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赤城隱者
轉眼到了當日下午,眾人收拾好行裝,出發前往赤域的首城——赤城。
車隊離開靛城,朝西南開去,一路上的風景不斷變化著,從一片白茫慢慢變成一片昏黃。
羽陽看著窗外的荒涼之景,微微皺起了眉,嘆道,原來赤域竟是如此荒涼。她轉過身問夜空:「夜空,你常來嗎?」
「每年都會回來,爺爺住在這裡。陛下不必擔心,赤城看起來荒涼,但大家的日子還算過的不錯,窮苦的百姓們也有好好地安頓,多虧了父……多虧爺爺了。」夜空差點脫口而出「父親」二字,忙收回話,出了一手的冷汗。
令她沒想到的是羽陽並沒有怪罪,只是語氣平靜地說到:「你父親是個很有能力的人,無需避諱。」
「請陛下贖罪……夜空多言了。」
羽陽淡淡一笑,轉過頭看著夜空說:「哪來的罪,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和我多說說你父親——你不介意的話。」
「是……」
天黑時分在驛站休息了一夜,天亮又走了一段,車隊終於在正午前來到了赤城,出乎羽陽的意料,這裡的百姓雖也湧上街頭,卻只是一片沉寂,沒人說話,也沒有人歡呼,他們只是靜靜站著,默默行禮。
「怎麼回事?」泠天見這異狀,不禁擔憂起來。夜空搖搖頭,心中萬分焦急:「我也不知道。」羽陽靜靜地看著窗外的百姓,一言不發。
車隊開進了赤城的主城凱復城,這凱復城談不上富麗堂皇,但四周環繞著河水,城中也到處可見秀麗的水流,在這一片荒蕪之地顯得清爽之極。
車停在一座樓前,小青扶著羽陽下了車,伏芝家前任族長、夜空夜風的爺爺伏芝玄璋,身著朝服,伏地跪著。
羽陽甩了甩袖子,站在原地俯視著他。夜風從車上下來,看到此景驚訝地跑到玄璋身邊,彎下腰正要扶起他,缺聽玄璋對夜風命到:「小風,跪下。」
「爺爺……」
夜風嘆了口氣,在玄璋身邊跪了下來。夜空看著他們,不知如何是好。
羽陽走到玄璋面前,想扶起他,玄璋卻突然低下頭,用他蒼勁有力的聲音高聲說到:「陛下,罪臣在此,領我伏芝家臣民向陛下,向萬亭謝罪。」
羽陽直起身,皺起眉頭,輕聲對他說:「老族長這是何苦……」
「我們伏芝家出了這麼一個大亂臣,曾經還是一族之長,請陛下賜罪。」
羽陽無言以對,身後仰奇夫人也在看著這一切,她不能表現得太過偏袒。事到如今,只能先開口給玄璋一些處罰,否則萬一玄璋要的處罰更大,會再一次打破三大家族好不容易找到的平衡點。
「既然如此,伏芝玄璋,本王命你不再享有伏芝之姓,貶為庶民,除去伏芝前族長之稱,不再享有任何協理伏芝家族的權利,除此之外,此生不得離開凱復城一步。」
「陛下,臣的罪不只這些刑罰能夠……」
「好了。」羽陽打斷他,「本王累了,退下吧。」
「……小民,領旨。」玄璋站起身來,讓開一條道,彎下腰,迎她走進大廳。
他三十年前讓位於兒子伏芝蒼越,武平王念其政績卓越,賜予他回到赤城生活,並賜予協理伏芝家實務之權。雖然旨意在身,他卻一直對家族的事務沒有太多插手,也為了不破壞三族平衡,從來不插手萬亭政務。
羽陽這樣的責罰對於他來說,並沒有任何的差別。
伏芝眾家臣行過禮后,羽陽來到了她的房間。夜風為她準備了一間溫暖舒適的房間,窗外還有潺潺流水,怕羽陽覺得乾燥,還準備了稀有的溫泉靈石放於房內。
「這房間陛下可還適應?」夜風拉開窗帘,轉過身,看著羽陽好奇的眼神,溫暖地笑著。
「謝謝你了,夜風。」
「陛下客氣,這是臣的職責所在。」
「旁邊沒外人,不必這麼拘謹。」
夜風看向她身後的泠天,與他的視線對上了。泠天挑起嘴角一笑:「我的房間在哪?」
「在羽陽對面。」
「你住哪,晚上沒值班去找你。」
夜風皺起眉頭,扶額小聲對他說到「別來吵我睡覺。」
「說得好像你沒有吵過我一樣。」
羽陽在房間里走了一圈,問:「夜風,雍炎到了嗎?」
「嗯,已經為他安排好住處了。」
「我去看看他。」
「……是。」
羽陽離開房間后,夜風與泠天相視著——這雍炎,到底是什麼人?
