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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韶華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長庭外,江陵王府不知何時已被妝點得遍布紅綢錦色。大紅的錦緞,從門口鋪到了屋外,兩旁的侍女站在隊伍經過的地方,撒下漫天花瓣。屋簷廊角,梅枝掛樹上都高掛了大紅的燈籠,入眼處,即是一片紅豔的華麗。在永昌八年這一日的春光瀲灩裏,這一片片大紅的顏色,在洛陽城多少女子的眼底,都映上了這樣難以忘懷的一幕。


  白色駿馬,翩翩公子,十裏紅妝,滿城皆慶。


  楚瀛著一身大紅的婚服,頭戴銀冠,腰係玉佩,潔淨明朗。


  蘇宛瀅緋紅喜服加身,金繡繁麗,極致尊貴優雅,俊秀的臉上洋溢著從心底散發出的歡喜笑意。


  楚瀛執起新娘的手,踏入那鋪滿紅裳的殿堂。足抵紅蓮,紅衣素手,錦蓋下,新娘莞爾嬌羞。


  這是沈長安第一次見到蘇宛瀅。


  一拜,二拜,三拜。


  禮成。


  長安站在當下看著這一幕,心底有千萬種情緒一齊逼了上來,卻說不清到底是所為何故。


  蘇宛瀅是將門之女,是那樣明媚的女子,終究是與沈長安不相同的。


  楚瀛,宛瀅,他們連名字都是那樣的相配。


  曾幾何時,她和楚洛也曾有這樣琴瑟和鳴的時候。


  那一年,她隻是他的側妃,沒有這樣的大紅色,也沒有這樣莊重的婚儀。長安坐在花轎裏,轎子剛剛起步,卻突然停了下來了。長安嚇了一跳,急忙掀了蓋頭往外看去。她剛一扯下喜帕,就被人從花轎裏抱了出來。


  外頭的喜娘早就自亂了陣腳,急忙喊道,“王爺使不得啊,花轎還沒到王府門口呢,喜帕可不能摘的啊,這……這……不合規矩啊……”


  楚洛溫然一笑,將長安抱在懷裏,也不顧身後急急忙忙亂作一團的人,轉身就往王府中走去。


  長安從他的懷抱中抬起臉來,佯裝嗔怪道,“誰叫你這個時候來了?還沒到時辰呢。”


  “本王說到了就是到了。”


  長安麵上一紅,迅速低下頭去,一張秀荷似的粉麵卻不由得含了幾分喜色。


  那一刻的欣喜,是真真切切的。


  思緒飄渺間,長安的眼底隱隱含了溫熱的淚,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望著楚瀛大紅喜服的背影,那樣子,真是像極了當年的楚洛。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卻忽然望見他回首一瞥,正對上她的眸光。


  長安的心底是沉沉的一顫。


  夜深,長安早早地哄了雲璟睡下,便一個人待在寢殿裏。忽然之間,楚瀛身著正紅色婚服的身影盈然出現她的腦海當中。他踏進禮堂的最後一刻,目光是望向她的。正如她第一次遇見楚瀛的時候,他自廊下轉出,就這樣望著她。


  長安微微苦笑,任心事浮沉其中。正靜默間,她卻忽然聽得外頭寒煙的聲音傳至入耳。


  “主子,您都沒用晚膳,吃點東西吧,別餓壞了身子呀。”


  “主子,您就開開門,讓奴婢進去吧。”


  “主子……”


  寒煙的一聲聲呼喚此起彼伏,長安聽得厭了,便尋思著讓她進來。這樣想著,她正要開口,門外寒煙的喊聲忽然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怯怯的,“皇上。”


  “貴妃是怎麽了?”楚洛見寒煙立在當下,手裏端著食物,不覺深深蹙眉。


  寒煙有些畏懼地低下頭,欲言又止道,“主子……主子好像是身體有些不適……一直都沒有吃東西……”


  楚洛聞言,軒眉倏然皺起,“叫太醫來看了嗎?”


  寒煙沉沉頷首,“還……還沒有……”


  不等寒煙答完,楚洛便徑自走上前去,輕輕叩門道,“長安,是朕來了。”


  不過半刻,長安便將門打了開來,楚洛見她麵色蒼白,忽然心中一沉,急忙握住她的手,關切道,“怎的臉色這樣難看?是不舒服嗎?”


