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失良友
第165章 65.痛失良友
這年頭從上海到南京坐船都要兩天兩夜,好在韓懷義也沒什麼急事,就和藤田一路看風景吃河鮮享受。
勸業會是南洋和國內各界人士全力推進的一次商業交流盛會,附帶的全運會則是體育項目比賽,有一百五十多人參加。
韓懷義對於這種層次的生意已經沒有太大興趣,便直接帶藤田一起到了體育會場,田徑籃球足球網球四個項目分高中低三組輪流下來,比賽精彩繁多,一行人看的大呼過癮,簡直忘了塵世。
南開,聖約翰還有南洋公學的年輕人龍精虎猛的廝殺纏鬥。
其中有叫張伯苓還有一個叫馬約翰的兩位身體素質最為出眾,但作為整體項目,吸引了韓懷義的只有足球。
他在英國留學,而英國是現代足球的發源地,他不喜歡足球還能喜歡什麼?最後的決賽是在上海足球隊和香港足球隊之間進行的。作為滬上大亨的韓懷義毫不猶豫的支持上海,親自到隊內和隊員們鼓舞士氣,還死不要臉的換上球服,名為給他們陪訓,實際上是過把癮。
不能不說到底是英國回來的人,他換上球服後上場踢起來,無論停跑傳接,還是突破盤帶竟都不弱於一般的球員,只不過這年頭的足球,尤其是英國足球都是高舉高打的做派,韓懷義個子不高只能作為助攻手存在。
好在這廝速度快體力好,幾次突破還真把邊路盤活,最後他所在的一邊殺了對方一個三比二,這廝助攻一個換來阿諛奉承外只落身臭汗,藤田覺得他腦子有病,毫無大幫會一代目的尊嚴,韓懷義卻齜牙咧嘴,其中快樂只有他知道。
克拉文龍的富勒姆隊主場位於美麗的泰晤士河畔,那裡的周末是韓懷義青春的美好回憶。
「時間真是鋒利如刀,不知不覺我都已經三十歲了。」洗漱后的韓懷義靠在看台上感慨著。
金陵的初秋有滬上沒有的寂靜味道。
一些青春靚麗的女校學生在不遠處嘰嘰喳喳著,她們在為場內的男兒們加油,剛剛耍酷成功的韓懷義也成為她們注視的焦點,尤其是現在恢復正裝后,洋氣又穩重的韓懷義確實亮眼,那些發自內心的護衛的拱衛下,韓懷義就如獅王一樣的吸引雌性。
但他對這些青澀的蘋果卻沒有任何的想法。只和藤田在說說笑笑,談自己在倫敦的那些荒唐往事。談著談著,藤田忽然感慨一句:「要是我們永遠都這樣多好。」
「你指的我們,還是我們國家之間?」
「都有。」
「你是不是幹了什麼虧心事,怎麼有點不對味呢。」韓懷義問,藤田無語的瞪著他:「中日之間的紛爭你也知道,難道你就沒有這樣的預感嗎?」
「那時候我在大洋彼岸了吧。」韓懷義淡淡的道:「但你們不會成功的。」
「為什麼?」
「這裡太大了,你看看那些女孩子,再看看場內這些優秀的後生,你感覺到什麼了嗎?」
「清廷在覺醒。」「滾蛋的清廷,是民眾在覺醒。作為黑龍會的骨幹,你會對孫先生沒有信心嗎?」
「那倒是。」
兩個人說著些閑話,有人走來,石頭站起攔住問了幾聲后稟告道:「老闆,南京勸業會的執行董事柳先生想見你。」
韓懷義立刻起身迎了過去。
對面來的幾個人都是些南洋華僑里的傑出者,帶頭的這位柳傳業是和滬上馬老闆一樣的橡膠商人,看他表情好像有些話要說,韓懷義寒暄后就問:「柳先生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不瞞韓老闆,此次來我是想請韓老闆幫個忙的,不過此處還不是說話的地方,能否請韓老闆屈尊一往,在下已備好飯局。」柳傳業很誠懇的道。
韓懷義雖然沒和他打過交道,但也聽老馬說起過,他是個四海的性子,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大的名望,便道:「好吧。」
得他同意柳傳志等狂喜,趕緊前呼後擁的陪同他出了賽場,一路開到秦淮河邊的酒樓,入席后酒過三巡,柳傳志便說:「韓老闆當時放老馬那兩個混賬兒子的事傳出來后,我們南洋諸家都是對韓老闆的心胸佩服萬分的!」
道完客套的開場白后,柳傳志才說事情。
今年上海交易所的橡膠產業股票行情非常火爆,他們做實業的一年業務,竟抵不上資金放在交易所里滾半月,柳傳志憂心忡忡的問:「韓老闆,您也是商界人士,你認為這樣的事正常嗎?」
「不正常,我早和老馬說了,不要折騰這些虛假的玩意,他聽沒聽我不曉得,我只曉得,做實業不如空倒騰賺錢,那麼就沒有人去踏實做事,沒有人踏實做事那麼空中樓閣轉眼便塌。」
「正是啊!」柳傳志等都附和,而後道:「但如今交易所里,一張橡膠公司的原始股票已經足一千七百兩銀子之巨,可他本價才一百兩,不瞞韓老闆我都眼紅這生意,但是這生意明顯不對頭。」
「柳先生說的我都知道,但不關我事,因為貪婪導致入局的人不值得同情,當然我這不是在鼓勵騙子。」
韓懷義顯然對此事其實已有所耳聞,聽出他話里的意思,柳傳志等都站起來拱手求他:「我們這些做橡膠產業的其實都已經走在懸崖邊上,如今思來想去唯有請韓老闆出面,或能緩解此事的爆發。」
「你們也參合股票了?」韓懷義問,明顯不快,要老子給你們一起忽悠股民的鈔票,這種下作事也敢開口,還是說老馬那廝現在放肆起來了。
柳傳志見他誤會,慌忙解釋:「韓老闆,我們哪裡會做那樣的事,我們是擔心股票一旦崩盤,會讓民眾對我們這些做橡膠產業印象大壞,畢竟這些缺德事不是我們做的,我們不能背這個鍋,也背不起啊。」
時年,滬上三十餘支橡膠股票發行,六月就捲走一千三百萬白銀!
