是不跟我介紹它,我還不知道它的名字叫接引碑呢!」我說。
「唉!上一次見到接引碑,就不該我往它上面刻字,嘗試著跟它溝通!結果我失敗了。那時就應該讓你往它上面刻字。或許你嘗試著跟它溝通,一下子就能成功了!」對方顯得比較懊惱地說。
他又說:「大財,這事兒勉強不得!就要看你跟接引碑的緣分如何了。你還是先回去吧!記住,在現實中,你一定要想盡辦法活下去。千萬不能死。你一旦死了,這一切都會成為定局,再也無法翻盤了!目前這種結果,是你想要的嗎?」
我感到作難極了,說:「自古以來,還沒有哪個人在得了腦癌之後,而不因腦癌而死的!你這不是在作難我嗎!我怎麼才能活下去?」
(二)
我慢慢地睜開了一隻獨眼。自己正躺在床上。猶如快燃燒盡的殘燭。生命已經走到了末尾。我用最大的努力,想翻動一下自己這已消瘦得不到四十斤,枯瘦如柴的身軀都做不到了。
床的旁邊正守著我的母親。還有隔壁村的那一個老頭子。
母親的淚好像已經流幹了。她不再哭了。只是看著我,一雙眼睛里充滿了悲傷和戀戀不捨。
老頭子發出一聲嘆息,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淚,扭過頭不忍心再看我。
「娘!我不想死!」我大張開口,鼓著全身的勁,努力發出細弱如蚊的聲音。有淚水自獨眼裡溢出來,積在深陷的眼窩裡流不出去。
母親勸道:「大財,你不要這樣!死,現在對你來說是一種解脫!你要看開,死其實上並沒有那麼的可怕!一口氣咽過去,啥就不知道了!」
我流淚不已,感到自己的氣息越來越短了。大張開嘴,拼盡全力吸氣呼氣,發出「嗬嗬嗬!」的喘息聲。
「哎呀!大財要不中了!」見狀,老頭子急著說。
「大財!我的大財!我苦命的孩子呀!」母親放聲哭叫起來。
可過了一會兒,我的呼吸漸漸平穩了,氣息又長了,竟沒有死成。
母親收了聲不哭了。她起身走過去,拿了一兜東西過來。露出金黃色的嶄新的絲綢布料,說:「大財,我給你買了一身壽衣,你看看好看不?」
她將壽衣從塑料兜里掏出來,鋪展到我身上,又將壽帽取過來放到我的枕頭上。又將一雙嶄新的黑色壽鞋拿出來讓我看。問我:「好看不?」
我吐出倆字:「好看!」
母親又說:「大財,我還給你買了一棟好的棺材!花了一萬多給你買的。又厚又大,結實著呢,木頭還防潮!你躺在裡面不局促得慌,冬天凍不住,夏天熱不住,下雨天水泡不住你。你躺在裡面可舒服了!能讓你好好的長眠於下!」
說著,她又哭了。
我讓母親幫我穿上了壽衣。又讓兩人將我從床上攙扶起來。讓他們攙扶著我到院子里看一看棺材。
棺材上的漆是暗紅色的。透發著一種比較濃郁的油漆味。棺材頭上描繪著一個大大的金色福字。它果然又大又厚。我在兩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走過去。到棺材跟前也就走了十幾米遠,我卻累得大喘氣不已。伸出兩隻乾枯如雞爪的手,在棺材上摸來摸去的。
這棺材呀,就是人最後的歸宿!