  長安啞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全然不覺道,“大概是氣色不怎麽好。臣妾隻是沒有胃口,不想用膳罷了。”


  “那朕讓禦膳房給你做些粥來喝。”


  “不必了。”長安微微一笑,望向楚洛道,“臣妾沒事。”


  楚洛握一握她的手,也不再強求,隻溫然道,“朕來陪你。”


  長安唇邊含笑,那笑意卻隻不過是嘴角一個清淺的弧度,並沒有幾分的實意。她擺了擺手讓寒煙退去,徑自與楚洛相伴到殿內去了。


  長安執了楚洛的手落座,卻是隻坐在他的對麵,將茶盞添滿,推到了他的跟前。楚洛默默地喝了一口,兩人相顧無言。


  他望著她,似乎是想說些什麽,可話到嘴邊,卻欲言又止。


  陡然之間,氣氛隻剩下了尷尬。


  竟然會有這麽一天。曾經那麽相愛的兩個人,如今坐在了一起,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有半晌的工夫,楚洛突然輕咳一聲,緩緩開口道,“今日九弟大婚,你好像並不怎麽高興。”


  長安倏然一怔,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作答。這麽多年以來,她一直沒有學會掩飾自己的神情,想來竟是如此明顯,連楚洛都看在了眼裏。


  長安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盡力撐起一臉笑意道,“哪裏有不高興,九王爺大婚,臣妾自然是為王爺高興的。”


  這句話一出口,長安便顯得有些言不由衷。她盡力別過臉去,躲避著他洞察一切的目光,又輕啜了一口茶水想要掩飾過去。


  他心下沉沉,伸出手來去握她的手,卻意外地觸到她的指尖冰涼,他陡然一搐,口氣卻是溫和的,“長安,你不要怪朕多想,朕總是覺得,你和九弟,好像是走得太近了些……”


  他話音未落,她卻已然轉過頭來目視著他,那雙清明的雙眸中,分明有淚光閃動,“皇上方才說什麽?”


  “朕隻是說……”楚洛微微歎了一口氣,忽而起身攬過長安,語氣卻仍是沉吟,“朕也不願意去過多的猜忌,隻是你如此這般,會讓朕覺得,你是為了九弟的大婚而難過。”


  “臣妾沒有。”她抬起眸來,直視著他,目中無一絲畏懼之色,“臣妾今日所為與王爺大婚沒有任何關係,皇上為什麽會這麽想?”


  “可是你從來沒有這般過,一直沉默寡言。或許是朕有些不了解你了……”楚洛微微蹙眉,極力按耐下內心深處的不快,溫言安撫道,“但是朕隱約覺得,你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長安輕輕失笑,那笑是臨水照花,霧色蒙蒙的,“是不一樣了。十年了,皇上不也不一樣了嗎?”說罷,她仍是溫柔地微笑著,喃喃低訴道,“今日臣妾看到九王爺穿上喜服的樣子,忽然想起了十年前的皇上,那樣子,真是一模一樣。”


  楚洛思及曾經往事,忽而沉靜道,“九弟與朕,的確有幾分相像。隻是當年的事情,你不說,朕還真是忘記了。很多年過去了,朕記得,當年與皇後成親的時候,是二哥做的主,場麵也是這樣盛大。”


  楚洛這話雖是無意,可落在長安的耳中卻是一陣沉沉的刺痛。


  他忘記了。


  他居然忘記了。


  自己曾經珍視如生命的回憶,他一句忘記了,竟把一切都通通抹了去。


  對於長安那樣重要的事情,居然從頭至尾,隻有她一個人記得。


  她抬起頭來,目色沉沉,連望出來的景物都已蒙了一層泛白的熒光。


  此時此刻,她終於認清了眼前的現實。


  他是皇帝,不再是她的楚洛了。


  原來人終有一天也會變,變成現在這樣殘忍。曾經共同的回憶,其實隻有她一個人在懷念。他記得李淑慎,他記得一個他不愛的女人,卻記不得與沈長安大婚的那一日,他臉上的真切歡喜。又或許,那歡喜,隻是落在長安的眼裏罷了。


  她沉沉閉目,心裏有難以言喻的痛楚,居然痛得她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凝了許久,她終於開口道,“臣妾累了,不能伺候皇上了,還請皇上去別的宮裏吧。”


  楚洛似是倏然一怔,他本能地想去擁住長安,可他的手伸到半空,卻是又收了回去,最後,隻剩下了一聲重重的歎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起身從她的身邊無聲離去。


  她沒有回首再看他一眼。這是唯一的一次,她沒有凝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夜幕沉沉,長安一雙清清冷眸在漆黑的夜裏泛著幽幽的淚光。


  終於,他熟悉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徹徹底底地打破了她心底的最後一道防線。


  “去常寧殿吧。”


  長安攥緊了手指,死死地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她不能再哭了,她不再是以前的沈長安了,她再也不能被楚洛左右住情感了。她早就已經失去了那一份感情,那麽此時此刻,她又是在難過什麽呢?


  她這樣盡力地安慰著自己,然而眼淚卻還是在最後一刻轟然決堤。


  這是她最後一次,為楚洛掉眼淚。


  也是最後一次,為她少女時的愛戀而落淚。


  長安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走向床榻,她躺在玉枕上,合衣睡去,有一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而下,流入枕間。


  燭光搖曳,她閉上眼睛,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都是楚洛年少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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