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朱顏紅
當沈長安再次回到皇宮之後,活生生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她開始按了宮裏的規矩,每日早起去鳳鸞宮中給皇後請安。起初她剛去的時候,當真是把李淑慎嚇了一大跳,沈長安望著她極俱詫異的麵色,隻是溫言笑道,“臣妾是貴妃之位,位居皇後下首,每日晨昏定省,都是應該的,從前不得規矩的地方,還請皇後娘娘多多包涵。”
話說至此,李淑慎亦是不能再言。
到了午間,她也偶爾會去跟太後作伴,雖然言語不上二句,但太後看向她的眼神,卻明顯柔和了許多。
於是,沈長安就這樣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之下,照常翻牌子,照常侍寢,連楚洛見狀亦是驚訝。
她似乎是忘了自己那一日幾近瘋狂的狀態,麵對著楚洛,亦是似從前般和順笑道,“長安那日話說得狠了,還望皇上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楚洛聞言心間沉沉一顫,溫柔地攬過她來,眸中柔情萬千,“經曆了那樣大的變故,你這般傷心是應該的,倒是朕對不起你。”
長安靠在他的懷中,唇邊綻出一個得體的笑意,聲音平靜得讓她自己聽來都覺得害怕,“臣妾說的都是胡話,皇上不見怪,自然是好的。”
楚洛聽長安自稱“臣妾”,笑容倏然收住,心中突突地一跳,亦是連手中的動作都是猛地一滯。但很快,他又恢複如常神色,眼底閃過一抹動容。
隻要她能回到自己身邊,無論怎樣都好。
長安感受著他這靜默之間的變化,心中亦是冷笑不止。
如果早這樣該多好,如果早就對他死了心,也不必受那樣多的痛楚了。
長安離宮的那一日,與皇帝發生了激烈的爭執,導致皇上最後怒氣衝衝地離開了重華殿。眾人皆以為,以貴妃的性子,她定然會就此失寵。而卻不然,她回宮之後一改往日性情,竟是忽然間賢淑了許多。於是皇上不計前嫌,對她的寵愛更是加倍,亦是連前頭的宋昭儀都風光暗淡了。
長安得了恩寵以後,自然也不忘恪守貴妃的職分,常去聽雪堂和同心殿看望兩位懷有身孕的妃嬪。
青芸已經孕中七月,見了長安不便起身行禮,長安也不見怪,隻是笑語盈盈向她道,“妹妹還是不要多禮得好,你在宮裏需要些什麽,盡管跟本宮講,本宮讓內務府都給你備下。”
青芸聞言麵上微微一怔,立刻恭首答道,“嬪妾多謝貴妃娘娘。”
一來二去,聽雪堂的一切用物皆由長安吩咐內務府所出,長安每次去了,也都隻是溫言幾句,為了避嫌,從來不贈予她任何東西。
到了同心殿中,宋燕姬卻是早已聽聞了沈長安這些日子的行為變化,見她到來,並無驚訝。
長安對著燕姬,也隻是淡淡微笑,相互問別,別無他話。
而這一舉動落在旁人眼裏,卻大大稱讚長安是後宮典範。而楚洛則以為是自己給了長安協理六宮的恩典,才會改變她許多,於此,便溫然欣慰。
這一日午後薑婉然坐於重華殿中,聽著長安講述這幾日的所見所聞,不覺含笑道,“姐姐此舉可謂是籠絡人心了,做的滴水不漏,旁人見了,都覺得姐姐是賢良淑德呢。”
長安撇去茶中餘沫,淡然一笑,“早知如此,我何必費了心思去要皇上的喜歡,恩寵都是一樣的,不過徒增傷心罷了。”
這一句落在婉然耳中,亦使她的心中沉沉一顫。從前她以為,長安與皇帝是天作之合,羨煞旁人的一對,如今也走到了這種貌合神離的地步,又不知自己與蕭昱,在這詭秘的深宮之中,又能走得多遠呢。
正在她凝神思索間,長安卻已啟唇問道,“托你去查的事情,可是查得清楚了嗎?”
婉然神色一動,立刻看向四周。長安見狀了然,揚一揚手屏退了周遭下人,方出聲道,“說吧。”
婉然斂容正色,將自己查到的一切娓娓道來道,“嬪妾已經托人將此事告知家父,家父也已經查出了幾分。新任的閩浙總督胡大人,是臨安禾城人,與宋昭儀,倒是有幾分關係。”
長安聞言,春山黛眉立刻飛揚立起,她按耐住心下的疑慮,緩緩出聲問道,“你可是查出了什麽?”
婉然頷首低眉,溫順答道,“家父已經查清,那胡大人,是宋昭儀同母異父的哥哥,與昭儀十數年未曾相見。從前他在江南知府柳方舟的手下當差,忽而就被提拔成了總督,也是駭聞,眾人皆讚他前途無量,可依嬪妾看,皇上是看了昭儀的麵子獨獨提拔他罷了。”
長安聽著,不禁怒目圓睜,滿臉的憤色再也克製不住,“簡直是荒謬!我父親用了畢生心血來守護這江南一帶的安定,就算他現在不在了,也應該是長平繼承父職,又怎麽會落到他人手中?!”
