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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暗潮

  太後壽宴的這一天清晨,皇後率了六宮妃嬪前去永福宮中給太後請安。


  雕梁畫棟的永福宮在這一日內,早已是賓客盈門。長安默默地跟在眾人之中,不曾過多言語,到了殿內,她也隻是低低垂首跪在皇後的身後。可就算如此,她仍是感覺太後犀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焦灼不已。


  好不容易捱到請安結束後可以回宮,卻還是不得一刻空閑。她身為賢妃,自然是要幫皇後操持壽宴事宜。雖然皇後明麵上兒笑著說,自己便可以解決所有事情,請長安回宮歇息便是。但她的種種神色不一,長安還是看在眼裏的。


  她熏香沐浴過後,換上一身玫瑰紫千瓣菊紋宮裝。如漆烏發梳成一個反綰髻,頭上斜簪一支紫玉缺月木蘭簪,綴下細細的銀絲串珠流蘇,耳上的珠寶耳墜搖曳生光,別有一番雍容沉靜的氣度。


  更衣後,長安正打算攜了寒煙與晚香一同往玉禧宮中去,卻不想皇帝竟在這個時候來了。


  長安見無旁人在側,倒也自動免了請安的規矩,笑吟吟道,“皇上怎麽來了?”


  楚洛也不回答她,唇邊含了一縷笑,語氣溫柔沉沉,反問道,“這麽早你是要上哪兒去?”


  “還能上哪去?”長安膚色玉華,嫣然一笑,“自然是去玉禧宮中幫皇後的忙了。”


  楚洛聞言,眉心微微一蹙,“朕讓趙美人去,替了你不就是了?你就留在這裏陪朕。”


  長安不覺失笑,半開玩笑道,“皇上可不是替人替習慣了?連這種事情都要找人代替……”


  楚洛的唇角忽地上挑,轉而靠近她,假嗔道,“連你也取笑朕?”


  長安微微別過頭去,卻掩不住滿臉的笑意,“不過這樣麻煩趙美人,她怕是也不會高興吧。”


  楚洛不以為意地笑笑,轉而握住她的肩膀,迫使她正視自己,出聲道,“她是有孩子的人,自然會對這樣的事情上心。況且,朕要她去幫皇後主持壽宴,她倒是會高興得很。”


  長安略一皺眉,也不過多爭辯。隻看了楚洛喚來成德海,將事情一一吩咐下去了。


  楚洛執起長安的手,眉目間盡是暖暖情意,欲語還休。正在這時,門外珠簾一動,進來的卻是太後身邊的惠芝姑姑。


  長安見惠芝來了重華殿,心下不由得一顫。她慌張地望向楚洛,楚洛卻隻是溫然凝了她一眼,叫她安心。長安垂下眸來,定然望向惠芝。


  “姑姑,是母後有什麽事嗎?”楚洛開口問道。


  惠芝恭謹一福身,微笑答道,“是太後召皇上前去永福宮。奴婢去了一趟明德宮,見皇上不在宮裏,便想著一定是在重華殿,這一來,果真是碰到皇上了。”說罷,她悄然倪了長安一眼,長安警覺,忙低下頭去。


  楚洛微微頷首,“母後有事大可傳人通報一聲,不必讓惠芝姑姑親自來請。朕這就去拜見母後。”


  語畢,他轉首向長安篤定一笑,長安心頭微微一暖,目送著他離開了重華殿。


  永福宮中,太後身著橙黃色華服側臥在美人榻上,見皇帝進來,由著身邊的小宮女將其扶起,又慢慢斟了一盞六安茶,宛然出聲,“皇帝來了。”


  皇帝端然俯身,口中道,“兒臣給母後請安。”


  身後的惠芝略一欠身,帶著周遭的宮人們盡數退去。太後慢慢飲了一口茶水,輕輕啟唇,“哀家不用想也知道,是惠芝把你從重華殿中請來的吧。”


  楚洛眸中一沉,並未作答。


  太後輕輕一笑,銜起茶蓋刮掉盞中茶末,語氣淡淡道,“哀家叫你來隻有一件事,今日在壽宴之上鍾氏獻舞,還請皇帝務必晉了她的位分。”


  楚洛聞言驟然抬眸,“母後!”


  “妃嬪自第一次侍寢過後便要晉位,這是後宮的規矩,難得皇帝忘了嗎?鍾氏出身名門,卻隻是美人之分,皇帝前些日子病重,哀家也不過多追究,隻是這次,皇帝可要做到心中有數了。”


  太後這話說得極是清淡,但落在楚洛耳中,卻像盤然巨石一般。


  他是沒有什麽反抗的權力的,這他心裏很清楚。從一出生開始,他便沒有忤逆母親的權力。他的出生,不過是為了穩住他母親的地位。前朝的三皇子,四皇子,皆是由宣貴妃所出,那麽再多他一個皇子,也隻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三哥過世後,他變成了四哥上位的墊腳石,母親要他放棄繼承皇位的權力,他也是允了。如今初登帝位,太後手握大權,她要拉攏尚書鍾平,那麽他的女兒鍾毓秀自然是最有利的利器,這點楚洛心知肚明。


