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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蓄勢待發暗潮湧

  自打步安收留了那個被稱作「木頭」的老漢之後,起初幾日,每到入夜時分,那老漢都要朝天拜祭,攔都攔不住。


  後來還是步安想了個法子,眼看天快黑時,就把他綁起來,到天亮才鬆開。


  這老漢平時看著手無縛雞之力,天一黑,掙扎的動靜卻大得嚇人,像是那具瘦小枯乾的身軀里藏著一個貪婪而狂暴的魂靈——步安覺得,這倒挺像毒癮發作時的癮君子。


  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可以說,這老漢神魂尚在,只是被什麼東西蒙蔽了而已。


  從那之後,張瞎子每天都會往客棧里領回幾根「木頭」,到了十二月頭上,已經攢了十三四個。這些人起初連吃喝拉撒都得有人管著,現在竟都稍有好轉,最早領來的老漢,時不時能從嘴裡蹦出幾個詞兒,像是兩三歲嬰兒的神智。


  照薛采羽姑娘判斷,這其中一半的功效,是因為阻止了他們夜夜祭月,另一半則歸功於素素總拿吃食和銀子「訓練」他們。


  無論如何,形同木頭一般的大活人漸漸恢復了些神智,終歸是一件好事。


  只是七司眾人看在眼裡,卻未必覺得高興。


  隆興二年十二月初二,吃過早飯,程荃回到客舍,躺在大通鋪的一角,眼睛半睜半眯,像在想心事。


  「還睡呢!旁營的弟兄們都在早課了,一會兒鄧統領就該進來喊人了。」馬員外一邊拿布巾擦著臉,一邊笑呵呵地走了進來。


  程荃一骨碌爬起身來,眉頭皺得緊:「老馬……你說步爺到底怎麼想的?一天天的往回領木頭,難不成真想把他們一個個全喊醒?依我看,照這法子,別說劍州府,就光是寧陽縣,也夠咱們折騰個幾年了!」


  他痛痛快快地說了這幾句,又立即壓低嗓音道:「我可是聽說,外頭天天拿活人祭祀呢,都是童男女,綁了活活燒死……」


  馬員外畢竟比他長了十來歲,性情謹慎得多,扭頭看了一眼,見無人進來,才一臉嚴肅地朝程荃搖了搖頭:「軍中規矩打,這種喪氣話,可別再說了。」


  被這麼一提醒,程荃便像是泄了氣一般,整個人委頓下來,嘟囔道:「我還以為,到了劍州府地界,便是刀光劍影,誰知是這般情景。」


  「日子過得太平,你還不樂意了?」馬員外好聲好氣地勸道。


  「想要太平,我留在越州不好么?」程荃抬眉道:「你不也是一樣?」


  馬員外慢條斯理地擰了布巾,掛在窗前,朝外頭看了一眼,低聲道:「程兄弟,邪月臨世,天下遲早要大亂,太平哪有你說的這麼容易。」


  「既然如此……」程荃站起身來。


  「既然如此,就該拚死一搏,掙個好前程,對不對?」馬員外轉過身,臉上始終是笑吟吟的:「可是怎麼拼?咱們進城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在這寧陽縣裡可曾見過妖邪鬼魅、拜月賊人?連對手的影子都瞧不見,跟誰去拚命?」


  程荃想要爭辯,卻也知道他說得沒錯,只好嘆了口氣道:「只怕日子一久,人心就散了。」


  馬員外朝著客舍門口坐了下來,眼睛始終盯著那扇門,防著有人進來,嘴裡低聲道:「程兄弟,這些日子,你可留心過鄧統領他們?」


  「怎麼說?」程荃一臉疑惑。


  「照我看,弟兄們跟你一般想法的,不在少數。」馬員外頓了頓道:「可幾位統領,卻沉穩得很呢。旁營的先不說,咱們白營的鄧統領是個什麼性子,你不會不清楚吧?」


  「你的意思是說,步爺那邊早有主意了?」程荃驚道。


  馬員外沒有直接回答,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收斂起來,半晌道:「宋尹廷和張承韜是什麼人物?他們尚且沒有法子,這七閩道怕是兇險萬分。步爺有沒有主意,老哥我委實是吃不準,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程荃追問道。


