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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重逢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跳看前面虐的章節,否則會產生誤會。誤會了以後又來指責皇叔,我是不能接受的

  我怔忡地將那貓眼石扳指拿起來, 攥進手心,像當日被他握著手,攥住那弓箭一般的用力,可我的手抖得比那時更厲害,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擊倒在了榻上。我闔上了雙眼, 聽見細微的響動從心口傳來,像堅冰裂開了一道罅隙。


  那罅隙迅速蔓延開來, 塌陷成一個巨大的窟窿。


  我想起蕭獨曾問我的那句話, 想起他問我時那種執拗的神態。


  他問我,我的心裡到底納不納下的一個人。


  我如今知曉了答案, 可他卻不在了。


  我劇烈的咳嗽起來,肺腑發出陣陣濁音。


  「陛下, 陛下要保重身子,節哀。」


  白厲在我耳畔緊張地低喚, 彷彿我已經快要死了。


  「放心, 朕死不了。」我笑了笑,虛弱的回答。


  我固然不能倒下,我是皇帝,我需得心顧天下, 餘下的那一部分,方可留給我自己, 還有另一個人。蕭煜還活著,我就不能死,我不能由他為所欲為, 把我再次從帝台上推下去。


  「陛下,並非只有噩耗,還有喜訊,白衣衛從烏頓手中救出了隨行的長歌公主,皇后烏珠,還有白辰。」


  我強撐精神:「蕭瀾呢?他是不是真死了?」


  白厲搖了搖頭:「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好,公主和皇后,她們會成為朕日後翻盤的重要棋子。」我咳了幾下,深吸了一口氣,「朕昏迷期間,朝中情況如何?」


  「煜親王把持大權,說是經陛下授意,玉璽在他手上。」


  「好,且容他得意一陣,朕自會收拾他。你去,將尚方寶劍交給李修,通知白延之,讓派人將公主送去他的封地冀州嚴加看守,並以護送皇后回京為由,帶兵前來。對了,翡炎呢?」


  「還在摘星閣,他聽聞皇上重病,在摘星閣設壇求神。」


  我心想,如此也好,他待在摘星閣,可以暫時避開蕭煜。


  「待辦完事,你去趟摘星閣,求些他的心頭血帶給朕。」


  白厲點了點頭,站起了身:「臣,待皇上睡著就去。」


  這話似曾相識,我恍恍惚惚地睜開眼,朝他看去,見他正彎腰,摘了燈罩,要吹滅燭火,情不自禁道:「留著。」


  白厲停住手,拾起一枚燈匙,加了些鯨油進去。


  「白厲,你說,那小子會不會恨朕?他的魂魄,願意回來么?他死在千里之外,看得見,朕留著一盞燈,在等他么?」


  他手一顫,朝我看來,有些怔忡,似乎在吃驚我會說這種話。


  我笑了一下:「讓你見笑了。」


  「臣不敢。」他又低下頭,欲言又止。


  「白厲。」


  「臣在。」


  「你可有什麼心愿,可有想要守護之人?」


  「臣願守護陛下……」


  「朕是在問你所想,白厲。不是問你的職責。」我如此問道,心中卻嘲,若脫下這重重盔殼,作為蕭翎,我近乎是一無所有。直到今日,才有了自己的挂念,卻是竟沒法留住了。


  可悲也。


  白厲凝視著燈火:「那自然是,縱橫四海,浪跡天涯,若得遇一人,既為對手,又是知己,相知相惜,快意人生。」


  「你可遇見了那人?」


  白厲點了點頭,復而又搖頭,不置可否。


  「若遇見了,即便不能相守一世,亦可相惜一時,莫留遺憾。」


  說罷,我便精疲力竭,沉沉睡去。半夢半醒的,耳畔傳來沉重的呼吸聲,近在咫尺,我又嗅到那好聞的麝香味,迷迷糊糊地朝身旁摸去,卻什麼也沒有摸到。那聲,那味,一瞬間便消散了,我意識到這只是虛幻的夢魘,卻不想睜眼。


