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藍田日暖玉生煙
三月初十是子涵的生辰。
這日清晨,各宮都早早派人送來給帝姬的賀禮。用過早膳後,南煙帶著淑儀帝姬一一去太後和皇帝宮中請安,再回到宮中時,迎春和荷香已經將所有的賀禮悉數清點完畢,交給南煙過目。
鳳鸞宮贈禮碧玉藤花玉佩一枚,雲腳珍珠卷須簪一對,赤金寶釵花細兩對,蓮青色夾金線繡百子榴花緞袍一件,琺琅彩嬰戲雙連瓶一隻,紫金浮雕手爐四隻,八仙蓮花白瓷碗十隻,玉牙梳兩件,蓮花紋亮銀盅六件;漪瀾殿贈禮金線曇花披錦六件,青玉枕三件,象牙鏤花小圓鏡六件,描金赤鳳檀木闊塌兩件,寶藍點翠珠釵十二對;錦繡宮重華殿贈禮金絲香木嵌蟬玉珠三件,五色錦盤金彩繡綾裙一件……隻到這裏,重華殿的禮單就已經戛然而止了。
南煙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當最終確定重華殿的贈禮隻有這些的時候,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出聲問道,“賢妃娘娘送來的東西,可是全都在上麵了?”
迎春奉上一盞茶,聽了南煙問話,撇了撇嘴,仄聲道,“小主還不知道呢,自從賢妃娘娘失了寵,重華殿就已經大不如前了,明德宮裏發的賞都是克扣了一大半才分下去的呢。”
南煙聞言,眉心一曲,不解道,“皇上與賢妃多年情分,怎會如此對她?”
“這倒不是皇上的意思。”迎春四下一望,見無人在側,便覆在南煙耳邊,輕聲道,“是內務府的事兒。皇上前些日子因為賢妃失了綠頭牌的事責罰了內務府的陳公公,所以內務府的人啊,都不給賢妃好臉色看。皇上賞給重華殿的,向來都是名貴的東西,他們都盡數給扣去了,反正皇上也不過問,不會有人知道。”
南煙柳眉一挑,倒是有幾分抱不平,“他們也太大膽了,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是要治罪的!”
迎春輕輕嗤笑,“皇上哪裏會知道?上頭有皇後娘娘頂著,現在皇後懷有身孕,又有誰敢去動她呢?左不過還是讓內務府的公公們撿了個便宜。”
南煙輕啜一口茶水,連連冷笑,“左不過,她還是沾了孩子的光。”
迎春知道南煙是在諷刺皇後,哪裏敢接這樣的話,趕忙福了身想要退下,她剛一走到門口,卻見陳姑姑帶了淑儀帝姬往這邊來了。
“母妃!”子涵一見南煙,趕忙甩開陳姑姑,往南煙懷中撲去。
“慢點,小心摔了!”南煙蹲下身來,一把抱起子涵入懷。
子涵拽著南煙的袖子,瞪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俏生生笑道,“母妃,母妃,我有好久沒有看到賢母妃了,今天子涵生辰,賢母妃會來看我嗎?”
南煙一聽子涵稱沈長安為“賢母妃”,心下俱是一驚,臉色瞬間有些不自在。陳姑姑見狀,連忙躬身向南煙道,“帝姬一直很喜歡賢妃娘娘呢。”
南煙麵上一沉,猶是不解。
從前在府邸的時候,長安就十分喜愛子涵,不但親自給她取名,閑暇時還常帶了她一同玩耍。進宮後,子涵也是偶爾會到她那裏去。隻是令南煙沒有想到的是,子涵竟是如此惦記著沈長安。
南煙淡然一笑,剛要溫言向子涵解釋,外麵卻有宮女來報,說是漪瀾殿的鍾婕妤來了。
話音未落,鍾婕妤已經笑意盈盈地自顧掀了簾子進來了。
她今日著一身淡綠色的繁花宮裝,外麵披著一層金色薄紗,寬大的衣擺上鏽著紫色的花紋,三千青絲撩了些許,簡單的挽著,發間垂著一枚小小的紅色寶石,點綴的恰到好處。大抵是她來之前塗抹了大量的香粉,隨著她蓮步輕移,嫋嫋香氣揮之不去。
子涵一向不喜鍾毓秀身上的這股香氣味,連忙從南煙懷中下來,一股腦地躲到她的身後。
鍾毓秀見了子涵,卻是愈發地歡喜,她躬下身,伸手向子涵道,“來,淑儀,過來讓本宮抱抱。”
“淑儀”本是皇帝賜予子涵的封號,子涵是不願別人用封號來稱呼自己的,一聽毓秀這樣喚她,立刻扭過臉去,緊緊抓著南煙的衣擺不作聲。
見子涵如此,毓秀自是覺得窘迫,收回了手,極不自然地輕笑道,“這孩子真是認生。”
南煙見毓秀臉色不好,倒是笑得從容淡然,“子涵從來沒見過婕妤小主,自然是認生了。”
毓秀一聽這話,心中倏然一刺。
她向來是沒有把子涵這個帝姬放在眼裏的,甚至連她的生母趙南煙,毓秀也不曾正眼瞧過她。可因著皇帝寵愛帝姬,而自己又是膝下空空的緣故,便想著怎麽也要對這個帝姬熱情些。
毓秀微一淺笑,隻無意於方才南煙的諷刺,接著從包著的手帕中取出一對白銀纏絲雙扣手鐲,笑意滿麵地向子涵道,“淑儀,你看看鍾母妃給你帶了什麽?”
