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斷情絲，欲歸去
謝微燕被一個小太監從宮門西側帶了出來。小太監擔心道：「如今已經宵禁了，姑娘萬事請自己小心。」
謝微燕心道，這小太監心地倒好，說道：「放心。多謝公公了。」一個縱躍便消失在宮街盡頭。
小太監嘖嘖兩聲，趕緊一溜煙回宮。
謝微燕邊行邊尋思:「和嵇少的三日之期將滿，明晚就要隨他回雪國了。可到底是誰對太後下毒，下一步會不會對付皇上，對付謝家？還有華神醫性格怪異，叔父能不能說動他為太后治病呢。我這樣自作主張了，叔父和大姐會不會怪我？」一連串的問題在心裡閃過。
忽見前方有個熟悉的身影，似在等她，並無惡意。
謝微燕走近幾步，忽然心裡一緊，因為他已看清這個人的臉，正是慕容沖。二人相視而立，卻一時相對無言。這一個多月來，謝微燕總是努力不再去想他們過去相處的日子，但自那日在河燈會上見到他的倒影后，一直心神不寧。慕容沖就像在心裡已經扎了根，如何都揮之不去。
半晌，慕容沖道：「燕兒，你還好嗎?」
謝微燕竭力剋制內心的激動，答道：「我還好。」
慕容沖道：「你為何要一個人夜闖皇宮，太危險了。」
謝微燕略一吃驚，突然想到一件事，便問道：「今晚皇宮裡的刺客就是你嗎?」慕容沖點頭。
謝微燕問道：「你去皇宮又是幹什麼？」
慕容沖不答。
謝微燕隨即反應過來，問道：「是你幫我引開了宮內的高手?」
慕容沖道：「皇宮並非等閑之地，以後不要再這麼魯莽了。」
謝微燕道：「謝謝你。不過若我被抓，還有叔父可以替我求情。你是大燕皇子，若你被抓住，絕無生還之路。」
慕容沖笑道:「我不是沒被抓住嗎。如果你真的擔心我，以後就不要再連累我隨你去冒險了。」
謝微燕卻不笑，正色道：「你我如今已不是一路人。我的事你不要再管了，你也早日離開建康城吧。」
慕容衝突然衝上前來，一把抱住她，道：「燕兒，你跟我走吧，我不願做什麼大燕皇子，你也不再做謝家的女兒。我們去一個你喜歡的地方隱居起來。」
謝微燕本欲抵抗，但身體卻似被凍住了一般，一動不動，任由他抱著，似要哭出來，卻無淚落下。
慕容沖抱得更緊，柔聲道:「我一向獨來獨往，從未參與過大哥的事情。我留在建康城，只是為了等你。」
謝微燕想到自己明晚就要隨嵇少回雪國了，心如刀絞，狠心道：「對不起，我不能和你離開。」
慕容衝心中一痛，緩緩道：「我可以等你。等你把一切都放下。」
謝微燕慢慢推開他，說道：「你不明白，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你以後也不要再來找我了。」說罷便欲離開。
慕容沖一把抓住她的手，認真道：「我會一直等你。」謝微燕不忍再看他，將手抽出，施展輕功離開。只留下慕容沖痴痴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
謝微燕心亂如麻，想到:「為何今晚讓我碰見他。為何又讓他救了我一次，我又欠了他一次。」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謝府大門，卻怔怔地立在門口而不入。
謝微燕終於被一陣腳步聲驚醒，打算上前敲門，門卻嘎吱一下打開了。
「二小姐回來了。」一個小廝高興叫道。原來謝安回府後，謝道韞才發現謝微燕不見了，昱婷也一問三不知，等了一陣決定派人出去尋找，碰巧她自己卻回來了。
進府後，謝微燕便將今晚發生的一切全如實告訴謝安和謝道韞，碰見慕容沖一事自是閉口不提。謝太傅書房一夜燭火通明。
翌日，安樂公主便帶著兩位技藝高超的琴師去為太后獻藝解悶。一簫一琴，撫琴者是位年輕女子，嬌俏美貌；吹簫者卻是位年長男子，但鶴髮童顏，氣質如仙。琴簫合奏，長壽宮中上下都聽得心曠神怡，如痴如醉，宮中最好的樂師也不曾演奏出這樣的仙樂。
太后鳳心大悅，也精神了許多。當眾給了許多賞賜，並特許二位琴師在長壽宮中留宿，連奏三日。
