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文卿這一覺睡得太沉了,被吉莉安從水中拽出來的時候, 他還有些懵懂。


  戰鬥服是水火不侵的, 抖一抖就幹了, 他的頭髮卻吸飽了水, 發繩被剛剛把他拽出水面的力道弄掉了, 長發散開來,胡亂地鋪在他的臉上。文卿上半身浮出水面,慢騰騰地伸出一隻手, 把頭髮擼到腦後, 順便揉了揉被揪痛了的頭皮。


  吉莉安打量她的時候, 他也在看這個冒冒失失把他撈出水的小女孩兒。


  她一頭黃棕色的亂毛, 五官生得並不精美, 身量也不高,獸皮外衣包裹下的軀體線條卻頗有種動人的野性, 這種野性配上她的年齡,便為她增添了幾分嬌俏。


  一些被文卿帶出的細小水珠掛在小女孩面部、手臂和小腿的茸毛上, 從人類的審美來看這個女孩子無疑毛髮太豐厚了, 可文卿看著她驚呆了的表情和立在發間的兩隻貓耳朵,又看看她尾端翹起的黃棕色尾巴, 只覺得她鮮美多汁, 像一盤又滑又嫩的魚生。


  貓耳的小蘿莉盯著他, 紅唇微張,比起人類更像是野獸的眼睛瞪圓了,瞳孔卻縮成一條細線, 更顯示出那雙金色眼睛的美。


  文卿被人從水中拽出來,還被扯痛了頭髮,本來是有些不開心的,但一看到把他拽出水面的是這麼可愛的女孩子,他就不覺得不開心了。


  不僅不覺得不開心,還挺高興的。


  小女孩還傻站著,兩手摟著裝滿了水的水桶,盯著他怔神。文卿不以為意,攏了攏頭髮,又理了理外衣,確定自己就算濕透了,看上去也會漂漂亮亮的之後,沖著貓耳小蘿莉露出笑容。


  他心情好極了,覺得有句詞在這裡很合適,便笑吟吟地唱了出來:【今夕何夕,見此邂逅?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這首詞的古調已經失傳了許久,調子是文卿隨便拿捏的。他仗著沒人能聽懂歌詞無所顧忌地隨意唱出它,嗓音遼闊,每一個字都拖得很長,想來能傳到極遠的地方。


  真奇怪,吉莉安明明聽不懂他唱的是什麼,可這句歌謠彷彿在他歌唱時有了溫度,有了深度,一個模模糊糊、茫茫然然的事情忽然變得具體可感,歌里的感情猶如清風一般吹進她的心扉,它們蜂擁而來,亦或是這清風正從她的心底湧出,所以才令她如此失控。


  「你就住在附近嗎?」這時候文卿問她。


  還沉浸在歌聲里的吉莉安迷迷糊糊地點了頭。


  「太好了!帶我去你們部落吧!」文卿歡快地說。


  吉莉安就迷迷糊糊地帶文卿回了部落。


  等她從暈頭轉向摸不著北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文卿已經飛快地融入了部落,並且和她的族人打得火熱了。


  這會兒文卿正被一堆獸人小崽子圍在當中,在小崽子們的聲聲催促里掏出一把又一把鋒利的尖刀給他們玩。


  這些尖刀長度大多只有文卿的巴掌那麼長,每一把都在陽光下反射出凜冽的寒光,在三百年後,它們是人類軍校學員的基礎配刀,稍微花點錢就能弄到手,質量也只是比市面上廣為流傳的同款匕首好上幾分。


  但在現在,如果再把這些尖刀送到軍校里交給學生使用,財政大臣一定會嚇得快要昏厥——


  開什麼玩笑?給一群學生用初級軍官拿到手都會忍不住炫耀的裝備?帝國的金幣是天上下雨的時候和著雨水一塊兒掉下來的嗎?

  在人類社會中這些尖刀也能算是上等貨色了,更遑論鍛造水平稀爛的獸人部落。不過小崽子們也沒這個眼力,拿到刀之後就歡天喜地地在空氣中東批西砍,文卿笑著在一邊看著小崽子們玩鬧。


  他放心把兇器交給這群小崽子,是因為他知道獸人和人類不同。七八歲的小獸人單靠蠻力就能打倒一個成年卻未經訓練的男人,而正常情況下,每一個獸人自能行走開始都會在長輩親人的指導下進行訓練,他們對於武器的研究不多,但擅長掌控自己的力量,也清楚自己的殺傷力,所以把刀交給這群小崽子算不得危險的行為。


  他們拿著尖刀彼此拼殺,打得有來有往、像模像樣,文卿津津有味地看著,注意到這些小崽子都相當有分寸,雖然刀尖相對,卻沒有一個受傷。


  種族天賦,不得不服。


  「哈利!」遠遠的,一個搭建帳篷的狼人掀開一塊獸皮,招呼文卿過去幫忙,「過來幫我搭一下架子!小崽子放他們自己玩兒就行了,圖杜看著呢,不會出事!」


  「來啦!馬上!」文卿大聲答應下來,臨走前不忘記告誡這群小崽子,「刀子很鋒利的,就算鬧著玩,你們也不可以拿它在身上划來划去哦。」


  「知~道~啦~」小崽子們齊聲回答,又嘻嘻哈哈地打鬧起來。


  文卿便一陣風似的跑遠了。


  小崽子們沒眼力,吉莉安有啊,等文卿一走,她趕緊從暗處跑出來,偷摸地伸出一隻手招呼圖杜,「圖杜,快,快來。」


  圖杜是小崽子們里年紀最大的那個,向來擔任著管束族內小崽子的重任。他也是個狼人,毛髮黑白相間,眼呈標準的杏仁形狀,只是眼白過多,顯得有些兇惡。他一對耳朵精神地支棱著,長尾巴垂在身後,是個英俊的小少年。


