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衣冠冢
夕華,靛城,中心廣場——
上午時分,靛城的中心廣場上擠滿了靛城子民。人們一早就趕到這裡,就為了在今天上午的覲見大典上能一睹女王威嚴風采,覲見大典在三個領地都要舉行,靛城中心廣場是夕華的代表,只有舉行過覲見大典的領地,才算領地臣民一表永遠擁護新王的決心。
在子民們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過後,身著紅色王袍的新王諾嘉女王在泠天和夜空的護衛下,緩緩步行至廣場中央的大石台上。三位族長緊隨其後,仰奇夫人與蘭家家臣們則跟在最後。
人群的歡呼聲震耳欲聾,羽陽也是第一次領略這麼熱情的歡呼,心中難抑制住地澎湃著,她坐在石台中央的座位上,蘭家眾臣走到羽陽面前,按照既定習俗,仰奇雙膝跪地,率先叩拜行最高之禮。
台下的靛城子民漸漸安靜下來,緊接著輪到蘭家家臣行禮,最後,廣場上的子民們跟著台上的族長與家臣,一同行跪禮。廣場上一片安靜,一絲說話聲都沒有。
羽陽靜靜地坐在座位上,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她不曾勇敢的去設想過自己肩上的擔子到底多重,眼前的一切讓她真切地感覺到了,自己做出的每一個指令,每一個決定,都將影響著比這多得多的人。她的雙眼有些濕潤,早已在不知覺中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明明有這麼多人,卻一點聲音都聽不到,這樣的安靜是最響亮的宣誓,是臣民對新王羽陽最大的臣服與尊重。
「起。」她抬手下令,響亮的一聲命令,猶如利劍,直擊長空。
仰奇緩緩起身,身後的百姓也紛紛站起身來。
小青扶起羽陽,領她走到了石台的最前。她張開了雙手,彷彿要擁抱這個屬於她的王國,大聲宣布:「本王必將竭盡自己的一生,守護夕華子民,守護萬亭江山!」
原本安靜的人群再一次爆發出響徹天地的歡呼。
完成覲見大典,羽陽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準備更衣用午餐,卸下笨重的華貴禮服,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差點被那笨重的禮服拖得忘記了正常走路的感覺。
小青見她這般,不禁笑了,待她換好輕便的衣服,小青讓羽陽坐好,幫她按一按小腿上的肌肉,邊說:「這王啊,別人看著是最高的風光,然而要吃的苦,只有王自己才知道。」
「這皮肉上的辛苦倒也沒什麼,就是……還不太習慣……」
「陛下不習慣什麼?」
「有時候快睡著了,突然想起自己居然是萬亭的女王,是真的會被自己嚇精神了。」
小青聽到這,噗嗤一笑:「還有被自己嚇醒的?不過也是,想想陛下,半年多前還只是個和王室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哪有那麼快習慣呢。陛下放心吧,以後慢慢習慣了,一切都會得心應手起來。」
「對了,小青,我們什麼時候能到碧城?」
「碧城?碧城還早呢,在這靛城還要呆上一周,接著出發到赤域赤城,最後才是青墨碧城。陛下,你這是想家了吧?」
羽陽點點頭:「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見一面爸爸媽媽……」
小青沒有說話,只是笑著,繼續為她放鬆雙腿的肌肉。
之後的這一星期,眾人到夕華各處遊玩巡訪,行程不緊不慢,還算放鬆,羽陽也藉機領略了一番夕華唯美的雪景。
時間很快到了最後一天,今晨羽陽沒有任何安排,把時間留給了最重要的那個人。
這一天,沒有盛大的陣仗,沒有成群的隨從,仰奇夫人帶著羽陽和棠華來到了茉香王后的衣冠冢。
靛城以北一小時的路程,一座被皚皚白雪厚厚覆蓋著的小山,幾名夕華軍守著一扇木質的樸素小門,見羽陽她們到來,行禮後為她們打開了木門。長長的台階朝山上蜿蜒而去,侍女扶著仰奇夫人,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去。走過一個又一個拐角,她們終於來到了茉香的墓前。
不大的一塊石碑上寫著她的名字,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仰奇接過侍女遞來的濕布,擦拭著寫著茉香名字的石碑,對羽陽說:「茉香一向樸素愛簡,我們找來她最愛的綠岩,精心雕琢,想放些什麼,又覺得太過複雜,索性什麼都不要,一個碑,足以讓人們記住她就好了。」