謝微燕一個人坐在庭院中，獃獃地看著庭院芝蘭，心道：「這恐怕是我最後一次在院子里看這些芝蘭了。嵇少說得對，就當我做了一場夢，一場回家的夢。我早已不是謝微燕了，我是雪燕。」
「姑姑，姑姑」，謝靈紓跑了進來，謝微燕愛憐地撫摸著她的頭，笑道:「你跑什麼啊，這麼著急?」
謝靈紓道：「姑姑，昱婷小姑姑去哪兒了呢？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謝微燕道：「昱婷小姑姑去辦點事情，三日後便會回來了。」
謝靈紓撇起小嘴，道：「那這幾日誰陪我玩呢。」
「就知道玩，還不趕快寫字去?」謝道韞走了進來。
謝靈紓害怕這位嚴厲的大姑姑，趕緊答道：「是，大姑姑。」做了個鬼臉，一溜煙跑了，把兩位姑姑都逗樂了。
謝道韞見謝微燕愁眉不展，安慰道：「小妹，你放心吧。我已經找人打聽過了，今日昱婷和華神醫在宮裡很順利，深得太后歡心。叔父也正在命人暗中調查太後下毒一事。太后說了，華神醫真乃神人，等瞧好了她，也請去給皇上瞧瞧。」
謝微燕想到華神醫的脾氣，說道：「不知道叔父是如何勸華神醫，他居然願意屈尊扮成琴師去為太后診病。」
謝道韞道：「還是叔父厲害。如果朝廷能多籠絡這樣的奇人異士，那江山自然穩固，能早日收復北方也未可知。」
謝微燕點點頭，心裡想的卻是回雪國的事情。
謝道韞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便道：「你昨夜辛苦了，好好休息下。待會兒叫你用膳。」
謝微燕道：「好」。
謝道韞站起身來便離開了。
謝微燕知道這可能是永別，立刻站起來喊道:「姐姐。」
謝道韞道：「怎麼了?」
謝微燕道：「你什麼時候回王家?」
謝道韞道:「你姐夫最近很忙，你是擔心我被公婆怪罪嗎?放心吧。我很快就回去了。」
謝微燕道：「不，大嫂就快生了，大哥在京口兵營，叔父國事繁忙，你最好在謝家多呆一段時間。」
謝道韞笑道：「我知道。你是怕我走了，所有的瑣事都要由你來打理吧。放心吧，知道你喜靜，我即便要走，也會把事情都安排妥當。」
謝微燕沉吟片刻，又叫道:」姐姐「。
謝道韞感覺有異，問道:」燕兒，你是有什麼事情嗎?」
謝微燕把雪國之事在嘴邊又吞了下去，只道：「我想多睡一會兒，今夜不想用膳了。」
謝道韞笑道：「好，我傳令下去，今晚任何人都絕不打擾二小姐休息。」
姐姐走後，謝微燕坐在窗邊，看著月亮一點點爬了出來。她痴痴地望著夜空，雪國的月亮似乎是灰暗的，沒有建康城這麼明亮。但雪國是一片澄明的世界，永遠沒有權力傾軋、沒有欺瞞背叛，也沒有陰謀詭計，沒有禮教束縛，也沒有國讎家恨。回到雪國，可以做回自由任性的雪燕。
雪國也有親人，雪老、婆婆、嵇少、雪狐。唯一不足的是：雪國沒有他。
謝微燕深深嘆了口氣，將寫好的信放在几案上，便縱躍出了謝府，一路向城郊趕去。
還未到城門，忽聽到有人喊：「皇上駕崩了！」還有百姓的哭號聲。
謝微燕不禁呆住，簡文帝即位才不到一年，怎麼就這麼駕崩了？如今內有桓溫野心勃勃，外有大燕虎視眈眈，皇上此時去世，朝廷會不會又起波瀾？
謝微燕猶豫道：「我要不要回去幫幫叔父。」躊躇不前，進退兩難。
「你在猶豫什麼?」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原來是嵇少已經在她身後，她竟絲毫未覺。
謝微燕問道:」嵇少，不是約好了在城郊等嗎，你怎麼入城了？」
嵇少道：「我不放心，進來看看。」
謝微燕道：「皇上駕崩了。我，」
嵇少道：「皇上駕崩，與你何干！」
謝微燕道：「可與謝家有關。」
嵇少道：「謝家自有謝家的氣數，你如此放不下，究竟是為了什麼?」
謝微燕低頭不語。
嵇少道：「愛恨嗔痴，皆為過往，皆為夢幻泡影。」
半晌，謝微燕輕輕點點頭，二人一起向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