  「什麼事,吉莉安姐姐?」圖杜小跑過來。


  吉莉安揚了揚下巴:「刀我看看。」


  圖杜精神的耳朵焉了,他遲疑了好一會兒,試圖和吉莉安討價還價,可看看吉莉安因為不耐煩而晃個不停的尾巴,還是依依不捨地把刀遞給了對方。


  「你、你小心一點。」他捏著刀身,把刀柄部分沖著吉莉安,委委屈屈地小聲說。


  吉莉安沒理會他,接過尖刀后輕輕在手中顛了顛重量,然後平放著刀,在手背上一劃。


  一層細細的茸毛被剃了下來,輕飄飄地落到地上。


  圖杜小小地驚呼了一聲,但很快就閉上了嘴。吉莉安舉起刀左右查看,刀面反射著寒光,尖刀的刀刃就像沒有使用過一樣一塵不染。她又抬起手背看了看,被刀劃過的地方已經光潔一片,就像從未長過茸毛似的。


  這把尖刀放在人類社會是上等貨色,而在獸人的部落里,它簡直能媲美神器。


  吉莉安盯著手中的尖刀,又抬頭掃過拿著刀玩耍的小崽子們……他們手裡的刀都像這把刀一樣鋒利嗎?


  圖杜卻沒有想太多,他更關心吉莉安變得光滑的手背,還哀嘆了一聲:「剃我的毛好了啊吉莉安姐姐,現在這一塊光禿禿的,太丑了。」


  「才剃了一小片,很快就長出來了。」吉莉安渾不在意地揮揮手,在心裡默數在場的小崽子和他們手中的尖刀。她的眼神在周圍繞了一圈,最後又繞回了圖杜身上。


  這個英俊的小少年渾然不知將會有怎樣的命運降臨。


  但他忽然感到一股熟悉的寒意。


  「……不過你說得對。」吉莉安在圖杜驚恐的眼神中若有所思地說,「可以剔你的毛。」


  正蹲在帳篷頂部幫獸人們固定骨架的文卿聽到一聲凄厲的狼嚎,他驚訝地抬起頭,卻發現在場的所有獸人們自顧自做著手裡的事情,沒有一個因為那聲長嘯而分心。


  旁邊正在整理搭好的獸皮的狼人哈哈大笑著給文卿解釋:「那是圖杜的聲音,他叫成那樣八成是叫吉莉安欺負了。沒事,孩子們鬧著玩的,不用擔心。」


  文卿眨眨眼,雖然覺得那個叫圖杜的叫成這樣不太像是普通的玩鬧,可看別人都那麼淡定,獸人又一貫皮糙肉厚,應該是真的沒事,便低下頭,繼續著用力綁好帳篷的骨架的動作。


  另一邊,經過尖叫、哭泣、掙扎后,圖杜依然被強行摁在地上剃光了手臂和兩條腿的毛髮。小崽子們被吉莉安收走了尖刀,瑟瑟發抖地抱在一起,看著圖杜的慘狀,想走又不敢走。


  確認了每一把尖刀都和圖杜手中的那把一樣鋒利,吉莉安又一一把刀給了他們,叮囑道:「收好了,回家拿給你們爸媽看。不準藏私!全都要上交!」


  小崽子們拚命點頭,而後一鬨而散。


  還在悲痛自己逝去的毛髮的圖杜忍不住說:「不用擔心,吉莉安姐姐,哈利已經把這些刀送給我們了。」


  吉莉安慢慢回過頭,沖他露出溫柔的笑。圖杜一個激靈,就見吉莉安瞬間變臉,咆哮道:「你是沒腦子嗎?!一個人類突然出現在我們部落,這麼可疑的事情你是瞎了還是傻了才沒看出來!?他給你什麼你就接著什麼?!還哈利!他說他叫哈利你就信!」


  「是、是你帶他回來的啊吉莉安姐姐……」圖杜哭喪著臉,「一大早你就不見人影,不是祭司讓你去接他來我們部落的嗎?」


  「老師沒讓我去接他,我早上取水去了。」吉莉安咬著牙,不好意思說她自己也不明白怎麼就把人帶回部落了,聽了圖杜的話驀地眼前一亮,「對啊,有人類來我們部落這件事要先告訴老師,我怎麼就忘了。」


  她跳起來,靈巧地轉了一下身,身後長長的尾巴為了維持平衡捲曲又垂下。


  這種跑動時上半身前傾,近似獸類四肢著地的姿態真有種野性的優雅,尤其是在吉莉安落地時小腿繃緊的剎那——像是在跳一曲芭蕾舞,明明需要強勁的力量作為支撐,可遠遠看上去卻那麼柔弱無暇。


  她倐而消失在圖杜的視線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我試試這幾天能不能多更一些吧,狀態好像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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