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選 下
待長安和南煙離去後,太後屏退了四周,長歎一口氣,向皇後沉聲道,“這些日子,你也受了不少委屈。”
皇後聞言忍不住眼圈一紅,“姑母哪裏的話。”
“你這個樣子,騙騙別人也就罷了。”太後喟然歎息道,“對著哀家,你大可說說心裏話。哀家知道,是皇帝委屈你了。”
皇後緊緊抿著唇,秀美的麵孔上閃過一絲掙紮的痛楚。
“賢妃那孩子,雖然性子是急了些,卻也沒什麽壞心思。哀家今日就想給她一個教訓,讓她知道,就算皇帝再怎麽寵著她,後宮也不是隻她一個人的。至於那趙美人,出身是低微了些,左不過有個孩子,皇帝也顧及些情分……”
皇後勉強含了一抹笑,心下亦是有些心酸,“賢妃……皇上是極寵愛她的……”
太後聞言冷笑,向皇後揚一揚手,道,“孩子,你坐到哀家身邊。”皇後徑直走過去,她將一雙布滿細紋的手覆在皇後手上,溫聲道,“哀家活了大半輩子,也是見慣了這後宮中的生死殊榮了。聖意難測,任誰坐上這個位子都是一樣,恩寵隻是一時,卻保不了一世。你是我們李家最聰明的孩子,哀家相信,你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她隻是低首不語,靜默之間竟感受到太後的雙手也是蒼老了許多,她抬頭望一眼她的姑母,那樣美豔的女人,終究也是敵不過歲月的變遷,她也是要老去的,竟也是老得這樣快。她默然頷首,太後的話,她聽在耳中,亦是刺在了心上,人人都說風水輪流轉,可已經是整整六年了,楚洛的心從來也沒有轉到她這裏來過。
太後看著皇後,眸中亦滿是憐惜之情,“洛兒是哀家的兒子,哀家自然是最了解他,他不比洵兒,他沒有那樣大的野心,又不是自願坐上這皇位的。現在前朝紛爭得那樣厲害,有那麽多的政事要處理,哀家隻是怕他逍遙慣了,又寄心兒女私情,會誤了先帝爭下的這大好江山啊……”
太後談至先帝和楚洵,竟已是泣不成聲,皇後趕緊拿了帕子給她拭去淚水,太後卻渾然不覺,思及她的兒子,嘴角竟也微微有了些弧度,“洵兒還在的時候,就說為了哀家,將來也一定要爭下這一片國土。後來他成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來到哀家麵前,就那樣跪在這裏,含著淚對哀家說‘母後,兒臣終於為您爭得天下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哀家心裏是有多歡喜啊……唉……眾人皆知他狼子野心,是弑兄奪位,可在哀家這裏,他也不過隻是一個孝子……和普通的孩子沒什麽兩樣……”說到此處,她忍了淚,輕輕拍了拍皇後的手背,輕聲道,“還是你有福氣,先前人家就說,你這孩子是有福相的,將來定能母儀天下。起先你嫁給洛兒時,哀家還隻當是那人相錯了,如今看來,這都是天命啊……”
皇後聽得這話,也是唏噓不已。當年她哪裏想過能不能做皇後呢,嫁給楚洛,不過都是她一廂情願罷了。
太後見她久不作聲,便也不再談及往事,輕輕拿了帕子拭一拭淚,方道,“哀家安排了下月大選,也需著你來幫忙鋪襯鋪襯。”
皇後回過神來,淡然含笑,“姑母有事吩咐便是。”
太後溫然頷首,“哀家想著,戶部鍾家的女兒也該到了出閣之齡吧,哀家前些年見了一回,那孩子是極機靈乖巧的……”
皇後心下一動,已然明了太後言中所指是戶部尚書鍾平的大女兒鍾毓秀,淑慎出閣之前與她極其相熟,此番太後要她入宮也是在意料之中,便緩緩道,“鍾家女兒是好麵相,善音律通四書,自然是不錯的人選。”
太後仰麵閉目,沉吟道,“鍾家姑娘那股子機靈勁兒倒是跟賢妃有幾分相似,再加上她的花容之貌,想必也會討得皇帝歡喜。”
皇後亦是含笑,那笑中卻帶了幾分淒冷的意味,“姑母所言極是。”
太後眉頭鬆了一鬆,意態舒然,望向皇後道,“哀家安排她進宮,也是要她陪在你身邊,和你做個伴,凡事也能幫忙出個對策,再者她也能分走賢妃的寵愛,於你,於這後宮,都是件好事。”
皇後麵上笑著,內心卻有別樣的淒楚。她嫁與楚洛之時,就想著能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後來有了趙南煙,她沒曾放在心上,再後來又是沈長安,如今又要再加上一個鍾毓秀,想要取得夫君寵愛居然還要借他人之手。皇後在心中冷笑連連,她李淑慎何以走到如此地步。
“哀家年紀大了,有些事情也是力不從心了,大選的事情,你與皇帝兩人定奪便是。”太後伸手扶額,略有幾分倦意,“皇後,你也回去吧。”
“是,姑母。”皇後溫然垂首,回頭喚了妙春,徑直離去了。
走至永福宮門前,她又回首望了一眼這瓊樓玉宇,日上三竿,給高牆內灑下一片朦朧昏黃的光影,雲白光潔的大殿倒映在李淑慎的清淚之中,閃著清澈的水晶珠光,空靈虛幻,美景如花隔雲端,讓人分辨不清何處是實景何處為倒影。那飛簷上的兩條金鳳凰,金鱗金甲,活靈活現,似欲騰空飛去。更有花樹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風動花落,千朵萬朵,鋪地數層,琉璃瓦的重簷屋頂,朱漆門,由此可見一斑。永福宮依舊保持著原來的樣子,正如它的主人一般,不曾變過。淑慎年幼時就到這裏來拜見剛做了貴妃的姑母,如今再來,已然是換作另一身份。宮內幾十年來常然保持它的華麗與尊貴,也定是深得皇帝恩寵的女子才能獲得此等殊榮,而她李淑慎,卻再難指望得上了。
“娘娘……”妙春見皇後微微有些失神,門口的鳳攆也已經停了好一會兒,便開口輕聲喚道。
皇後收回目光,隱去眼角淚痕,溫婉一笑,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