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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無處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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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申令辰,小木的表情開始玩味、不屑,無心睡眠的漫漫長夜,多上這麼一個扯淡的倒也不是什麼壞事。特別是習慣於說教、勸慰的警察叔叔,那麼苦口婆心勸你,你忍心拂他們那點屁事不頂的可愛好意么


  當然不忍心,但別指望用聽進去,在心理的角度,大多數人是小木蔑視的對手。


  申令辰似乎也窺到了這一點,他笑著道:「你父親是個外柔內剛的人,不管你愛聽不愛聽,我得說他幾句好話,他十五歲輟學,二十歲出師,帶著髮妻,也就是你媽媽,倆口子相依為命到濱海謀生,在從街頭大排檔開始的吧,三十年,三十年如一日,把生意做到這大,到現在我聽說木老闆還親自下廚,言傳身教的弟子有上百之眾,在濱海,維揚菜系,他是數得著的一位前輩,不簡單啊,一件事做到極致,再小的事也是大事,你父親,絕對是這個。」


  申令辰豎著大拇指,然後小木在翻白眼了,表情冷漠了,對於誇獎,一點都不認可似的。


  「不管愛聽不愛聽,我還得說他幾句壞話。」申令辰貌似不知地道著:「非人之事,必有非人之難,你父親的成功之處,也就是他的失敗之處,你可能不知道上個世紀學徒是什麼概念吧像這種學廚的,至少得三年,起五更忙半夜,店裡所有的勤雜活全部得包嘍,一毛錢工資沒有,頂多管吃,至於住,就是店裡的長條凳子,如果給你這樣的生活,你能堅持多長時間」


  「莫非,我爸當年被人這麼坑過」小木精神頭來了。


  「對,比這還慘,一點不小心,就得挨罵甚至挨揍,你可能對你姥爺沒印像了吧應該在你九歲的時候去世的。」申令辰問。


  「我姥爺」小木愣了,一看就是沒印像。


  「對,也是一位大廚,是你爸當年的師傅,這裡面有個有趣的故事,當年你姥爺手底不少夥計,你媽娘家就是個大戶啊,但是只有一個姑娘,老爺子開出的條件是入贅,可偏偏又出了岔子,願意入贅的,你媽媽看不上。而你媽媽看上的,恰恰是個梗性子,死活不願意入贅,不願意拿唾手可得的家產。」申令辰笑著道。


  「真的假的」小木吃驚了,此時方知,自己一點不了解上一代的家事。


  「張政委說的,你爸和你爸的老哥們老吳,都和政委有點來往,他還托政委想給你辦個入警手續呢。」申令辰道。


  那就假不了了,小木好奇地問著:「那後來呢」


  「你是問這個問題怎麼解決的」


  「是啊,我知道結果,就是我,過程呢」


  「過程很簡單,你爸帶著你媽私奔了,就來到了濱海,等再回門的時候,已經有你了。」申令辰笑著道。


  小木驚得面色愕然,無語地吐了句:「我爸當年這麼拽」


  騙一家姑娘吧,這個好辦,要是連錢和家產都不要,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所以我說,你爸是這個。」申令辰豎著大拇指絮叨著老木的舊事,送了兩位老人,接濟著娘家的親人,在老家的口碑相當不錯。


  說著說著,小木的表情又開始難看了,這是個條件反射,只要涉及到父親的事,就彆扭,就難受。


  申令辰話鋒一轉道著:「還是那句話,非人之能,必受非人之難,你媽媽跟上你父親過了幾年苦日子,剛熬出頭,又得了一場大病,跟著就早早去世,你爸覺得有愧於你和你媽媽,所以就拼了命的補償你這就是之後你得到的生活,可以恣意的花他給的錢,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那,就像現在,你都被控制經濟來源的,生活費都和我們工資相當。」