  然而反之,太後所做的這些又沒有什麽不對,她隻是時時刻刻在警惕著自己——他是皇帝,而不再是臨安王了。


  於是,楚洛再也沒有像之前那樣奮力地去辯解,他俯了俯身,步出永福宮中。


  隻是個位分而已,隻是把鍾毓秀的位分從美人晉位到婕妤而已,沒什麽要緊。長安是會諒解的,畢竟,沒有人能撼動得了沈長安在他心中的地位。


  這樣想著,楚洛的心中倒是踏實了許多。


  入夜,大宴初啟,華燈初上。


  長安隨著寒煙與晚香,盈盈步入宮中。她抬首望了一眼大殿上的皇太後和皇帝,恭敬福身。轉而坐到皇後的下首。


  楚洛的目光一直隨她而去,直到她落座後,卻也是不肯離開半分。


  太後微微覷他一眼,執起玉箸,隻作不覺。


  宴中,鍾毓秀緩緩步入大殿中央。她著一身玫紅色對振式收腰托底羅裙,水芙色的玫瑰淡淡的開滿雙袖,三千青絲綰起一個鬆鬆的雲髻,隨意的戴上繪銀挽帶,腰間鬆鬆的綁著墨色宮滌,斜斜插著一隻簡單的飛蝶摟銀碎花華勝,淺色的流蘇隨意的落下,漾起一絲絲漣漪,眉心是一點朱砂,綽約的身姿娉婷,纖腰不足盈盈一握,顯出玲瓏有致的身段。她輕啟衣袖,六名舞姬在她的身後魚貫而入。


  鍾毓秀今日所作之舞為《七盤舞》。


  轉瞬間,七個盤鼓節奏大震,隻見毓秀一人立於眾人之間,時而仰麵折腰雙腳踏鼓,時而騰空躍起,然後又跪倒在地,以足趾巧妙踏止盤鼓,身體作跌倒姿態摩擊鼓麵。敏捷的踏鼓動作,如飛行似的輕盈舞步,若俯若爺、時來時往的姿態和地位調度,意境深邃而優美,著重之處是她的舞技卓越,四下無人能及。恍若傾城,似是飄然如仙。


  座下,長安悄悄抬眸窺探楚洛的神色,卻恍然見他的目光已是全然落在鍾毓秀身上,那樣的神情,在她當年初遇楚洛之時,分明也是見過的。


  她眸中一冷,順勢低下頭去。


  一曲舞畢,四下皆歎。與上次除夕夜宴中不同的是,上回隻是家宴,而這次太後壽宴,卻是請了滿朝的皇親國戚和朝中重臣,鍾毓秀這一舞,可是實實在在地出了一回大風頭。


  樂聲未落,座下便有一大臣站起,拱手笑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皇上和皇太後能得此佳人,真可謂是洪福齊天啊!”


  一語既出,眾人撫掌稱讚。


  太後亦是滿麵含笑,道,“陳愛卿說的有理。”轉而,她望向皇帝,眼波一轉,“哀家是覺得甚好,不知皇上作何感想?”


  長安坐在下首,早已被生生逼出一身冷汗,滿腹的委屈與淒涼憤恨在此刻糾纏在一起,緊緊堵在她的心口處。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渾身已然止不住地顫抖,她望向大殿上的皇帝,燈光閃爍,她竟一時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是喜是悲。


  似是過了許久,她終於聽得他朗聲道,“傳朕的旨意,美人鍾氏誕出貴族,孝敬性成,溫婉淑德,著日起晉封為從三品婕妤,以昭恩眷。”


  話音剛落,長安手中的玉箸應聲落地。


  鍾毓秀聞言大喜過望,忙不迭地叩首謝恩,“臣妾謝過皇上,謝過皇太後!”


  太後莞爾一笑,向鍾毓秀道,“往後鍾婕妤更是要恪盡職守,伴隨皇帝身邊,為皇帝分憂,如此,才不辜負皇帝的厚愛。”說罷,她微微倪了下首的長安一眼,見她麵色冰冷,兩頰全無血色,方才收回目光。


  鍾毓秀跪在大殿中央,早已是喜極涕零,趕忙道,“臣妾遵旨。”


  晉封之喜過去後,又是一片歌舞升平。


  長安早已是如坐針氈,冷汗一層接著一層地覆在身上,心中仿佛有數百隻針尖狠狠地紮過去,極痛,卻又喊不出聲。


  趁著一片歌舞喧鬧,長安沒有跟任何人稟報,便獨自一人離開了宮宴。晚香與寒煙皆是一怔,忙不迭地跟了上前。


  楚洛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長安,見她孤自離去,便想要起身追去,剛一動作,卻見皇後盈盈含了笑上前來。


  淑慎給皇帝麵前的金酒杯中斟滿了酒,婉聲笑道,“臣妾陪皇上喝,可好?”


  楚洛此時早已是心急如焚,哪裏還有喝酒的興致,“砰”地一聲打落了酒杯,就要抽身離去。


  如此一來,四座俱靜。舞姬和樂師們見皇帝動怒,嚇得連忙跪了下來。


  太後已然是隱隱作怒,但麵上卻極其隱忍,隻含了笑道,“皇上是興致所致,喝多了而已,還請眾位愛卿不要見怪。”說罷,她轉首望向大殿,揚聲道,“樂師,奏樂!”


  轉而,大殿上又恢複了一片歌舞太平的景象。


  太後看向皇帝,目光已然嗔怒,“這麽多人都坐在這裏,你這是要幹什麽?”


  楚洛隻是不語,無聲地冷笑,望著長安早已離去的位置,一口氣將麵前的滿杯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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