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長清
這日日頭剛上枝梢,愈久清冷的重華殿便響起了稚童的歡笑聲。
“賢母妃!”子涵衝進殿內,一下子撲到長安身上。
長安又驚又喜,一把抱起子涵至自己膝上,伸手從早膳的碗碟中拿起一塊糖蒸酥酪遞給她,溫和笑道,“子涵怎麽這麽早就跑來了?”
話音未落,後頭一路追著的荷香這時也趕進了殿內。她靠在門邊,不停地喘著粗氣。一轉首又望見子涵坐在長安膝上,正拿著糖蒸酥酪吃得津津有味,便微一苦笑向長安道,“賢妃娘娘,帝姬跑得可真是快,奴婢都追不上了。”
看著荷香這副樣子,一旁的晚香忍不住掩口偷笑起來。
子涵瞪著她水靈靈的大眼睛,不以為意地望著荷香道,“誰叫你跑得太慢了呢?”
這般稚氣的話語,惹得長安連同幾個在殿內的宮人都不禁笑出了聲。
這下荷香更是滿臉通紅,掙紮著辯解道,“現在帝姬大了,真是越來越不好管了,前兩天看著帝姬的姑姑都弄閃了腰呢……”
此言一出,更是生了一片笑意。長安含著笑向窗外一瞥,出聲問道,“趙容華也來了嗎?”
荷香一連搖頭道,“沒呢,小主這個時候還在殿裏休息。”
長安略略頷首,心想前幾日陳姑姑的所言所語,心下更是覺得難以捉摸。
“賢母妃,我還要。”
子涵出聲打斷了長安的思緒。
她伸著小手,想要去抓盤子裏的另一塊糖酥,長安被她的這一舉動給逗笑了,直接把盤子推到她的麵前,轉而吩咐道,“晚香,再去給帝姬拿點奶油瓜子和話梅來。”
晚香含笑欠身,應承著下去了。
子涵吃著糖酥,嘴裏被塞得滿滿的,小手卻還不忘惦記著另一樣吃食。
長安見此情景,暗暗覺得有幾分好笑,拿出帕子給子涵擦去嘴角殘渣。子涵快速吃完半盤糖酥,依靠在長安懷中,打了個哈欠,低聲道,“賢母妃,子涵生辰的時候,你怎麽沒有來看我呢?”
長安心頭一滯,轉而笑道,“賢母妃不是把禮物給你送去了嗎?”
“那不一樣的!”子涵忽而起身,不高興地嘟嘴瞧著長安,“子涵可是有好久沒見賢母妃了,所以子涵就去問父皇……可是父皇說……他說……”
聽子涵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長安心裏發急,不由得追問道,“你父皇怎麽說?”
“父皇說……”子涵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覷一眼長安的臉色,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父皇說賢母妃最近生病了,不讓子涵去打擾賢母妃……”
她聽到此處,心中有一股酸澀的淒楚盈然漫了上來。但轉而又將臉上神色輕易掩飾過去,顧自拿起一塊糖酥慢慢嚼了,恍若未覺。
恰在此時,晚香已經端了好幾盤吃食過來,子涵一見有好吃的,突然轉喜,連忙從長安懷中跳下來,撲到桌前。
長安見她如此活潑可愛,心下亦不禁有幾分動容,溫聲道,“慢點吃,別噎著。”
子涵連連點頭,卻一直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末了,等她吃夠了,伸出手來麵向荷香。荷香立刻會意,趕緊小跑上前將她一把抱起,放至榻上。
子涵悠然自得地坐在長安身邊,向她咧嘴一笑,“賢母妃,你知道嗎?子涵生辰那天,鍾婕妤來了。可是我一點都不喜歡她,就把她送的鐲子打碎了,結果她就發脾氣了,一臉凶巴巴的,可真是嚇死人了……”
子涵一邊說著,一邊回想著當時的情形,臉上的神情都是多了幾分驚恐。
長安聽她講述著,腦海中也不禁聯想起鍾毓秀一臉怒不可遏的神情,竟是隱隱覺得有幾分好笑,怕是在冥冥之中,這個小家夥也是幫她好好地氣了一把鍾毓秀。
長安伸出手來撫著子涵額前的碎發,剛想說些什麽,忽而門外珠簾一動,轉瞬間,就見寒煙一臉喜氣洋洋地進來了。
自從長安失寵之後,她便是再也沒有見過寒煙這般開心,想來今日定是有什麽好事。她剛想開口詢問,寒煙已經搶在她前麵道,“主子,你看看是誰來了。”
長安剛要起身,沈長清已經盈盈步入殿內,含笑喚她,“長安。”
長安一見長清,差點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之情,要一下子撲上去。她站到長清麵前,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幾乎要喜極而泣,“哥哥怎麽來了?”
