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 剪不斷,理還亂
眾人尋到一條小路,回到了適才地宮的入口之處。
古葦真人道:「慕容少俠,此次多謝你仗義相助。」
慕容沖忙道:「真人太客氣了,晚輩只是略盡綿薄之力。可惜這次多位天師教的師兄都遇難了。」
弗圓嘆道:「此次我天師教弟子也傷亡慘重,連弗易都,他其實是幾位真人最心疼的弟子。」
眾人無不哀嘆,王徽之垂著頭,一言不發。
古月真人忽厲聲道:「慕容沖,念你三番五次幫我天師教的份上,今日老身就放過你,若他日,你與你大哥合謀,做出對不起我江左百姓之事,定不饒你。」
慕容沖微微一怔,拱手道:「古月真人嚴重了,慕容衝決不敢做出違背道義之事。」
古葦真人忙道:「燕兒,想必皇宮那邊,謝太傅自有安排,皇宮事務,我們不便插手了。」
謝微燕道:「真人不用擔心,叔父已有部署。」
古葦真人點點頭:「那好。你們都多保重,我們先回天師山了。師姐,快走吧。」
天師教眾人走後,只剩下慕容沖和謝微燕,二人適才死裡逃生,更增默契。
謝微燕道:「凰聖母說你大哥派人今日在皇城西郊設伏,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慕容沖苦笑道:「不管真假,已與我無關。」
謝微燕點點頭,道:「不錯,朝廷已有所防備,必不會有事。」
慕容沖嘆道:「只可惜這些燕國勇士,又要白白丟了性命。」
謝微燕問道:「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問完不禁後悔,萬一慕容沖又要她一起離開,她是不是該答應。
哪知慕容沖並未再提,只是說道:「江湖之大,自有我容身之處。」
謝微燕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話。
慕容沖又道:」滄鷹已死,你也不用再報仇了。你要回雪國去了嗎?」
謝微燕驚得猛然抬頭,見他似笑非笑,正看著自己,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慕容沖道:「嵇少來找過我。他說你不肯定回去,其實是因為我。」
謝微燕面上一紅,道:「你又來胡說八道,我從未跟嵇少提過你,他又怎說得出這樣的話。」
慕容沖笑道:「他說你不肯回去,是因為朝中有變,你擔心謝家,要趕來幫忙。」
謝微燕道:「所以你才會及時出現,救了我?」
慕容沖道:「不錯,他讓我來保護你,還說他們嵇家有祖訓,不得插手世俗之事。他來見我,已是不妥。」
謝微燕知慕容沖說的是實話,嵇少的事情,除非他親口告訴,否則慕容沖不可能知道。便點點頭:「他能來找你,
可見他是很信任你的。他還跟你說什麼了?」
慕容沖頓了頓,道:「沒什麼了。你現在恩仇都報了,回雪國吧。」
謝微燕心中一酸,說道:「你也覺得我應該回去嗎?」
慕容沖伸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秀髮,柔聲道:「那當然,傻丫頭,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呢?」
謝微燕道:「那你有什麼打算?」
慕容沖笑道:「江湖之大,自有我的去處。」
謝微燕道:「你要離開建康城了?」
慕容沖道:「想離開的時候,便離開吧。」
謝微燕沉吟半晌,道:「那好,後會有期,保重。」
慕容沖輕聲道:「保重。」
謝微燕轉身離開,慢慢消失在穆沖的視線里。
穆沖長嘆一口氣,這些日子的百轉柔腸,無奈換來的還是與心愛之人相忘於江湖。
一個多月前,穆沖獨自一人回到建康城后,始終郁忿難平,整日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慕容瑋屢次派人來請他去西州,都被他一一拒絕,到後來直接躲了起來,竹舍也不再去住了,每晚隨意找個山洞、破廟歇息。
凡此種種,皆令他心灰意冷,唯一高興之事,便是偶爾去謝府外面遠遠見上謝微燕一面。一晚,發現謝微燕竟一人深夜潛入皇宮,便跟了進去,特意引開了侍衛高手,與其中一人交上了手,謝微燕才得以順利見到太后。
等謝微燕從皇宮出來后,慕容沖一時忍不住,現身與其相見,想勸她放下一切,兩人遠走高飛。雖然被拒,但他感覺到謝微燕心中是有他的,不禁又燃起一絲希望,想等到謝微燕回心轉意。直到十日前,皇帝駕崩后的第二晚,出現了一個人。
這晚,慕容沖和往常一樣,找了個破廟休息,醉生夢死間,感到一陣陰風吹過。多年的江湖行走,慕容沖即使在醉中,依然警覺異常,立刻凝神側傾,果然有人靠近。
又是大哥派來的人!慕容衝心道。只是這次來的人武功要高強很多。如今東晉江左皇帝駕崩,大哥必然會有所行動,看來大這次是鐵了心要讓自己回去。
來人也不鬼鬼祟祟,直接推門而入。月光下,見一個白衣少年走了進來,衣襟飄飄,雖看不清長相,但能感到他氣質清冷、寒氣逼人。
燕兒?若不是慕容沖親眼見到走進來的是個男人,還以為是謝微燕到了。
「閣下是?」慕容衝心中隱隱不安,此人內力竟與謝微燕如出一轍。
「在下嵇少,冒昧來見慕容公子,還請見諒。」
「嵇少?嵇公子,請問你找我,所謂何事?」慕容沖更加忐忑,此人不但在這個破廟找到他,還知道他是誰,定非等閑之輩。
「慕容公子,想必已經猜到在下前來,是與謝微燕有關。」嵇少直言不諱。
「你便是送她冰劍,授她劍法之人?」慕容衝心中砰砰直跳,盤旋已久的疑惑似乎立刻就要撥開雲霧。
「不錯。不過,還遠不止於此。」
「你,難道你是七年前救她的那個隱士高人?」不過年歲似乎不對,七年前,這個嵇少恐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如何能有這麼大的本事。
「在下來自雪國。」嵇少字字珠璣。
雪國!