子涵聞言,連看都不看那鐲子一眼,隻拉了南煙的衣袖,低聲嘟囔著,“鍾婕妤不是我的母妃……”
毓秀聽得子涵稱自己名諱,臉色忽的一變,如遭霜凍。
南煙也是一怔,她雖不喜鍾毓秀,但也不想這樣當麵給她難堪。於是便使了個眼色給陳姑姑,陳姑姑立刻會意,拉了子涵去鍾毓秀麵前,溫和道,“帝姬,你看看這對鐲子你喜不喜歡啊?”
“不喜歡!”子涵一伸手,“啪”地一聲打掉了鍾婕妤手中的銀鐲。鐲子應聲落地,斷成兩截。
“哎呀,你這個孩子!這東西很貴的!”蘭香首先衝到地上,看著斷成兩截的銀手鐲,忍不住心疼起來。
鍾毓秀此時已然氣得渾身發抖,南煙雖是吃驚,但聽得蘭香這樣說,卻也隻是平靜目視著她道,“看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一摔就斷了,這樣的東西,雲煙閣裏倒是有的是。”
鍾毓秀聞言,已然是怒急攻心,她何曾受過這種侮辱,麵色立刻漲得通紅,直言道,“趙容華這話是什麽意思?本宮的漪瀾殿豈能和雲煙閣相提並論?本宮的這對銀鐲,比這雲煙閣所有東西加起來還要值錢。容華怕是還不明白皇上賜你這雲煙閣是什麽意思吧?雲煙,雲煙,隻不過是過往雲煙罷了。”
南煙的臉氣得發青,她最恨的就是鍾毓秀此時的這副小人得誌的嘴臉。她一轉瞬忽而想到了什麽,輕輕一嗤,冷然不屑道,“本宮是過往雲煙,婕妤怕是也好不到哪兒去,婕妤這恩寵怎麽來的,自然是比本宮清楚得很。”
毓秀望著南煙唇邊的一抹薄薄笑意,更是氣得臉紅筋漲,同時自己心裏又是有鬼,自然也不敢多說什麽辯駁,隻忍了氣,恨聲道,“蘭香,咱們走。”
蘭香冷冷瞥一眼子涵,跟在鍾毓秀的身後離去了。
她們剛一出門,子涵就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
南煙一見子涵掉眼淚,立刻心疼不已,忙抱了她起來,溫聲道,“子涵這是怎麽了?”
子涵哭得發顫,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才支支吾吾道,“母妃……方才……方才……是不是子涵做錯了……”
南煙眼底一酸,伸手擁緊了自己的女兒,“你沒有做錯,是母妃做錯了。是母妃助長了她的氣焰。”
子涵猶自哭著,南煙卻已經心裏有了打算,她喚來陳姑姑,眼中忽地閃過一絲冷厲,吩咐道,“拿幾樣東西,去重華殿看看賢妃。另外……把你看到的,全都告訴她。”
陳姑姑是何等的老練,一聽這話,心下亦是有了幾分自己的主意,趕忙應承著去了。
陳姑姑到重華殿的時候,長安正攜了婉然要出去,婉然一見陳姑姑來,忙笑道,“娘娘與我正要去看帝姬呢,姑姑怎麽這下就來了?”
陳姑姑欠身含笑,向兩位主子問過安後,轉向長安道,“賢妃娘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長安心下一滯,想來自己一直未與趙容華有太多交集,此番她宮裏的人卻要與她私下談話,不免有些吃驚。這樣想著,長安卻也應了一聲,轉首向婉然一笑,帶了陳姑姑進殿內去了。
陳姑姑想著自己此次前來重華殿,必然會惹人生疑,也不敢遲疑,開口便道,“老奴有些話想對賢妃娘娘講。”
長安見她如此,又是不免生了幾分好奇,“你且說來聽聽。”
陳姑姑略略凝神,倏然道,“太後壽宴的那天晚上,是奴婢在外頭守夜的,早上去侍奉的時候,奴婢往床上一看,竟是見紅了……”
長安聽到此處,穆然睜大了雙眼,“你是說……”
“奴婢不敢欺瞞娘娘,而且奴婢知道,鍾小主能夠接近皇上,必然也是費了點心思的。皇上那夜雖是醉了,卻也沒有醉的那樣厲害。”
此話一出,長安心頭陡然一悚。一瞬間,她什麽都明白了。
她早該想到的。她早該想到的。為什麽那夜明德宮內獨獨鍾毓秀才能進去,她早就應該想到的。
長安此時有很多的話想說,可是一到嘴邊,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為什麽沒有人早一點告訴她,現在她知道了,又有什麽用呢?
就算那夜楚洛不是自願,可是現在,他還不是一樣的喜歡鍾毓秀?這又有什麽分別呢?
婉然說的沒錯,是她錯了,是她沈長安錯了。如果那一天,她沒有肆無忌憚地衝楚洛發一通火,沒有失手扔掉那個瓶子,現在一切又會全都不一樣。
是她把他越推越遠了。
她最後一次見到楚洛的時候,她看著他的眼神,她是相信他的心裏隻有她一個人的。可是現在呢?她還敢這樣確定嗎?
他每一次都說讓她信他,可是她又一次一次地不斷生疑,時過境遷,終於,她是再也沒有辦法去求他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