  「只不過,」馬員外瞥了他一眼,神色很是凝重,「眼下咱們不動,對手也不動。一旦動起來,豈止刀光劍影……」


  程荃聽得激動不已,喃喃道:「這麼說,步爺是在蓄勢?」


  「晴山姑娘已經閉關六日了。」馬員外意味深長地答了一句,接著站起身,笑著道:「走吧,再不出去,鄧統領要進來罵人了!」


  程荃一骨碌爬了起來,嘴上應得痛快。


  ……


  ……


  寧陽縣十室九空,縣衙卻跟往日一般無二,或者說比沒遭災時,更加清靜。


  沒有市井紛爭,也沒有稅賦攤牌,幾個皂吏無所事事地聚在縣衙門口的空地上閑聊天。


  衙署裡頭,寧陽知縣洪崢也如往常一樣,一早便將主簿、典史等一應僚屬召到了跟前。性情剛正的李縣丞,幾個月前就死了,至於怎麼死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誰也不說,彷彿縣裡從來就沒有這麼一號人。


  人都到齊,姓典史便交代說,南門外的向陽河已經疏通得差不多,只是來年發了水,還得淤積,眼下趁人力有餘,不如采些石材,加固堤岸,如此可保百年無憂。


  主簿附和說,如此百年大計,該在河岸上立一塊碑文,記下洪知縣治水的功績。


  洪知縣聞言,微微一笑,說你們林家在南門外那些田,秋旱夏澇,修了向陽河,你得了千傾良田,給我也立個碑,真是好買賣。


  主簿林惟蔭呵呵而笑,並不慌張,似乎吃准了洪知縣會答應——這位林主簿,便是寧陽客棧東家林惟均的兄長。


  果不其然,洪知縣笑過之後,還是點了點頭,只補充說,既然縣裡出了那麼多人力,林家的澇地變了良田,就得繳一筆銀子,補充縣裡用度。


  林主簿明知所謂縣裡用度是虛詞,繳多少銀子都是孝敬了洪知縣本人,卻沒有絲毫意見——往年若要修向陽河,便是十倍之資,也不夠的。


  又稟報了些瑣事,洪知縣忽然面色一沉道:「住在你兄弟客棧里的那伙人,可有什麼動靜嗎?」


  林主簿笑著答道:「大人放心,那書生看著酸腐,骨子裡也是識時務的,自打來了縣裡,便閉門不出,想來再過些日子,熬不下去,就得走了。」


  洪知縣聞言點頭,卻見一旁的典史面色有異,問道:「怎麼?有話快說!」


  典史趕緊說,這幾日有人瞧見,那伙人偷偷往客棧里領木頭,已經領了不少了。


  「豈有此理!」洪知縣面有怒色,冷冷道:「他是要挾持本縣百姓嗎?」


  林主簿也皺眉道:「一個兩個倒還好說,只怕領走得多了,人力匱乏,縣裡開荒築路,清河修堤的大事都要停下來……」


  「你還說得出口!」洪知縣氣道:「這夥人便住在林家的客棧,出了這等大事,你竟然不知。此事沒個結果,修向陽河的事情,還是先別急吧!」


  一旁典史聽得大氣都不敢出,垂著頭,只恨自己多嘴。


  「大人……」林主簿側頭思索片刻,眼中露出一絲凶光,低聲道:「夜長夢多,索性把這夥人除去算了?」


  洪知縣冷哼一聲,起身走開,只留下一句話。


  「人家此刻就住在你林家的客棧,吃喝都由你林家伺候著,你要動些手腳,還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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