  小木一抿嘴,還是那股子不舒服的勁道,父親的奮鬥史,不管怎麼羨慕,不可能複製到兒子身上啊況且小木只想成為父親那樣有錢的人,並不想經歷他所經歷的事情啊

  申令辰輕輕給小木斟滿酒,笑著問:「你是學心理學的,知道這些事,有什麼感覺」


  「沒什麼感覺啊」小木道,抿著酒,還是那種揮之不去的鬱悶感覺。


  「陰影,心理陰影,其實你一直活在他的陰影里。」申令辰道。


  「胡扯不是,他就再是名廚,也是大師傅,你看我有大師傅的氣質」小木不屑道。


  「我是說心理陰影,其實你心裡清楚,濱海的少年,無休止的搗亂,其實是想得到更多的關愛,不過可惜了,你父親只知道掙錢,而且為了他的新家,把你送出國,你從新加坡到荷蘭,又從荷蘭到美國,你算算,那一件不是在他的陰影之下即便到現在還是如此,我聽說他立了遺囑,留給你的財產四十歲以產膽不能動用,這是一個比以前更大陰影,要逼著你,在限制的條件、限定的形式以及限定的框子里生活,你不覺得么」申令辰問,聲音帶上了幾分陰沉的挑唆。


  小木有點衝動了,慢慢地伸出左手,中指被切處還有傷痕,他咬牙切齒說著:「不自由,毋寧死。」


  「吹牛了吧,你要有這勇氣,還會去技校學大師傅」申令辰不經意地,揭了小木一處傷疤。


  小木嘭地放下酒杯,那一肚子苦水無自倒也,他仔細看看被菜刀虐過了左手,傷痛凄楚地道著:「你不知道我的難處啊,朋友一大圈子,個頂個有錢,今天明天人家請,總不能一直吃人家的吧可要一請就是大幾千,嘖我也是沒辦法啊,肩不能扛,手不能拿,文憑國內都不承認,我能怎麼辦我不是也想把老爺子哄高興了,鬆鬆手,我好過點」


  「結果呢」申令辰問。


  「這老傢伙吃秤砣鐵心了,準備把我往死里整。那律師一點情面不給,要遲一天給她送體檢表,我艹,她連五千塊都不給我。」小木怒氣沖沖道,直拍桌子,特么滴,知道這幾個月是怎麼過的么把家裡以前存的好酒、手包、金飾,全特么便宜賣了,丟人吶,都不敢光明正大去賣,還得偷偷摸摸跑到蘇杭賣。


  申令辰低著頭,掩飾著笑容,不敢看小木氣急敗壞的樣子,只能不斷給木少爺續酒,看著已經快到崩潰邊緣的木少,一杯又一杯喝著,發泄著心中的不滿。


  發泄一通,心情稍慰,申令辰抓著時機問著:「那你想過沒有,以後怎麼辦,就這麼僵著」


  「以後」小木一舒氣,看到申令辰那笑容時,一下子從憤怒中拔出來了,他自省著:「跟你講這些幹什麼,我說,政委,喝酒吃飯你找我,隨叫隨到你就別套我了,我不能給你當什麼眼線去,你不至於覺得我沒出路,墮落到靠你們的吃飯的程度吧」


  「你看你這人,說話這麼難聽,我能套你嗎我敢套你嗎你是陝省公安廳有史以來重獎的第一位紅色線人,你知道你有多牛掰嗎一件大案,提拔了十幾個人,記得專案組組長葉天書嗎,直接從一個地級市局長,提到省會城市的局黨委書記了。」申令辰道,這是事實,和面前這位確實有關係,但絕對沒有吹噓的那麼大。


  不過還是把小木驚到了,他驚訝道著:「不是吧,葉天書婆婆媽媽的,居然都提上來了」


  「你以為呢,轟動全國的大案,特別是追回贓款,抓到潛逃的盧瘋子盧鴻博,被當成追逃教材了哎對了,給你瞧瞧,從舊案里尋找心理軌跡,用於判斷嫌疑人的行為模式,警官大學學報里,引用這一例追逃案件了」申令辰掏著他千辛萬苦淘來的東西,內部學報,這一起案例自然要被陝省當功績來大書特書的,又是一起有代表性的傳銷大案,所以引起各方的關注也在情理之中。