小青陪著她走過長長的走廊,走下了圓圈式盤旋而下的樓梯,來到了雍炎的房間。剛想敲門,門卻先她一步打開了。門內,雍炎一身白衣,勾人的薄唇帶著笑意,用他那雙灰色眸子看著她。
「你怎麼知道我來了?」羽陽輕輕笑了聲,問。
「感覺到的。」
「在這裡住得還習慣么?」
「挺好。」
「那就好,委屈你了,在正式給你官職之前,不太方便讓你在眾人面前露臉。」
「我不在乎,陛下。」
羽陽點點頭,接著說到:「現在有空?我想聽你彈琴。」雍炎笑了聲,側過身讓出道來:「請進。」
待羽陽進了房間,雍炎對著樓梯上看著這一切的夜風笑了笑,關上了門。
泠天回到自己的房間,親自動手整理好行李,趴在窗台上獃獃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常聽夜風說起赤域的美,他一直嚮往著這片西方之地,想看看他口中那個「青天赤地,碧水長橋。」的地方。
他轉身問侍女:「現在是什麼時候?」
「還有兩小時用晚餐,少爺。」
「我出去走走。」
「是,少爺。」
他習慣性帶上佩劍,走到門口才反應過來自己身上穿著常服,猶豫了一下,把佩劍放回原位。
他朝著沒有人煙的地方走了一段,來到了一片湖前。一大片樹林里,湖上的木橋像是被藏住一樣,不仔細看根本不能發現。雖是寒冬,但不算太北又居內陸的赤城,並沒有夕華那般寒凍,雖樹木已是光枝,但水卻依舊靈動。
走上木橋,走到夕陽下蕩漾著微微波光的湖水上,朝前看去,橋似乎沒有盡頭,靜靜地卧在水上,像是個大迷宮般的彎曲交叉著。
他的腳步踏在一塊塊木板上,發出好聽的聲音,向前走一段路又要左轉,又走了一點路還要右轉,繞來繞去,似乎像是在阻止著來訪者前進。
在湖上走了幾遍錯路,泠天終於走到了出口,那是一座典型的赤域院落,規模不大,也不華美,看上去像是個小官的住處。可這麼精心又複雜的迷宮,盡頭卻只是一個小院落,似乎不太符合邏輯。
「又走錯了么?」
看了看這個地方,泠天轉身準備離開。這時,他的身後傳來一個滄桑而溫柔的聲音,對他說:「年輕人,好不容易走到了盡頭,怎麼也不見見這屋的主人,就要走了呢?」
泠天一怔,轉過身來,屋檐下,一個老者身著簡單又傳統的瑤裝,慈祥地看著泠天。他一頭花白的頭髮,整齊地紮成利落的馬尾,年紀不小,背卻是筆直筆直的,若不是他布滿皺紋的臉和他花白的發暴露了他的年齡,或許會讓人誤以為是個儒雅的翩翩少年。
「您是?」
「一介草民,得前族長玄璋照顧居於此好山好水之中。想必,你就是棠華夫人的四兒子,際泠天少爺吧?」
「您認識我?」
「認識。」
「我從未來過赤域……」
「我也從未見過你。」
「那您……怎麼認識我。」
他沒有回答,只是呵呵地笑了幾聲,打開了屋子的大門,問:
「能否請你進屋喝杯茶?」
泠天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走進了屋裡。
兩人一起正坐在一張低矮的茶桌兩側,茶香瀰漫整個客廳,他嫻熟地沏了一杯茶,遞給泠天。泠天抿了一口,抬頭看著他。老者喝了口茶,見泠天正盯著自己,笑了,問:「我這張老臉,有什麼好看的。」
「您,真的未曾見過我嗎?」
「你從未見過我,這點我敢保證。」
「您到底……」
老者笑著,撇開了話題,問:「女王陛下,她過得如何?」
「嗯?」泠天疑惑,為何突然提起羽陽?
他笑了笑,又沏了一杯茶:「小民,有件事想拜託你。」
「請說。」
「你是女王的哥哥,也是女王的護衛吧?」
「……」哥哥二字讓泠天感到陌生而彆扭,卻也只是點點頭,傾聽老者的請求。
「請務必好好照顧女王陛下,別讓她太勞累了。」
「這是自然,我一定會保護好她。只是……您到底是?」
老者笑了起來,放下手中的茶杯說:「沒必要知道的,傻孩子……」
「……」
那三個字,那麼溫柔,那麼慈祥,明明是個陌生人,卻猶如最親密的人在耳邊的喃喃囑咐,深深地觸碰了他的心……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快回去吧。」
「……」
老者低下頭,再端起茶細品著,泠天站起身看著他,不知怎麼的突然想對他行禮,他彎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起身離開了屋子。
離開小屋,走出了湖上迷宮,回頭一望,竟有種不舍的感覺。
晚膳時間,玄璋招待了眾人赤域的特色美食,按著事先安排好的行程,眾人參加了一場當地歌舞的表演。席間皆是盡興,熱鬧非凡。只有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女王身後,思緒根本不在晚會上,腦子裡儘是那個老者,那句溫暖的「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