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 上
長樂撥一撥手腕上的鐲子,笑意媚然地望向楚洛,“那皇上準備怎麽處置淑妃娘娘?”
楚洛微微沉吟,眼底隻有疏星朗月般的微光,“朕把她關在榮華殿,由其自生自滅吧。”
長樂眼波一動,唇角輕輕上挑,“淑妃謀害了兩個皇子,害死嬪妃,皇上這樣的處罰,未免有些太輕了吧?”
楚洛的目光停駐在她的身上,眸中頗有探尋之意,“那照你的意思,你認為朕該怎麽做?”
“依臣妾所見,謀害皇子是重罪,就算是廢為庶人,打入冷宮也不為過。”
楚洛微微凝神,歎息著道,“可是淑妃是尚書鍾平的獨生女,如果朕這般處置淑妃,老臣也定會不願,況且,月容是自願代替淑儀和親,也算是為朕盡了一份孝心,在月容剛剛出嫁,朕實在不想再生出什麽事端。”
長樂輕輕一歎,似有無限惆悵,“說了這麽多,不過還是皇上舍不得淑妃娘娘罷了。”
楚洛略一蹙眉,“此話怎講?”
“淑妃娘娘自永昌一年進宮,又為皇上誕育子嗣,也算是這麽多年的寵妃,皇上哪裏舍得怪罪她呢。”
楚洛聞言不禁失笑,“朕聽你這話,倒像是有幾分不情願。”
長樂神色悠然,婉轉一笑,“臣妾哪裏是這個心思,隻要能陪在皇上身邊,臣妾就心滿意足了。”
楚洛微微歎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沉聲道,“你倒不怪朕不能常來看你?”
長樂笑影清淺,靠在楚洛的肩頭,安然出聲道,“皇上是大楚的君主,也是後宮的君主,臣妾能陪在皇上身邊,已經是臣妾的福分了,怎還能奢求皇上隻垂憐臣妾一人呢?”
楚洛聞言,心思卻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
良久,他才默然開口道,“長樂,你雖然跟長安有幾分相像,可是你們的心思,卻是完全不同的。”
一聽到皇帝提起沈長安,長樂的笑容立刻僵在了嘴邊,連神色都有幾分不自然,“長姐是中宮皇後,她性子要強,又有幾分剛烈,皇上必定是中意長姐這一點的。”
“朕是中意她這點。”楚洛說著,忽然沉沉閉目,眉宇之間便有幾分倦意,“可是時間一長,她鬧得久了,連朕都覺得疲憊極了。而那時的毓秀,卻是溫柔體貼,朕總是在想,如果長安能有毓秀一半的懂事,或許朕會省心許多。後來,長安就真的變成了朕希望的那樣,像一個真正的皇後了,可是朕,又會忽然懷念她之前的樣子。”
說到這裏,他忽然冷冷失笑,“長樂,你說,朕是不是矛盾得很?”
長樂的笑色頗黯,瞬間便失了所有的光澤。
她注目於他,淡然開口道,“臣妾不知。”
楚洛舉眸良久,神色卻是脆弱而惶然,“後來朕才想明白,長安的那一份任性,獨獨是對著朕的,因為她喜歡朕,她有私心,不希望朕陪在別的女人身邊,可是那個時候,朕隻會埋怨她的不懂事。當她有一天不再吵鬧,不再肆意妄為的時候,她的真心,也一並沒有了。”
楚洛的心口一陣陣的抽痛,最後竟痛到無以複加。
長樂微微揚眸,隱忍著眼底的酸楚,隻作不言。
楚洛直起身來,以決絕的姿態壓抑著心底漸漸迫出的疼痛,聲音是泠冽的清脆,“可是當長安真正坐在那裏,向朕指證淑妃的時候,朕才覺得她是真的變了。她變成這樣,朕卻不能怪她,因為是朕,一步一步使她至此的。”
長樂的眼中有細細的碎冰驟然粉碎,她盡力保持著麵容的平靜,違心地說出一句話來,“皇上對長姐,真是情深意重。”
楚洛恍若未聞,他注視著麵前的茶盞片刻,眼角忽然有細微的淚水溢出,他悄然起身,溫聲道,“朕累了,今夜歇在明德宮裏,你也早些歇息吧。”
長樂對此時楚洛的離去並不意外,於是沉沉起身道,“臣妾恭送皇上。”
皇帝一走,門口候著的怡香突然進殿裏來,一臉疑惑地問道,“娘娘,皇上怎麽又走了呢?”