婉然見長安情緒激動,連忙相勸道,“姐姐別動怒,皇上不也許了姐姐一家前來洛陽,而且姐姐的弟弟也已經入了中央為官……”
“這怎可相提並論!”長安倏然打斷她,眸色更灼灼燃起暗紅的憤怒,“我沈家為了維護閩浙一帶嘔心瀝血,豈能就這樣便宜了他人?!”
“姐姐……”婉然微微歎息,話到嘴邊,卻是無處可勸。
皇上此舉,如她是長安,亦然也是會心寒的。
想到此處,她無法再勸,便想起身悄悄退下。長安望她一眼,卻也不言。
婉然行至門口,忽然望見不遠處有一對男女正在輕聲交談。她定睛望去,發現竟是賀昇與晚香。
婉然心底頓時沉沉一顫,她本想漠然無視過去,但心中忽然一動,亦是有了幾分想法。她抬起眸來,輕輕咳嗽了兩聲。兩人聞聲回頭,見了婉然,即是嚇了一跳,連忙屈身下去道,“見過容華小主。”
婉然繃在臉上的笑意渺漫如煙雲,她走至賀昇麵前,莞爾道,“賀公公這個時候不在皇上身邊當差,跑到這重華殿來做什麽?”
賀昇聞言麵上立刻一緊,“今兒是海公公當差,所以……”
晚香見狀,連忙開口幫賀昇解圍道,“容華小主,今日賀公公來,是有要事要告知貴妃娘娘的,隻不過方才容華小主在殿內與貴妃娘娘一同,所以賀公公便將事情先說給奴婢聽了。”
婉然一聽,即刻便有狐疑的陰翳蔽上心間,隻壓得她語氣沉沉道,“什麽事情?”
賀昇微一躊躇,不敢作答。
婉然的眉心曲折愈深,知道定然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便急切出聲道,“到底什麽事情?如果事關重大,必須馬上告知貴妃娘娘!”
賀昇忙不迭地頷首,婉然心急,立刻攜了兩人進殿內去。長安見三人一同前來,又見婉然臉上神色迫切,亦是覺得不太好,還沒等她開口,婉然便搶先一步道,“姐姐,賀公公候在殿外,說是有要事相告。”
長安的目光驀然落在賀昇的身上,“什麽事?”
賀昇突然一下子跪在長安麵前,磕了一個響頭,倒也未曾遲疑,便開口道,“奴才……奴才……今日上午偶然聽海公公提起一句,說皇上突然派沈大人前去治水,其實是宋昭儀在旁邊出的主意……”
賀昇說到此處,亦是連婉然的臉色都驀得發白了,長安的眸底卻有近似於冰封般的平靜,如常般清冷出聲道,“你且說下去。”
“海公公就提了這一句,也沒再往下說,奴才聽了,便想著這其中有什麽蹊蹺,就先來告訴貴妃娘娘……”
“本宮知道了。”長安一臉平靜,淡漠得沒有一絲表情,她極力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向賀昇道,“有勞賀公公了,海公公隻是隨口一說,賀公公也不要放在心上。”
婉然聽得長安這樣說,駭得唇齒都發寒了,忍不住出聲道,“姐姐,這……”
“本宮說了,與宋昭儀無關,賀公公不要多心了。”長安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淺,最終隻留下一道若有若無的弧度,“賀公公請回吧。”
話到此處,賀昇已經是不便再留了,他起身,盈然望了一眼晚香,悄然退去了。
婉然還在思忖間,卻聽得身旁的花瓶重重落在地上,驚起一陣巨響,刹那間便跌得粉碎,緊接著,一排的陶瓷漸次應聲落地。
婉然嚇得一個踉蹌,連忙擺手叫晚香先退下,轉身便要去拉住長安,“姐姐,姐姐別這樣……”
長安的目光沒有絲毫溫度,她忽然笑,笑得卻是寒冷徹骨,“賀昇的話有幾分是真?本宮到底該不該信他?!”
婉然微微一怔,隨即憶起方才的一幕,立刻悄聲道,“嬪妾覺得,賀公公的話倒是真的,憑他對晚香的那份心意,就必然是站在姐姐這一邊的。”
長安的神情有一瞬的凝滯,“你說什麽?”
“賀公公是喜歡晚香的,就憑這個,他才會冒著掉腦袋的危險來把這話告訴姐姐……”
長安眉間緊蹙,“你是說……”
婉然毅然點頭,證實了長安心中的猜想。
緊接著,一個瓷瓶又擲地粉碎。
長安望著地上的一片狼藉,突然怒極反笑。
她大笑了幾聲,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她來不及去擦拭,隻恨恨地盯住這一地的碎片,克製了許久的怒意終於再忍不住爆發出來。
“宋燕姬必須死!她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