慕容沖腦袋轟隆一聲。雪國在江湖中只是個傳說,世間當真有雪國?那個人人武功深不可測、終年積雪的奇寒之地?還有一個雪國人一夜之間滅了一個邊關小國的傳說,是否也是真的?
不可能!
但若不不是雪國,嵇少和謝微燕這般人物,又是從何而來?
「當年救燕兒的,是我的師父雪老。不過,我當時也在場。」見慕容沖滿臉不可置信,嵇少說道。
「那你來找我是為什麼?」慕容沖回過神來。
「燕兒身中火毒,想必此事你也知曉。」
「不錯。不過已有神醫為她費心,我相信此毒可解。」
「她的毒,本是無解。只是多年來修習雪國的獨門內功心法,方才得以在體內得以平衡,暫時無礙。」
「她體內冰火兩重天,原來如此。」慕容沖喃喃道。
「她的內功心法已練到七成功力,火毒原已不易複發。若再修習數年,此毒可漸漸褪去。」
「是嗎?那太好了。」
「可這門內功心法,只得回雪國修習,方能事半功倍。她此次回到江左,並非經得雪老他老人家同意,而是我見她思家心切,私自放她回來,了她這個心愿。」
「你的意思是?」
「她已在江左逗留數月,若再不回去,恐傷心脈。若留在這裡,只怕活不過一年。」
「什麼?原來她說的要回去,就是這個意思。」慕容沖感到一陣心痛。不知謝微燕一直默默承受著這麼大的包袱,而自己卻一直蒙在鼓裡,還逼她和自己遠走高飛。
「慕容公子,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能夠勸她回雪國,不可在此越陷越深。」
「我?我有什麼資格勸她,她一直在拒絕我。」
「她三番四次借故不走,其實是心裡放不下你。」
「你,你怎麼知道?」
嵇少不答,半晌道:「燕兒的時日已經不多,她留在這裡的時日越久,越不利於她恢復。」
慕容沖忽道:「嵇公子,如果那位神醫能找到方法替她解毒,她是不是就不用回雪國了。」
嵇少道:「那現在找到辦法了嗎?」
慕容沖道:「現在還沒有,不過。」
「若世間的神醫有如此能耐,當年燕兒的父親也不會將她託付給雪老了。」
這次慕容沖不再言語,緩緩垂下了頭。
「慕容公子,你本是洒脫不羈之人,何必讓自己陷於一個情字,累了自己,也累了別人。」
「那我現在應該怎麼做,她在哪裡?」
「我本已帶她離開,可昨日江左皇帝突然病故,她又偷偷溜了回來。」
「那我現在去找她。」
「不用。皇帝病故,桓溫和你大哥必有所行動。燕兒會暗中保護她叔父,你只需盯緊謝太傅,便能找到她。」
「好。」
「慕容公子,該怎麼做,想必你已清楚。告辭。」
「且慢,嵇公子,你要去哪裡?」
「去我該去的地方。」
「你武功這麼高,又這麼關心燕兒,為什麼不幫了她,再帶她一起走。」
嵇少搖搖頭,道:「我嵇家祖訓,凡嵇家子孫不得過問世事。我前來找你,已是違背祖訓,不能再干涉過多。」
竟有這樣的祖訓,那為何不幹脆讓子孫去做和尚呢?不對,做了和尚就斷子絕孫了。
「你姓嵇?莫非,你是竹林七賢之首,嵇康的後人?」
嵇少不答,白影一晃,已消失在廟門口。
慕容沖啪啪打了自己兩巴掌,這是夢嗎?