尤其英國人麥邊開的蘭格志公司的股票,三月派紅一次,分紅達到本金的十二點五,比賭場的高利都貴,然後還找了多少銀行簽訂協議,可以憑藉他們的股票貸款。
這口碑一出,全滬更是瘋狂。
「其中有滙豐銀行嗎?」韓懷義問,他這些事是不去管不去具體問的,柳傳志也知道他更像一個遙控者,忙點頭:「確實有韓老闆您的銀行也在其中。」
「倒是我虛偽了。」韓懷義自嘲的一笑:「我的銀行在參合這風潮,支持這騙局,卻讓你們還來求我。」
柳傳志等惶恐的連忙說不敢,他道:「韓老闆,我們絕無此意啊。」
「但事實就是如此,也罷,反正我也要回去了,回滬上后我就盯著這事,還有那個麥邊的公司是嗎?」
柳傳志大喜:「正是,韓老闆要是您能出面,此事或能逐漸緩解,不然一崩盤的話,我們大部分產業都在滬上,民眾恨起來我們可就慘了。」
「我試試吧,這破事搞的。石頭。」
「在。」「回去先給我把劉大鵬抓起來,我倒要看看他搞什麼。」
「是。」
「韓老闆,這,這使不得,想必劉經理也是為您的銀行業績做努力,並非和那廝勾結。」柳傳志一聽嚇壞了,和韓懷義比起來劉大鵬不算什麼,但劉大鵬卻是他們的財神,事後得知劉大鵬不報復他們才怪。
韓懷義皺起眉頭道:「我做事有自己的想法,你們不說就行。」
說完起身,他心裡有事,晚上也沒再出去花天酒地,第二天登船回頭時聽說上海足球隊輸給了香港隊,雖然是一比零,場面據說也不弱,但輸了就是輸了,韓懷義更加不爽,臉一板誰敢惹他,藤田都不敢吱聲。
上海隊輸球大概就是多事之秋的先行預兆吧。
等韓懷義船剛剛抵達上海,才靠在十六鋪碼頭,就見周阿寶匆匆跑來:「韓爺您回來了?」一眼看到藤田,立馬閉嘴。
藤田自覺,知道要有事瞞著自己,便和韓懷義打個招呼先走,然而他才坐上車開了不到三分鐘,還沒有出十六鋪新修的這條道呢,後面就響起片吼聲:「停下,停下!」
因為天冷窗戶緊閉,司機沒聽到,後排的藤田閉目養神也沒在意。
於是碼頭苦力等就看到韓懷義手一揮,他手下的人全部沖了出去,上車就追,那七八條漢子三輛車轟鳴起來帶著煙幾乎是撞上前車逼停藤田的。
藤田這才反應過來,嚇了一跳的放下車窗問:「怎麼了諸位?」
一眾往日和他客氣有禮的子弟們此刻面色鐵青,只喝道:「回去。」還上來兩個,一前一後的將傢伙對準了他,藤田委屈又氣憤:「你們韓老闆這是什麼意思!我路上幹什麼事得罪他了啊?」
沒人理他,車就這麼調頭直接開回,幾個漢子隨即將藤田幾乎是揪下車的,藤田終於忍不住了,大吼起來:「韓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張牙舞爪的衝過來,韓懷義冷著臉當胸給他一腳,踢的藤田險些閉過氣去,隨即又被韓懷義揪住拖了幾步按在桌邊,韓懷義的手擦著他的臉重重拍下:「睜大你的狗眼看看!」
桌面上有張報紙,日期是今天,九月十四日。
上面一個特大的標題,精武會會長霍元甲先生因服用東洋醫生提供的止咳藥,於今日凌晨在新閘路紅十字醫院經醫治無效,不幸逝世!
側眼看著這標題,藤田魂不附體的尖叫起來:「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如今滿城白花,你們他麻的給他下毒,我還帶你去遊山玩水,你說,你要老子怎麼去見精武會的人!」韓懷義吼道。
掙紮起來的藤田瘋狂的跳腳:「韓桑,我不知道這件事,我也不可能幹這樣的事!」
「醫生不是你介紹的嗎?」韓懷義又恨又悔,自己當時怎麼就沒多個心眼。
藤田無言以對,左右看看抱住柱子就把腦袋往上面猛磕,轉眼血淚滿面,喉嚨里還發出野獸一樣的嘶吼:「我的死可以證明清白了吧,我現在就死在這裡,死在你面前!」
大家包括韓懷義都驚呆了。
剛剛成立不久的精武會裡哀聲濃濃。
韓懷義默默的坐著,他和霍元甲相交時間雖然短暫,但世間男兒若是投緣便傾蓋如故,在他心中其實已將年長他十二歲的霍元甲當成兄長。
關於鄧世昌的記憶已經遙遠,人到壯年卻又痛失良友。
自己就不該離開上海,韓懷義心中的悔恨幾乎無法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