  但缺了意料之中的驚喜啊,小木翻翻,已經閹割到讓他不能忍受的程度了,他憤然一扔手機道著:「看來看去都是盧某,楊某,名字都沒有,更過分的是,像我這樣的人,連特么一個木某的代號都沒寫上,太過分了。」


  「那是為了保護你啊,你認識的警員里,那個在裡面露名了」申令辰收起手機,笑著道,他有點後悔畫蛇添足了,面前這傢伙,沒有榮譽感。


  確實沒有,小木忿忿道著:「不頂個屁用,你們西湖派出所那幫孫子,一點情面都不給,還罰了我一千塊,就沖這個事,我跟你們勢不兩立。」


  「包括我」申令辰問。


  小木一瞪,對於申令辰已經建立莫名的好感了,他呵呵一笑道:「你是第二個例外,來,敬你一杯。」


  「那我太榮幸了,但是這酒,稍等一下再敬,我得把我知道的說完,別過後工作忙耽誤了事。」申令辰放下酒杯,看著小木,小木不屑地一指他:「真沒趣,又往迴繞是不是,還是那句話,你幫我解決了,我當人妖都行。」


  申令辰笑了,其實是這小子自己把自己繞進去出不來了,他提醒著:「你不要管我的目的,談談你的目的,你難道沒有想過,改變目前處境方法」


  「想了,沒一個管用的。」小木道。


  「我替你想了一個。」申令辰爆出雷語了。


  小木一湊,好奇問:「說說。」


  「很簡單啊,你爸給了一個摘不著的桃子,其意是在逼你。你只要想摘這個桃子,就會心有羈絆,幹什麼也束手束腳,而且根本不可能幹你喜歡的事,我說的對嗎」申令辰道。


  「對對,直接說辦法。」小木道,訝異看著申令辰,這個警察,可比禿蛋聰明多了。


  「你反其道而行啊,倒逼他一下。」申令辰教唆道。


  這一下子,嚇住小木了。


  申令辰乾脆直言道著:「從我們警務系統里查,你就是個窮光蛋,什麼也沒有,反正房子也不是你的,物業都欠費了,扔回去;反正車你也養不起,幾十萬的車保險你也交不起,扔回去,所有的一切都扔回去很爺們告訴你爸一句,什麼都不用管,斷絕父子關係。」


  小木眼瞪圓了,愕然道:「我艹,我說申政委,真不愧是警察啊,坑人都往死里坑啊」


  「這叫忠言逆耳,你們父子倆的心病,得用猛葯,你覺得你父親,能狠下這個心來嗎」申令辰問。


  「這個」小木猶豫了,話說血濃於水,似乎狠不下來,可想想這些人他的所作所為,還真讓他猶豫了,他不確定地說著:「不好說啊,要是掐死我不犯法,我估計我爸遲早得下手。」


  申令辰噗聲一笑,使勁穩著心態,伸著兩根指頭道著:「兩種結果,第一種,他顧念父子之情,然後被一倒逼,急了,你,就可以回到原來可以為所欲為的生活中了,我呢,為你祝福。」


  「那第二種呢萬一真斷了,房子車子都收回去了,我光著屁股出門」小木緊張道。


  「對,一個有骨氣的男人,才值得讓人託付,你連扔下一切重頭開始的勇氣都沒有,你讓你爸怎麼可能不小看你換句話說,到了四十歲,你還是這個得性,你覺得你爸真會把上億的家產交給你」申令辰道。


