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替嫁
永昌十七年九月,塵埃落定,離淑儀公主和親的日子隻有短短十日。
子涵坐在殿內,對鏡梳妝。她望著銅鏡中自己容顏,又想到過世的母親,淚水忍不住沉沉而落。忽然,門外的竹簾輕輕一打,進來的是個嬌小可人的人兒,她朝著子涵溫柔一笑,輕喚了一聲,“長姐。”
子涵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勉強撐起幾分笑意,起身相迎道,“月容,你怎麽來了?”
月容含了一點怯怯,眼眸中忽然閃過一絲鬱然之色,“長姐,我聽母妃說,你過幾天就要遠嫁了……”
子涵的神色寧靜而柔和,麵上浮了一層溫然的笑意,“是啊,你也要來送送我嗎?”
“不,不是的。”月容有些急了,她忽然抓住子涵的衣袖,切切道,“長姐,我不希望你到燕國去。”
“傻丫頭。”子涵的語中泛起些酸楚的漣漪,“我必須要去的。”
月容抬起眸來,眼中隱然有淚光閃動,“可是……可是燕國畢竟是邊境小國,而且燕王狼子野心,長姐去了隻怕是會受委屈啊……”
子涵的笑意如透過雲層的光,影影落落,不著痕跡,“你不要擔心我,你在宮裏,要好好孝敬父皇,孝敬母後,也算是替長姐盡了一份孝心了。”
“不,長姐親自去求求父皇,父皇會同意的,他已經動搖了,我看得出來,父皇是很疼長姐的,昭媛娘娘離世,父皇也很難過……”
月容哽咽得說不下去,隻有淚水潸潸而落。
子涵聽月容提及自己的母親,心中突然湧起一陣悲憫,她盡力平複著氣息,沉聲道,“月容,你要知道,我們生在皇家,不能隻為自己考慮。”
“可是……我在宮裏就隻有兩個玩伴,一個是長姐,一個是四弟……四弟走了,長姐也要遠嫁,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一提起四弟雲璟,月容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直直地落下來,“為什麽我們一定要生在皇家,為什麽不能像普通人那樣,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為什麽我們要背負那麽多的使命,長姐,我活得真的好累,真的好累啊……”
子涵聞言有些怔怔,靜默片刻,她心疼地抱住月容,聲音極輕地安撫道,“月容,你我生在皇家,是一國的公主,接受著全天下人民的供養,如今國家有難,自然需要我們去回報百姓。和親必須要去,我若不去,也定會有人去,我是長女,自然要擔得起這個責任。”
月容倦怠地搖搖頭,眸中忽然閃過一絲微亮,“我們改變不了和親的事實,可是這個責任必須要有人擔著。長姐是宗室的帝姬,我也是帝姬,燕王需要公主和親,卻沒有點名是哪一位公主,那麽我去也是一樣。”
子涵聞言,心口倏然一窒,“月容,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月容恍然抬眸,目中有異樣的堅定,“長姐,讓我代替你去和親吧。”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子涵霍然站起,瞳孔驟然縮緊,“你年紀還小,怎能去和親?父皇已經安排我去,你就不要說這些傻話了!”
“長姐……”月容眸中深沉,眼中不可抑止地漫上淚光,“該和親的人本來就是我,我對不起父皇,對不起皇後娘娘,也對不起整個楚國……”
子涵心中沉沉一震,“你在說什麽……”
“長姐,讓我替你去吧。”月容倏然跪在子涵麵前,言語之中盡是悲涼,“昭媛娘娘豁出性命,隻為了讓長姐能夠留在故土,長姐不可以辜負昭媛娘娘的一片苦心。可是我月容無牽無掛,我的生母淑妃膝下還有五弟,她是最疼愛五弟的,必然不會為了我過分傷心。我即將要到出閣之齡,不是和親,也要被指給王公貴族。長姐,我並不想這樣……”
“我不同意!”子涵的眸光一片死寂,她望向月容,沉沉出聲道,“你把一切都想的太簡單了,你嫁到燕國,楚國的生死殊榮便全都背負在了你的肩上,你名義上是和親,實際上就是羊入虎口,如若來日燕王造反,你就是他挾持的籌碼啊!”
月容黯然垂眸,聲音卻是無比的堅定,“這些長姐都不怕,那我又怕什麽呢?況且,我這條命,本來就是欠著父皇和皇後娘娘的,還給他們,我也是心安了。”
子涵聞言幾乎是怔在當下,一時不知所措。
那一夜,燭火夜秉。
姐妹二人執手相談,說了許多未曾說過的話。
聽到月容要代替子涵和親的消息後,鍾毓秀幾近瘋狂地跑進了明秀閣。
月容抬起眸來,眉宇間銜著幾許溫默與疲憊,沉沉望向毓秀,“母妃,您來了。”
話音未落,她的臉上就挨了鍾毓秀重重的一個耳光。
毓秀的整張秀容被淚水傾覆,她望著月容,忍不住淚如雨下,“為什麽,為什麽你要代替淑儀公主去和親?!月容!你給本宮說清楚!是不是她們逼你的,到底是不是這樣!?”
