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 下
外頭的日光太過明亮,光束照進冷宮,鍾毓秀微微張開眼睛,竟感覺有一瞬間的刺痛。
“醒了?”
長安的聲音如同貼著地麵旋過的冷風,猝不及防地傳入毓秀的耳中。
長安揚一揚臉,示意晚香將一碗粥端到鍾毓秀的麵前,毓秀厭惡地看了她一眼,用力推開晚香手中的碗盞。
“不是害你的。”長安眼波微轉,冷笑一聲,“你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本宮想要殺了你,還急在這一時嗎?”
毓秀淒涼地笑了一聲,冷眼相看,“沈長安,我淪落冷宮,鍾家也敗落到這個地步,這全都是拜你所賜。”
長安微眯了一會兒眼睛,擺了擺手讓晚香下去,眸中不覺漾起幾分戚戚之意,“不錯,那封密折確實是本宮讓長平呈給皇上的,但到底是你父兄做錯了事,怨不得本宮。至於你被厭棄冷宮,也是皇上的意思,本宮無權過問。”
“是啊,都是本宮自己做下的孽,才連累了家人。”毓秀悲絕地仰起頭來,有長長的清淚順流而下,“可是本宮還是不明白,為什麽皇上會這麽狠心,本宮侍奉皇上多年,育有一兒一女,不可謂不盡心盡力,可是皇上為何會將本宮厭棄至此……”
長安冷冷抬眸,眸中除了徹骨的寒意,不見一絲動容之色,“本宮未曾向皇上進言,你鍾家敗落,終究也不是因為你的緣故。可是皇上今早突然下旨,晉了沈昭容為貴妃,這其中,便有深意了。你到底是不夠聰明,你的父親為國效力這麽多年,輔佐三代皇帝,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皇上不會不念舊情。就算是你做錯了事,可何以至此?是誰害的你,你心裏也應該明了幾分了。”
“是沈長樂!是沈長樂!”鍾毓秀的眼神幾近瘋狂,淚水一瞬間炙熱了眼眶,“一定是她!不會有錯!”
長安的目光望向她,帶了幾分平靜地自持,“毓秀,在後宮這麽多年,你到底也算計了不少人。被人算計一回,也該是你的命數了。”
“可是我沒有做過!”毓秀猛然瞪大了眼睛,眸中是無力的絕望,“我十八年來,除了爭寵,沒想過要害人性命。我是忌憚皇後娘娘生下嫡長子,也擔心你會奪走本宮的寵愛。可是我不想殺人,我隻是不想讓宋燕姬的孩子留下來,我絕對沒想過害她的性命啊!朱砂奎寧那種東西,我怎麽可能會有!那不是我做的!根本就不是我!”
“是啊,本宮也知道不是你做的。”長安的麵容冷若寒冰,不留分毫地逼進鍾毓秀的眼底,“因為這些都是本宮做的,是本宮串通了杜仲,在昭儀的膳食中動手腳,也是本宮在最後一刻,在催產藥裏下了朱砂,昭儀母子才會俱亡。”
毓秀聽著,瞳孔驟然放大。
“沈長安,是你,你這個毒婦,都是你做的,你為什麽要汙蔑本宮!”毓秀瘋了一般地上來拉扯長安的衣袖,她本是虛透了的人,手上根本使不上幾分的力氣,長安將她狠狠一拽,她便跌倒在地。
長安冷冷瞥她一眼,不覺蹙眉道,“本宮沒有辦法,本宮的手上也不想沾染鮮血,可是這是宋燕姬逼本宮的,本宮沒有辦法不恨她。而恰巧,你又不夠聰明,竟然在那麽明顯的地方動手腳,一早就被昭儀給發現了,所以本宮隻好順水推舟,成全了你。”
毓秀眼底有深沉的恨意,此時驟然爆發出來,“你該恨的是皇上!是他把宋燕姬帶進宮的!你不該恨宋昭儀,也不該恨本宮!”
“我也想恨皇上啊……”長安撥動著手腕上的珠釧,陡然間湧起無限的淒清,“可是沒有辦法,我最後恨的還是宋燕姬。”
毓秀忽然冷冷失笑,她盯著長安,眸中寒意徹骨,“沈長安,你承寵多年,就算你的身子再不濟,也沒有壞到不能生育的地步,若論寵愛,剛入宮時,你是椒房獨寵,就算後來有了宋燕姬和沈長樂,你的寵愛也不曾少過。可是這麽多年,你卻隻有過兩次身孕,怕也是一早就對皇上失望了吧。”
長安眉心一跳,仿佛有沉沉巨石投入心湖,壓得她沉沉喘不過氣來,半晌,她忽然沉聲道,“皇上對我來說,隻是皇上而已,早就不再是夫君了。”
“所以,你便一早就與江陵王有私?”毓秀的眼神瘋狂而無力,目光漸漸失去了灼熱的氣息,“本宮看得出來,江陵王與皇上年輕的時候有幾分相像,他又愛慕於你,所以你們之間定有私情。隻可惜,過了這麽多年,本宮還是沒有尋到有力的證據來向皇上證明,隻得白白便宜了你。”
長安微微低眸,神色從容而安寧,“本宮與江陵王之間,並不像你想的那般齷齪。”
毓秀悵然失笑,“男女之間,除了私情還有別的嗎?”