老天爺好像是公平的。任你生前權貴滔天,萬千繁華。還是窩囊如狗,受盡苦屈。死後都要躺進一棟棺材里,永遠孤寂著。
我說:「娘!把棺材蓋子打開,讓我躺進去!」
母親說:「大財,你還沒死呢!躺進棺材里幹什麼?」
我說:「我就是想在沒死之前體驗一下躺棺材的滋味。否則,人死後啥也不知道了,就算躺在棺材里,也不曉得躺棺材是個啥滋味!」
於是,兩個人用力將棺材蓋子往邊上推移了一些。可縫隙不夠大,容納不了我通過。老頭子說:「紅霞,這蓋子太沉了,一直往邊上推它,它掉地上把上面的漆磕掉就不好看了。你去找兩個人過來幫忙,咱們一塊把棺材蓋子搬起來放到一邊!」
母親去外面叫來幾個人,幫忙將沉重的棺材蓋子搬開了。
又進來我家院子里一些村民,看我躺棺材。
有的人覺得我可憐,抬手抹眼淚。也有的人看起來並不怎麼悲傷,竊竊私語時臉上還帶笑。
我讓母親將圍觀的人從院子里攆走。母親說,這都是東鄰西舍的人,攆走人家不好看,就讓他們擱這兒看唄,只要他們不嫌晦氣的慌!
我說我都快死了,還有人笑。
母親也是氣得慌,但還是說:「你總不能不讓人家笑,把人家的嘴給捂住吧!有的人就是沒眼色!」
圍觀的人中有一個是馬跛子。前面有提到過,馬跛子是個看香的。而且看得特別准。神乎其乎的。
他一言不發的正在看著我,一張臉上的神色非常凝重。旁邊有個人推搡了他一下,半開玩笑地說:「馬跛子,你燒香能燒出來不,看大財死後下輩子投胎能投個啥人家,這輩子他受夠苦難了,到了下一輩子會不會享大福!」
馬跛子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說:「下輩子的事兒我燒不出來!但我看這個大財有問題!」
「他能有啥問題?」有人問。
馬跛子說:「我不太清楚,反正就是覺得他有問題。要不,你去取大財的一滴血,浸在香上,讓我給他燒燒香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馬跛子說話的聲音比較大,連站在六七米遠的我和母親都聽見了他的話。
母親急了,加之村上花大價錢把那個神仙請回廟裡的事兒就是他鼓搗起來的,讓每家每戶交一千塊錢。當時我家交不起。弄得母親本來心裡就對他有氣。
這個時候母親一拍大腿,豎眉瞪眼的,扯個嗓門大聲說:「馬跛子你他娘的真不是個東西!俺家孩子都快死了,你還不忘埋汰俺家的孩子!你就不怕遭報應嗎!恁娘把你生出來是讓你專門噁心人的嗎!」
這馬跛子還急眼了。他也是豎眉瞪眼的,上嘴唇一翻呲出一排牙齒,說:「你家孩子就是有問題!你敢不敢讓我給他燒根香看看!」
「燒你媽了個逼!」
「你他娘的甭罵我,咱有事說事,中不?」馬跛子急叫道。
「中你媽了個逼!你快滾屌走!別擱俺家呆著!你這個呲牙狗!」
在大家的一番勸說下,兩人才停止爭吵。兩人都是氣呼呼的。母親還衝我發急:「你咋還不死叻!剛才俺倆吵架的時候你咋不知道死呢!死了多好。就說是他把你給氣死的!讓他賠給咱家老些錢。媽的,賠死他個呲牙狗!」
我被母親氣得一口氣差點兒上不來。險些死掉。
但馬跛子還是給我燒了香。是我堅持讓他燒的。我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啥問題,看他能給我燒出個什麼來。他取針在我的指腹上扎了一下,冒出一顆血珠。他拿著一根香,讓血珠滴在香上。把香點著,插在了香爐上。並命令我對著香爐磕頭。
我在兩人攙扶下慢慢地屈膝跪下了,按照馬坡子的要求,一連給香爐磕了九個頭。累得我氣喘吁吁的,冒了一大身虛汗。
一根香燃燒完了。但燃燒出來的香灰卻是筆直的不歪不倒。見馬跛子眉頭緊擰,盯著一根香灰看了良久。他說了一句話把大夥都給嚇了一大跳:「要糟糕,大財這孩子死後會詐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