原先以為是自己燕國皇子的身份阻礙了和謝微燕的關係,卻沒料到,還有老天爺這個更大的阻礙——若不生離,便要死別。
一陣錐心之痛襲來,慕容沖險些暈了過去。
。。。。。。
謝微燕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一個人回到謝府的。只記得慕容沖親口讓自己回雪國,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如做夢一般。
劉昱婷已從皇宮回到謝家,一聽聞她回來了,立刻像兔子一樣跑去。
「燕姐姐,你終於回來了。我聽說你離家了好幾天,還以為你又要去找你師父,再也不回來了呢。」說罷眼圈都有些紅,險些掉下淚來。
謝微燕見她的樣子,不覺有些愧疚,當初讓她陪華神醫一起偽裝成琴師為太后醫治,明知有危險,她卻義無反顧,而自己卻是早打了主意要不辭而別。
謝微燕安慰道:「好啦好啦,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在皇宮住了幾天,還習慣嗎?」
劉昱婷又開心起來,道:「我當初擔心太后很兇,誰知她可好了。就像我母親一樣。」
謝微燕心道不好,這個丫頭是不是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向太后說了去,只聽昱婷接著說:「太后喜歡聽我彈琴。我在皇宮的幾日還譜了兩手新曲呢,一忽兒也彈給你聽。
謝微燕微笑道:「好的。」
昱婷臉色微微一變,又道:「姐姐,你猜我這次在皇宮遇見誰了?」
謝微燕道:「誰啊?」
昱婷道:「武雷。哈哈。這個小子已經是謝朗大哥手下的一個副將了。我在長壽宮門時,碰巧見他帶兵走長壽宮外經過。看樣子還挺神氣。」
謝微燕道:「噢。游龍幫投奔了謝家軍,他自然也要做個將領,只不知道他是否習慣軍中的規矩。」
昱婷道:「肯定是不習慣的。武雷告訴我,他常常溜出去,也常常被謝將軍責罰。」
謝微燕道:「武雷性子直了些,也算勇敢剛毅,是個將才。」
昱婷道:「哎,將才又如何,不過一上戰場,生死由命。他遲早要幫朝廷去打仗。以前我的幾個堂兄就是戰死的。」
「男兒戰死沙場,何等榮耀,保家衛國,是職責,也是信念。若貪生怕死,躲在家裡,這樣的男人,你要嫁嗎?」大姐謝道韞走了進來。
昱婷漲紅了臉,道:「大姐姐,您胡說什麼呀?誰要嫁啊?」
謝道韞笑道:「你若不是看上人家了,幹嘛那麼關心人家上不上戰場?」
昱婷急道:「他曾經救過我,幫過我。我當然應該關心下。再說了,人家現在是朝廷的將軍,怎麼看得上我一個小丫頭。」
謝道韞道:「你可不是小丫頭,我剛從宮裡回來,聽說太后對你疼愛有加,打算給你個什麼封賞呢。說不定,過兩天又要接你去宮裡住,我們以後都要進宮才能見著你呢。」
昱婷急地跺腳,:「大姐姐,你竟會取笑我。」說罷一溜煙跑掉了。
謝道韞坐下問道:「燕兒,你這兩天傷勢怎麼樣?」
謝微燕道:「每日運功調息,還無大礙。」
謝道韞道:「哎,還以為你死裡逃生,沒想到也是。不過這樣也好,總算回雪國還有生機。」
謝道韞已經看過謝微燕離開那晚留下的那封信,只是依謝安囑咐,還未告訴任何人。
謝微燕道:「姐姐,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謝道韞道:「你這傻孩子,還說什麼對不起,你回來短短數月,為謝家做了多少事。本想你回來了好好踏實嫁給徽之過日子,沒想到。」
謝微燕低頭不語。謝道韞又道:「我終於明白,為何古木掌門不同意徽之向謝家提親。」
謝微燕不禁一驚,抬頭道:「什麼?向誰提親?」
謝道韞道:」還能有誰,自然是想要娶你。他在無心齋外跪了三天三夜,可掌門還是不許,也不告訴他為什麼。後來他又找到公公,公公自然也是不許的,說是古木掌門若不許,必有他的道理。」
謝微燕不知道還有這許多周折,低聲道:「他這又是何苦呢。」
謝道韞道:「安樂公主喜歡他。我以為是公主的原因,現在才知道不是。看來古木掌門一早就知道你的經歷了。」
謝微燕點點頭,道:「不錯,古木掌門見識廣博,當年已經看出端倪。這次見到我已經猜到了七八分,我自然也不敢再隱瞞他。」
謝道韞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雪國呢?」
謝微燕道:「我不知道。」
謝道韞道:「你是不是還放不下他?」
謝微燕道:「大姐,我雖然在雪國活了八年,可不知道什麼是快樂。」
謝道韞緊握住她的手,將她拉近自己懷裡,心疼道:「可憐的燕兒,好好一個姑娘,為何會要承受這些。若是伯父和伯母還在,哎。」
謝微燕心裡一揪,靜靜躺在姐姐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