長清眼角眉梢解釋笑意,執了長安回身,卻見一個四五歲模樣的女孩正坐在榻上,皺眉望他,便笑了笑,出聲問道,“長安,這是……”
長安這時也忽然記起子涵還在殿內,忙道,“這是皇上的長女淑儀帝姬。”
沈長清一頷首,屈膝道,“微臣沈長清見過帝姬。”
子涵撇撇嘴,倒是並不太情願有人給她這樣行禮。
長安見狀,微微含笑道,“子涵,賢母妃叫小得子和小善子陪你一起玩好不好?”
子涵一聽,立刻瞪大了雙眼,歡喜道,“好!他們跑得快!我要和他們玩!”
長安笑了兩聲,轉身喚來晚香與荷香,將子涵帶下去了。
待眾人屏退後,長安方斟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遞給長清,嫣然笑道,“哥哥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也不著人通知一聲?”
長清輕啜一口茶水,語氣亦是歡喜,“想著你在宮裏,凡事都有許多規矩,也就不著實麻煩了……”
話沒說完,長清一連咳嗽了幾聲。長安以為他方才是嗆到了,連忙幫他拍背,可是他的咳聲既重又沉,幾聲咳下去,竟連麵色也有些發白。長安心中一顫,忙問道,“哥哥可是病了?”
長清邊咳邊擺手道,“不礙事……不礙事……就是小風寒罷了……”
長安見他咳得如此厲害,隱隱覺得有些不好,“要不要我傳個太醫來看看?風寒可不能耽擱下了。”
長清聞言,連連搖頭道,“不必了,我已經看過大夫了,按時喝藥就會好了。”
長安聽他已經看過大夫,便也不再堅持了,隻溫聲囑咐道,“那你可要聽大夫的,藥都要吃了。”
長清一聽這話,倒是不覺有幾分好笑,“我還能連這點也不知道嗎。”忽而,他又是想到了什麽,語意含笑道,“我這回來啊,其一是來看看你,其二呢,是爹和蘭姨給你帶了許多東西來,方才我已經給寒煙了。”
長安聽得長清隻提起父親與蘭姨,心頭悶悶一震,忍不住出聲道,“那我娘……”
長清亦然是一怔,轉而又一臉寬慰道,“我這次來走得急,還沒來得及到大夫人那裏去……”
長安淒微一笑,不可置否。她什麽時候也開始關心起她母親來了?母親現在有了長樂要照顧,哪裏還有心思顧及她呢。
長清似是看出長安的心思,寬言安慰道,“大娘一直很惦記你呢,家裏的人都念著你,希望你能回臨安看看。”
長安的心底有溫熱而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於她而言,她還算是有家的嗎?她見慣了母親的冷淡,父親的忽視,唯一值得她去念想的,恐怕也隻有長清與長樂了。她記得進宮前,她與楚洛一同回過沈府。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都異口同聲地勸她入宮。可如今,她進宮了,她成了賢妃,麵對的卻是後宮三千人。她不能再獨自擁有楚洛了,她也嚐過被忽視的滋味,這一切,就是她的父母想要的嗎?
她隱忍不做聲,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淚痕,靜了靜心神,轉而問道,“嫂嫂沒有同你一起來嗎?”
一提到長清的妻子顧秋宜,他的眉心一下子暗了下去。
沈長清已經娶親好些年了。他的親事,是父親一手安排的,八字請帖寫完,沈長清便迎娶了自己從未謀麵的妻子。
而在這之後不久,長安也就出閣了。
對於這個沒見過幾次麵的嫂嫂,長安其實並沒有什麽印象,隻是從他們成親多年一直沒有孩子這一點上,長安猜測,他們的關係應該不是太好。
果然,長安一問起顧氏,長清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了些,他的情緒一激動,更是咳得厲害了。
長安見狀不好,忙添了清水給長清端到麵前去。長清喝了一大口下去,氣息才稍稍平緩了些,他望著長安,眉宇間有難以言說的情緒,語氣卻隻是淡淡的,“她在忙府裏的事,沒得空一起來。”
長安微微頷首,也不過多細問。
她提起茶壺想要再給長清一杯茶,他卻已經要起身告退了。
“怎麽……這麽一會兒便要走?”長安皺起眉頭,極是不舍。
長清微一欠身,方道,“宮裏有規矩,自是不許後妃家眷私自進宮探望過久的。”
長安心底有些難過,想到長清趕了這麽久的路,卻隻是與她說了這幾句話,亦是有些不忍,可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地,已是不能去求楚洛格外開恩了,於是也隻道,“那哥哥,一路平安。”
長清微微頷首,又是咳嗽了幾聲,在長安的目光注視下漸漸走遠了。
寒煙正巧端了吃食來,卻見長清已經離開了,不禁疑惑道,“沈大人怎的這樣快就走了?”
長安極力鎮定了情緒,眼角卻還是劃過一道淚痕,她沒有言語,轉身進到殿內去了。
寒煙好不容易見長安高興一回,卻還是慘淡收場,心中難免有些不平。她望著長安離去的背影,腦海中忽然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