  但醉不醒的滋味,想必便是如此。


  「獨兒,你回來了?」


  「皇叔,你想我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笑道。


  我倏然睜開了眼睛。


  什麼也沒有。


  身旁空蕩蕩的,只有從簾帳縫隙漏進來的一縷燭光。


  我抬眼看去,燭火已是苟延殘喘,忽明忽滅,眼看就要滅了,一下便慌了神,爬到榻邊伸手去添油,卻滾到了地上。


  我痛得動彈不得,眼睜睜的看著那燭火閃了閃,滅了。


  那小子定是恨我了,不願回來。


  我閉上眼,躺在冰冷的地上,眼前模糊一片。


  深冬了,外面那麼冷,你一定也很冷罷。


  朕,陪你。


  門嘎吱一聲,凌亂的腳步聲接近身邊:「皇上,皇上,躺在這裡做什麼?快快,把皇上扶起來,別碰著腿!」


  我被扶回榻上,燭火被重新點亮,我卻一夜無眠直至天亮。


  不知今夕是何夕,窗外下了雪。借著熹微的天光,遠遠可看見那片冰湖,白茫茫的一片,十六歲的蕭獨曾背著我從上面走過。我望著那兒失了神,聽見辰時的鐘聲才如夢初醒。


  是該上早朝了。


  可我如此病態,如何能讓朝中眾臣看見?難道要讓他們看著我坐輪椅進出大殿?白厲怎麼還沒將翡炎的心頭血取來?


  正想喊他,便聽外頭有人通報有人求見,不巧正是翡炎。


  我不想面對他,更不想承認他是我的生父,承認我是我的母妃與他偷情生下的孽種,一個不為蕭氏皇室所容的存在。


  翡炎自也不敢讓我認他做父,他來只是為了告訴我,他的心頭血治不了我的腿。翡氏一族的血可治他人,卻對自己的族人無效,實在是天大的笑話,可偏偏卻是事實。


  而我不能容自己成為一個笑話,受蕭煜的擺布。


  我問翡炎,他是否請到了神,獲得了什麼啟示,翡炎告訴我,神不曾請到,卻在天壇上看見熒惑在心宿邊徘徊不去,是為熒惑守心,是大凶之兆。自古以來,此星便象徵著帝王有災。


  此兆雖是凶兆,來得卻很及時。


  按照常理,我身為皇帝,需將這災禍轉嫁給一人。這一人,沒有誰比身為鎮國公的蕭煜更加合適的了。這日,我坐著轎輦上朝,謊稱登山去摘星閣時失足摔傷,命翡炎在殿前設壇,大肆宣揚熒惑守心之事,鬧得滿朝皆知,當日便傳遍了冕京。


  為平撫天怒,我大赦天下,放了至今關在刑寺的幾位大臣,卻暗中派白衣衛控制了他們的家人,這幾位原本受越太尉牽制,與蕭煜走得近的大臣感激涕零,向刑部聯合「指控」鎮國公在府中仿造玉璽,藏於新修的神廟之中,恐有謀反之心。


  我遣大司憲李修帶尚方寶劍去蕭煜府中搜查,自然「搜」出了假玉璽——原本被蕭瀾調換,該放在我的御書房裡的那個。


  如此一來,蕭煜手中的詔書,就一併成了假的,無人會信。


  他被擒時果然拿出那詔書,想要與我玉石俱焚。


  可詔書上的璽印,難辨真假,聰明反被聰明誤。


  蕭煜沒料到我會用以假亂真這一招,措手不及,他終究年輕尚輕,不敵我的欲擒故縱,不敵我的帝王之怒。尚方寶劍給予了李修斬殺逆臣的職權,連越太尉與儷妃也沒法救他,我恩威並施,未命李修將他就地□□,而派人賜了他好酒黃牛。


  ——即是賜死,命他替我受這熒惑之災。


  替帝王而死,比謀逆之罪要榮耀得多。


  如此合情合理,滿朝上下,無人敢上奏求情。


  蕭煜飲下鴆酒的時候,我就坐在龍椅上看著。他身著白袍,頭髮披散,臉上再也沒了皇長子的傲氣,仰脖將酒一口飲下,一雙細長的鸞目死死地盯著我,嘴角漸漸滲出黑色的血來。


  「父皇果然說得沒錯,他說皇叔,是關不住的鳥兒….……需得折其羽翅,扼住咽喉,不讓飛,不讓叫,才能成為寵物。」


  我冷冷垂眸,笑了:「你終歸是個貪玩的孩子,可惜這朝堂不是你的冰場,滑錯一步,就是要摔斷雙足,萬劫不復的。」


  蕭煜大笑起來,笑聲響徹大殿,竟甚為凄愴。


  我才想起,他剛過弱冠,還未冊妃,就要死了。


  蕭煜站起身,腳步踉蹌地朝我走來,眼神開始渙散了。他從腰間摸出一根細長的人骨笛,擱到唇邊,吹奏起來。


  笛音如泣如訴,像鳥兒的悲鳴。


  一曲未畢,他便已倒在了龍墀之下,笛子骨碌碌的滾到一邊。


  「那一年,在冰湖上,皇叔教我滑冰的時候,我真的很快樂。」


  我閉上眼,待聽見他呼吸停止,才揮了揮手:「拖下去罷。」


  蕭煜死的這日,白延之送皇后烏伽進宮,白家軍駐守皇宮內外,護我周全,我依照傳統迎烏伽入主東宮,依舊奉為皇后,以安定魑族王廷,暫保太平。之後,我便以蕭煜為缺口,將越黨勢力連根撬起,貶太尉越淵為昔洲刺史,罰守邊關,將蕭煜之母,越淵之女儷妃與他一併遠逐;命白辰頂替太尉之職,兼任司徒,內閣首輔,升李修為輔國公,刑部尚書,又重賞此次立功的蕭默與蕭璟,同時削弱二者兵權,分別賜李修之女與白氏郡主予他們成婚,並在冕京為二人分設宅邸。