  小木猶豫了,難堪了,不過仍在喃喃地道著:「不交給我,交給誰啊,畢竟是父子嘛。」


  「是,爹不可能有第二個親的,可兒子,未必不能再有一個吧。」申令辰嚴肅地道著,他直勾勾看著小木變得恐懼的臉,狠心地把一件最震憾的消息告訴他了:「你一定在奇怪你父親的變化吧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后媽,仲曉梅懷孕了你一定不知道這個消息吧」


  聲音,所有的聲音都靜了;所有的表情,都凍住了,小木像泥塑木雕一樣,半天省不過神來,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像經歷著人生的第二次沉重打擊。


  就像第一次失去摯愛,這一次,是同樣的感覺。


  「有句話是這樣說的,使你疲倦的不是遠方的高山,而是鞋子里的一塊砂石。他揭示了一個真實,將人擊垮的,經常並非巨大的挑戰,而是由瑣碎事件構成了倦怠。」


  申令辰輕輕地說著,不時地瞄著小木的表情。


  沒有表情,他繼續道著:「最糟糕的境遇不是貧困、不是厄運,而是精神狀態處於一種無知無覺的疲憊,找不到感動,找不到吸引,找不到目標,有時候,即便是飢餓和仇恨都是一種讓人覺得真實存在的感覺,可是你沒有,那種瑣碎充斥著的生活里,只會讓你一點點頹廢。」


  小木有表情了,輕輕地吁了一口氣,拿著酒瓶子,余酒,直仰著脖子灌進去了。


  「沒有人救得了你,你得自救,不管做什麼,都得學會去尋找生活中的激情,我想你父親也重新找到了,可惜的是,你卻沒有你已經消耗了你父親足夠多的耐心、溺愛甚至金錢,你覺得,他還會對你放任自流嗎在我看來,以你這樣發展,就即便到了四十歲,也拿不到你父親的財產。」申令辰道,看小木表情越來越難堪,他於是用更惡毒的猜想告訴他:「不過他不會讓你餓死,會按月給你點生活費,給你個房子,把你像家裡的龐物一樣養著,你存在的唯一目的,是為了彰顯父親的偉大、仁慈或者還有其他用處,給木家傳種接代,不過你能想像,你的兒子和妻子,會有什麼眼光看著你嗎」


  小木被刺激到了,拿著酒瓶,繼續對吹,瓶底的一點兒,全灌進去了,他狠狠地一抹袖子,不顧形象地咚聲把瓶子撂在茶几上,臉色陰沉難看到了極點。


  「我就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申令辰慢慢起身,可憐地看著小木,輕聲問:「你想這樣活著嗎」


  小木沒有回答,斜斜地覷著申令辰,惡惡地道著:「你很厲害,刺激到我了,但你不是在給我找一個活法,是特么給我找個死法啊。」


  「置於死地而後生,又何嘗不是一種生活方式可惜了,我白來了,你連嘗試的勇氣都快磨光了,很快你就會變成你父親龐大家業里一個吃白食的草包,或者再等上幾十年,會站在法庭上,和你的后媽、同父異母的兄弟,一把鼻涕一把淚爭奪家產」申令辰鄙夷道。


  小木怒不可遏地操起酒瓶,嘭聲甩出,客廳的電視機嘩聲砸了個大窟窿,伴著小木氣急敗壞的聲音:「滾」


  他崩潰了,頭重重地垂下了,手使勁地搓著額頭,像頭痛欲裂了一樣。


  申令辰走了,沒有聽到腳步聲,只有輕蔑的、鄙夷的笑聲,那笑聲像毒刺一樣,直刺到木林深的心裡,他抬頭時,只看到了茶几上放著一張名片,申令辰的名片,蘇杭市刑事偵查支隊,副政委。


  小木手指捻著,輕輕一扔,名片打了個旋,落到了茶几上,他的心也跟著落下來了,人重重地躺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的眼睛,變得模糊,變得血紅,又變得一片漆黑。


  空落落的房間客廳里,一地狼籍,孤獨入眠的小木,那疲憊的臉上,在夢裡無知無覺地帶上了一絲淚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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