月容望著毓秀幾近癡狂的麵容,有淚意模糊地盈上眼捷,“沒有人逼我,是我自己願意去的。”
“月容!”毓秀的情緒幾乎失控,她狠狠地抓住月容的衣袖,向後拉扯道,“不許去!本宮不準!現在馬上跟本宮回去!”
月容心中的觸動如潮水上湧,她望著毓秀震驚至極的神色,哽咽著道,“母妃,您醒醒吧,大楚就要亡了,您還在顧全自己的一己私利呢?!”
鍾毓秀雪白的牙齒咬在發紫的下唇之上,一字一字用力道,“就算亡國,我鍾毓秀的女兒也絕對不能去和親!有大公主搶在你的前頭,你逞什麽能?!”
月容聞言,忽然冷冷失笑,聲線裏是沉沉的決斷與冷冽,“母妃這般癡愚,怨不得這麽多年,父皇都不曾真心待你。”
此言一出,鍾毓秀像是被人劈麵打了一個耳光,震驚得不知所措。
“大逆不道!”毓秀氣得渾身顫抖,她忽然揚起手來,幾乎又是一個耳光打下去,“你是我的女兒,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竟然也能從你的嘴裏說出來!枉我養了你這麽多年!”
“我說的有什麽錯?”月容挺直了脊梁,目光冷靜地看向鍾毓秀,“是你心思毒辣,為了五弟謀權篡位,害死了四弟……母妃,你知道我這些年都是怎麽過來的嗎?我日日夜夜都在為四弟的死感到自責,可是……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做的,為什麽要我來背負這個罪過?!”
“我做的?”毓秀唇邊綻開一絲冷冽地笑意,可那笑意涼薄,足以寒透人心,“我做的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你,為了你的五弟!如果四皇子還活著,他就是中宮嫡子!嫡庶有別,你清楚這裏麵的利害關係嗎?!”
“我不懂,我全都不懂!”月容眼中的淚水越蓄越滿,她癡惘道,“我真是不知道,做皇帝到底有什麽好?父皇做了皇帝,可你看他有哪一日開心過嗎?我真是不明白,你為什麽一定要你的兒子當皇帝!”
毓秀氣得發怔,麵上的一層淚痕瞬間凝成了寒霜蒙蒙,“月容,你不該恨我。我是想讓雲瑋當太子,可我沒有蓄意害死四皇子,如果不是你把他帶到湖邊,讓他跳了進去,四皇子怎會溺水而亡?若說本宮有錯,難道你就一點錯都沒有嗎?”
月容麵容癡惘,淚水接連不斷地流出眼眶,“是啊,我有罪,四弟的死我也脫不了幹係,可是這三年以來,我有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膽,活得小心翼翼?我不敢跟父皇說話,也不敢去向皇後娘娘請安,甚至不敢和大哥、二哥打照麵。我每個晚上睡著後,總會夢見四弟在水裏,一遍一遍地喊著我的名字,喊我去救救他,可是我就這麽走了,他該多絕望啊,他一定恨死我了,他一定不會原諒我的,如果有一天我見到了他,我都沒有辦法去麵對他……”
月容哭聲逐漸淒厲,她雙眸通紅,目光灼灼地盯著鍾毓秀,怒聲道,“可是不怨我啊,我也想去救他啊,可是母妃,你明明就站在跟前,我求了你那麽多次,你為什麽就是不肯救救四弟,他還那麽小,他還可以說話,還在喊救命,你明明都聽見了,可你怎麽狠心這麽做啊……”
毓秀的神色漸漸軟弱下去,最後麵如一片死灰,“是啊,我沒有聽你的話,沒有去救四皇子,所以你恨我,就要代替大公主去和親,要嫁給燕王,以此來報複我是嗎……”
“我不會利用這種方式來報複你。我隻是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裏所有的人,無論是生是死,都無所謂。”月容抬起眸來,目光冷厲地望向鍾毓秀,“我隻求下輩子,不要再做皇家的女兒,不要再做你的女兒。”
“那便隨你去!”毓秀盡力平複著氣息,有一種細碎的冷光在她的眸底劇烈的晃動,“你真是我鍾毓秀的好女兒,大楚皇室居然出了你這麽個令家族蒙羞的公主!”
“我是和親公主,隻會令大楚榮光。”月容目光清冷的看向鍾毓秀,“讓大楚蒙羞的人,隻會是你鍾淑妃。”
“不孝女!”鍾毓秀揚手摔碎了架子上的青瓷,瓷片落地,震起陣陣聲響,毓秀怒目注視著月容,終於恨然出聲,“月容,你既然這麽恨我,那麽你就去和親,本宮不會為你向皇上進言一句,從此以後,你是生是死,都再也不幹本宮的事,你不願意做本宮的女兒,本宮便成全了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