  一切整頓完后,蕭獨的屍身也送來了。


  我在靈柩里見到了他。確如白厲所言,面目全非。


  那樣高大健壯的一個人,被燒得近乎只剩一把焦黑的枯骨,一隻手卻緊緊蜷縮成拳,放在胸前,不知是攥著什麼。


  我伸手去掰,紋絲不動,狠下心拔下頭上玉簪來撬,將他兩根手指撬開一條縫隙,才窺見他攥握在手心裡的東西。


  那是一個被燒熔了的琥珀珠子,像一滴染血的淚。


  我天旋地轉,險些倒進靈柩里。


  我不曾見這桀驁不馴的狼崽子哭過。在腹背受敵,葬身大火的時候,他有沒有流淚?他是不是以為我騙了他,含恨而死?


  我脫下蕭獨最喜歡看我穿的祭天袍,將它蓋在他的身上。


  宮人們驚於我授一個叛國之人如此殊榮,既賜龍袍隨葬,又將他秘密送入帝陵,他們不知,我賜蕭獨的,是皇后的待遇。


  從地宮出來,我便去了御書房,想收拾一些蕭獨的畫放入帝陵,卻在多寶格中翻到了那捲《天樞》。他已經將它修補完了,在背面竟還添了不少,密密麻麻的,全是他的建議設想。


  有些不成熟之處,卻是大膽創新,值得一試。


  我細細看完,目光落在末尾處一串硃砂寫的小字上。


  ——皇叔嫁我,以為如何?


  我伸手朝那字跡撫去,眼中徘徊多日的一滴淚,終於落下。


  宣和八年春,蕭獨下葬了。


  在人們看來,這場葬禮正適合一個叛國罪臣。


  草席一掩,曝屍荒野,野獸分食。


  他們不知,他躺在帝陵中,我百年之後,將葬在他的身側。


  年末,我改元為乾封,舉行祭天大典,成為蕭氏王朝里唯一封神的皇帝,受命於天,至高無上,既為天子,亦為神明。


  經過一番整頓,朝中局勢漸趨平穩。


  蕭獨設立的拱衛司大大提升了我執政的效率,我的耳目爪牙自此遍及朝野,上下貫通,權力逐漸集聚於我一人之手。


  此後三年,冕國欣欣向榮,太平盛世。


  可這三年,西域卻是動蕩不安。


  魑國內鬥不休,三位王子互相爭鋒,王廷一分為三,把持大權的王后失勢,大戰一觸即發之際,卻是一位不具王儲資格的親王把控了朝政,登基為王,稱烏絕王。


  這烏絕王人如其名,手段狠絕,一上台便將大王子殺死,其他兩位王子則遠逐邊陲,明奉王後為太后,實則將其軟禁,穩住內部局勢后,便開始向外擴張,短短一年間,就吞併了周邊九個西域蠻族小國,一統西域的野心,昭然若揭。


  若其一統西域,就不會只滿足屈居西域,勢必南下威脅冕國。


  這三年間,我不曾准許冕魑二國互通商市,蕭獨死去的那一年,烏珠便自請回了魑國,僅靠我與烏伽的婚姻所維持的盟約如履薄冰,只要稍加破壞,就會分崩離析。


  而這位烏絕王,也並不奉王后的主張行事。


  我忙於與白辰推行選官新政,不願在此時與魑國交惡,便命皇后烏伽送信給烏絕王,想以親家的名義邀他來做客。


  但信被原封退回,一併退回的,還有我送去的黃金與美女。


  而使者竟被殺死,屍身手中,握著一個信筒。信筒里,是一張地圖,在冕國的疆域上,赫然印著一個血指印。


  這無異於一紙戰書。


  我立刻命白延之嚴守北境,未出三日,果然,烏絕王舉兵南下,闖入邊關,與西北候白延之交戰於冀北,其勢如虎狼,用兵奇絕,麾下彙集九國精銳之士,竟打得未有敗績的白延之節節退敗,戰火從冀洲蔓延下來,一路進逼中原腹地。


  北境大亂,人心惶惶,皆傳這烏絕王兇狠暴虐,是天降魔神,將要吞噬我大冕這輪太陽,從此黑夜無盡,天地無光。


  作為皇帝,我不得不拖著一幅殘體,御駕親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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