“有。”長安的眼眶微微泛紅,聲音在寂靜的深宮裏聽得格外分明,“本宮與江陵王,從未僭越。有的,隻是一份相知,一份陪伴,僅此而已。”
毓秀忽然冷笑,“你以為你說這種話,本宮會信嗎?”
“信不信由你。”長安目光有一瞬微冷的光,“你是後宮女子,早年進宮就開始侍奉皇上,自然不會懂得這其中的含義。”
毓秀含了朦朧的笑意,眼前瞬間迷蒙一片,“怎麽沒有過……這樣的感情,本宮真真守了一輩子。”
長安的眼神突的一跳,見毓秀的神色淒惘,也並沒有探究下去的意思,她隻是這樣靜默著,看著鍾毓秀的臉色一點一點的灰敗下去,最後生出唇亡齒寒的傷感。
良久,她忽然聽得毓秀緩緩開口道,“沈長安,其實你也很可憐,你雖然坐上了皇後之位,可你到底也是不如意的。你的家世不算顯赫,你又是個有名無實的大小姐。但是好在你嫁入王府,王爺善待你,你也可以平靜地過完一生。可是你也是女人,你和我一樣,也愛慕這皇宮的虛榮,一定要進這宮裏來。可是你隻要這一步踏進皇宮,一輩子就全都變了。到現在,雖然你還活著,但是也受盡了冷落與背叛。被好友背叛,被皇上猜忌,被家人冷落,如今失了孩子,又與親妹妹反目成仇,唯一可以護你的江陵王,早就屍骨無存了。細細說來,你也算是悲慘至極。”
長安靜靜望著窗外突然陰沉的天空,一想起雲璟、楚瀛,還有寒煙,眼中就有洶湧的淚意即將決堤,她死死忍住,唇語之間卻盡是悲涼,“是啊,你身處冷宮,可本宮的處境也並沒有比你好多少。誰又能勝得過誰呢。”
毓秀微薄的唇角一勾,語落輕聲,“你雖是皇後,但膝下無子。大皇子就算再孝心,也是向著先皇後的。你與先皇後生前又有那樣多的糾葛,若是大皇子知道了,隻怕也會忌憚著你。你的算計再深,也深不過太後。就算大皇子登基,你坐上太後之位,恐怕也不會坐得太安穩。”
長安恍然失笑。
太後。
有生之年,她怎會想過自己能坐上這個位子。
“可我若是真的做了太後,這一輩子,就真正被困在後宮裏了。”長安靜靜垂首,無神地望著這冷宮裏的一磚一瓦,淡然出聲道,“你且看看當今的太後就明了了,機關算盡,不還是淪落到這個下場,與你,與其他人,又有什麽分別。如果真的到了這一步,我這一輩子又有什麽意義。”
毓秀霎時凜然,卻見長安緩緩起身,眸中徹寒,“我來過這裏兩次,第一次來這裏,是薑婉然要見我,我看到她的那副樣子,連一點求生的欲望都沒有,我便知道她是必死無疑了。其實自從薑婉然背叛我,又與你走得那樣近時,我便知道,是你算計了我。”
毓秀惻然冷笑,“她為了她的情郎,甘願背叛你。隻可惜,是她自己無能,斷送了自己,也斷送了別人。”
長安淡然輕笑,心寒深處,卻勾不起一點淚意,她回身離去,走至門外,卻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回眸靜聲道,“毓秀,你也是將死之人了,雖然是本宮算計的你,可是月容臨行之前,要本宮保全你,看在月容的份上,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本宮可以幫你。”
毓秀淒惶地抬起頭來,早已無暇思辨這句話的真假,隻沉聲道,“我想見一個人。”
長安深深斂容,“本宮會想辦法讓皇上來見你一麵。”
“不,不是皇上。”毓秀伏在地上,仰著臉望著不知名的遠處,眼角緩緩流下兩滴渾濁的淚水,“我想見我的兄長。”
長安聞言淡淡蹙眉,“你的一家被貶,你的兄弟們也已被發配充軍,本宮幫不了你。”
“我想見的不是他們。”毓秀霍然抬首,眸中澄澈清定,“我想我的義兄,秦博之。”
長安的眉心劇烈地一跳,眼裏有沉浮不定的疑惑,“本宮知道了。”
“你會讓我見他嗎?”
長安淡淡望她,“本宮會替你想法子的。”
毓秀的唇邊忽然繞起一抹清純的笑意,她銜著一絲溫默,靜靜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