長樂冷笑一聲,轉瞬便是淚眼朦朧,“皇上從本宮這裏離去的次數還少嗎?皇上隻要一看到本宮的這張臉,就會想起皇後年輕的時候,必然會黯然傷感。隻是本宮做這影子也做了許多年了,總該是有個頭了。”
怡香聞言微微躊躇,“娘娘,這淑妃娘娘剛進了冷宮,宮裏大事全憑皇後娘娘一手照拂著,咱們也實在插不上手啊。”
長樂的神色冷若寒冰,眼中的火焰黯淡不見,“淑妃進的,不算是真正的冷宮。她知道本宮不少事,她活著一天,本宮就擔心一點,她萬一哪天被逼得瘋了,再把本宮之前的事情都說出來,可就麻煩大了。隻是現在皇上惦記著皇後,本宮就想個法子,讓淑妃永遠閉嘴。”
怡香一怔,舌底便有些沙啞,“可是皇上現在畢竟還沒有發落淑妃娘娘,咱們也不好再向皇上說什麽啊。”
“咱們什麽都不用說。”長樂微微抬眸,輕聲細語間夾著犀利的尖銳,“淑妃害死了皇後的孩子,皇後也容不得她,這件事不用本宮動手,皇後自然會辦好一切,本宮隻需要在適當的時候推波助瀾,淑妃,便再也沒有退路了。”
怡香微微頷首,鄭重答道,“奴婢明白。”
永昌十七年十一月,皇帝突然收到一封密折,折中列出種種證據,無一不詳,直指戶部尚書鍾平貪汙受賄。
皇帝勃然大怒,命密探暗裏檢察數月,得到了更為確切的證據。尚書府中奢靡度日,家裏暗藏數百箱黃金,鍾家兄弟揮金如土,妻妾成群,流連花巷,早已成為城中醜事。且在燕楚兩國交戰之際,鍾平私自挪用國庫,為鍾家兄弟三人償還巨額賭債,導致國庫空虛,糧草不備,連連失守。種種罪狀名列在案,皇帝一怒之下,於永昌十八年的一月下旨,革除鍾平戶部尚書直職,查封尚書府,鍾家男子全部發配充軍,後代終身為奴。
一夜之間,顯赫了整整三朝的鍾家徹底敗落。
長樂聽到這個消息,一雙妙目澄澈通透,她望向怡香,忽然啟唇笑道,“本宮不用想也知道,這封密折,定是本宮那個為了皇後賣命的哥哥呈上去的。”
怡香微微訝然,“娘娘這般篤定?”
“不是他還會有誰呢?”長樂麵上的笑意如稀薄的光影,察覺不到一絲的暖意,“本宮就想不明白了,這沈家的人,怎麽都處處向著長姐?長姐雖是皇後,但膝下無子,隻有一個養子在身邊,這皇後的位置,她還能坐幾年?可是這二哥、二姐還有三哥,都是跟長姐一條心。有這些人在,也難怪沈家這麽多年,都達不到鍾家的地位。”
怡香聞言,不覺歎道,“可鍾家再顯赫,不還是敗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嗎?娘娘也沒有什麽好羨慕的。”
長樂冷然一笑,“也是。不過淑妃娘娘聽了這樣的消息,可有什麽反應沒有?”
“有。淑妃娘娘現在吵著鬧著要見皇上呢。”
“那便是時候了。”長樂緩緩起身,笑容轉瞬即逝,“有些事情,皇上也早就該知道了。”
永昌十八年二月,皇帝忽然下了一道聖旨,將淑妃鍾氏廢為庶人,遷居冷宮,此生不得再出冷宮。
沒人知道這失寵半年之久的鍾淑妃如何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也沒人敢去妄自揣測。隻是在皇帝下旨的前一個晚上,有人看見沈昭容進了明德宮,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出來。
當宮人把這個消息傳到桃夭宮時,長安不發一語,靜謐之間,隻聽到指尖與書頁相觸的窸窣聲。
良久,晚香忽然聽得長安沉沉出聲,“沈長樂,必然也不能留得太久了。”
聖旨一下,榮華殿幾乎是鬧翻了天。
鍾毓秀跪在地上,死死地抓住成德海的衣角,淒厲地哭喊道,“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皇上不會這麽做的!我有一個公主和一個皇子,皇上是不會這麽對我的!”
成德海厭惡地踢開毓秀,冷冷地俯視著她,“您醒醒吧,鍾家都沒了,您父親和兄弟的命也都快沒了,還指望皇上開恩呢,簡直是癡心妄想。”
鍾毓秀的淚水滾燙地灼燒成一片,她望著成德海,厲聲喝道,“成德海!本宮平日裏待你不薄,這麽多年以來,你如果不是受了本宮的恩惠,怎麽會做到今天這個位置!現在本宮就求你這一件事,你竟也不肯的嗎?!”
成德海冷笑數聲,鄙夷著道,“從前您是主子,雜家聽您的是應該的。現在鍾家沒落了,皇上一道聖旨把您廢成庶人,連奴才都不如,雜家何苦還要為您辦事呢。”
“成德海!你簡直沒有良心!”
成德海望她一眼,不屑笑道,“您還是省省力氣,留著去冷宮多活幾日吧。”
鍾毓秀眸中的鬱火漸漸燃燒殆盡,最終隻剩下沉寂的死灰斑斑,她望著眾人將榮華殿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搬了出去,就像是把她曾經所有的榮耀一點一滴的全部抹掉,她的心口驟然發緊,驟然再支持不住,沉沉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