羽陽默默地看著那塊簡單的碑,心裡百味雜陳。
仰奇繼續說到:「曾經我確實恨,恨先王逼死了她,沒想到到頭來,竟然是自己的小女兒害死了她。茉香走了,沒有遺體,也沒有靈魂,沒有辦法入我們蘭家族陵。或許我們的思念她聽不到,但只要我們不要忘了她,這就夠了。」
說完,仰奇起身站到一邊,羽陽往前走了兩步,跪在那塊寫著蘭茉香的石碑前,叩拜三次,想說些什麼,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棠華站到羽陽身邊,欠身鞠了一躬,對著石碑說到:「我違背了對你的承諾,把羽陽帶回了矢雨城,如今,她已經是萬亭的女王,她做的很好,你放心。我很自私,為了萬亭,讓她放棄了簡單幸福的平民生活,對不起,茉香。」
羽陽只是跪在地上,看著眼前石碑上的那三個字,想起與武平的最後一面,想起與武平短暫而深刻的相認,她第一次在自己的腦海里出現了他們一家三口的畫面——武平坐在桌前看著書,茉香在一邊為他斟茶,而她邁著輕快地步子走到他們面前,喚一聲母後父王,或許,她還會被茉香攬入懷中,或許,她還能牽著他們的手,聽他們喚她一聲:我的女兒。
她閉上眼,這幸福的畫面就此湮滅,現實猶如這皚皚白雪覆蓋的山野,獨留她一人,孤寂在這寂靜的世間。
她還是沒說一句話。
從茉香的衣冠冢回來后,羽陽清空了自己的房間,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泠天見她回來后臉色不太好,又把侍女們都退了出來,有些擔心。在門口守了許久,猶豫再三,還是敲了羽陽的房門。
然而泠天剛敲過門,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抓住了他,泠天皺起眉,想抽開手,卻發現自己的力量在他面前有如螻蟻。
「誰?」房裡的羽陽問。
泠天正要說話,雍炎比他搶先一步開了口:「是雍炎,陛下。」
雍炎放鬆了力量,泠天狠狠地抽開了手,不悅地看著他。
羽陽打開了門,對雍炎微微一笑,問:「琴皇?這幾日都不見你,去哪了」
「叫我雍炎就好,陛下。」
羽陽撲哧一笑,完全藏住自己沮喪的心情:「好,那就叫你雍炎。」她看向泠天,接著說,「對了,前段時間雍炎都不在,一直沒機會跟你介紹一下他。他叫吉爾薩?雍炎,他說大家都叫他琴皇。」
雍炎面帶微笑看著泠天,故意說到:「叫我琴皇大人就可以了。」
泠天心裡的怒火早已被他點燃,恨不得與他一戰。但他明白羽陽需要他,更何況,雍炎這麼一具瘦弱的身體竟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即使是他,也根本毫無勝算……他壓住怒火,平靜下來,向他行禮后喚道:「琴皇大人。」
雍炎揚起了嘴角,點頭表示自己的滿意。
羽陽自然沒心情去分辨這兩人之間的小較量,問他:「雍炎,你找我有什麼事?」
「就要離開夕華了,我去自己的老巢走了一趟,把自己的家當都帶來了,喏,這個請陛下收下。」
雍炎攤開手,幻出一條項鏈,遞給羽陽。
「這是?」
「您胸前那塊寶石的原配。」
「……」羽陽大驚,這可是倓寧的東西,他怎麼會有?
雍炎見她疑惑,做了個請的動作:「試試看便知道了。」
羽陽疑惑著摘下了寶石,取下原先的鏈子,換成雍炎送她的那條。寶石上連接鏈身的卡口竟是完美地卡住,和為了一體。
「……」羽陽吃驚地看著他,而他只是微微一笑:「陛下戴上試試。」
「嗯。」
「我來吧。」泠天走到她的身後,接過寶石,羽陽愣了一下,轉過身背對著泠天,雙手緊張的握著,不停地眨著眼。泠天為她戴上了寶石,過程中,兩人神情的微妙變化,雍炎都看在眼裡。
羽陽能感覺到那寶石給予她的力量比平日還強上一倍,這果真是寶石的原配。
「你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撿到的。」
「在哪撿到的,這可是……」
「忘了,好了,我先走了。」
「雍炎!」
雍炎對羽陽笑了笑,一眨眼就已經走遠了。
羽陽皺起眉頭,自言自語道:「難道……他認識倓寧?這不可能吧?」
她轉身,見泠天神情不悅,忙問:「怎麼了?」
他回過神,別過頭隨口應道:「沒什麼。」
「對了,你怎麼會在這?你不是去整理行裝了嗎?」
被羽陽問到正題,泠天一怔,忙找個借口搪塞:「我……我路過。」
她眨著眼,看著他有些飄忽的眼神,和不時向她飄來的目光,撲哧一笑:「奇怪的人。」
丟下這麼一句話,羽陽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心裡有話想問她,但終究還是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