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生涼
正當千尋想得入神,忽有人拽了她的胳膊用力一扯,將她拉到了路的一旁,與此同時身後「嘩啦」一聲響,一輛運菜用的手推車翻倒在她方才站的地方,蔬菜瓜果滾了一地。周彬擋在她身前,偏頭盯著兩個一邊道歉一邊手忙腳亂收拾推車的家丁。
周彬轉向千尋,道:「蘇姑娘小心些,若要想事便莫在這裡走了,前面就是侯府的大廚房,來來往往的下人多,方才那推車差點撞到姑娘。」
千尋瞧著那兩個低頭撿菜的家丁,忽問道:「這推車不用的時候,都放在何處?」
家丁雖不識得千尋,卻識得周彬的打扮,知道是小侯爺的近身護衛,便滿臉堆笑地答道:「這推車是菜販子包叔的,他每日早晨都會運菜來府上,今日趕巧有事耽誤了半天,便教姑娘撞見了。」
家丁心裡虛,怕因衝撞了客人被主子問責,順便揪了耽誤採買的罪過,於是前前後後地說了不少用來遮掩的話,又是作揖又是告饒的,唯獨將推車的事情一筆帶過了。
周彬卻道:「蘇姑娘想查推車么?這運菜的車確實是菜販子的,運到廚房便會還回去。除此之外,侯府里也有幾架,分散在各處用得上的地方。姑娘可是要去看看?」
千尋不語,轉身沿著來時地路又走了回去。待四下無人後,她才道:「周彬,我想查一查,夫人壽宴前一日,也就是本月十五的夜間,一直到夫人壽宴當日,侯府里的推車都在誰的手上。這件事,可有辦法查到?」
周彬沉吟片刻道:「壽宴當日府里人多,運貨用的推車比往日多了一倍,有些是臨時借來的。」
「不好查嗎?」
周彬搖了搖頭道:「即便是劉管家,也未必清楚每一輛推車的情況。」說著,他抬頭看向千尋,「姑娘想查的應當不是推車,而是同孫少爺相關的事。可有法子從別處著手?」
千尋微微一愣,隨即想到,何必鑽進推車的牛角尖里,費時費力也未必能有個結果。她要找的是搬運孫驁的人,可以著手的疑點還有許多,譬如府里能放倒孫驁的人,這個範圍就不會太大。
周彬見千尋不語,以為她還想著推車,可自己確實幫不上忙,只好歉然道:「蘇姑娘,周彬愚笨,不及大哥。但凡有周彬能做的,一定萬死不辭。若實在不行,周彬這就去將大哥找來,一起想法子看如何來查。」
他說得極為誠懇,倒讓千尋些不好意思。她低頭一笑,道:「無妨無妨,隨豫讓你來,想必你一定幫得上我。我只是在想,什麼樣的人,力氣小,卻能放倒孫驁這樣的壯漢,還能將他神不知鬼不覺地丟進井裡。」
周彬聞言,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了。
千尋笑道:「你想到什麼了?怎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周彬看著千尋,忽偏頭輕咳一聲,道:「蘇姑娘不就是么?力氣小,卻能將孫少爺騙到井邊,一腳踢下去……」
「欸?」千尋聽周彬這麼說,腦袋中似乎又有哪個齒輪咬上了。
周彬說完之前那句話,便有些後悔了,此刻見千尋直勾勾地瞪著自己,心道莫不是蘇姑娘生氣了?啊,這話聽著像是揭人傷疤,難怪她要生氣。可他又及不上周楓的厚臉皮,不懂得插科打諢,只好低了頭越描越黑地解釋下去:「小人是想說,蘇姑娘是女人,孫少爺是男人。男人在女人面前,戒備心總要低一些。之前孫少爺中招,是因為一心想占姑娘的便宜。姑娘假意逢迎,讓他更以為勝券在握,完全不會想到姑娘留了後手。當時姑娘只是在他背後踢了一腳,要是姑娘手上有刀,悄悄紮上他的后心,恐怕他也未必能躲開。」
周彬說得認真極了,卻怎麼也不敢抬頭看千尋,連耳根都漲紅了,偏偏臉上崩得死緊。
千尋背手在他面前來回走了兩圈,忽笑道:「誰說周彬愚笨的?真是該打!瞧,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了,兇手如果是個女人,就都解釋得通了。因為是女人,所以孫驁在她面前會放鬆警惕,甚至會迫不及待的寬衣解帶,也正因為她是侯府里的女人,想要掩人耳目地處理孫驁,只能選在這樣的荒院里,而不是帶出府去。」
這一下,千尋不止想通了兇手是個女人,更近乎看到那個人是誰了。
侯府里的女眷其實並不多,大多年輕的婢子都在姚羲和的院中當差,李隨豫的居所臨時騰挪出來讓給了欽差崔佑,重新遣了四名聽話的婢女前去服侍,他自己卻是找了客房講究,身邊沒留什麼人。其餘的都是些粗使的嬤嬤,想必孫驁也看不上。
那麼,試問哪個婢子見了孫驁不是躲得快的?哪個婢子又能在遭遇孫驁的同時設計放倒他的?千尋思前想後,都只能想到一個人——莫娘。
莫娘是個極擅算計的人,這一點千尋領教過。如果那夜孫驁撞上的就是莫娘,那丟了性命也是他活該。這也能解釋的通,為什麼孫驁被救之後,莫娘立刻採取了第二步的行動,急於要殺他滅口了。想必孫驁昏迷前已經發現她的殺意了。
可第一次的時候,莫娘為什麼沒有直接殺死孫驁再棄屍呢?比起將他凍死在井中,這樣不是更加萬無一失么?
而且,按周楓的說法,這個院子有十多年沒用了,距離侯府的其餘各處又遠些。孫驁怎麼可能大老遠地摸到侯夫人的院子里去找莫娘呢?這一路上一定會遇到什麼人,讓這場相會根本無法發生。除非是莫娘特意等在了荒院的附近,特意等著孫驁呢!
為什麼?莫娘為什麼會知道孫驁就在這裡?
不,莫娘確實可以知道!她是唯一一個知道千尋被孫驁帶走的人,若她當時慌慌張張地跑開,不是為了去叫人來,而是找了個地方藏起來,一路跟著兩人去了荒院,這樣就能知道孫驁落井,更知道是誰將他踢下井的。
千尋微微蹙眉,覺得有些事愈發不可思議起來。莫娘守株待兔等到了孫驁,將他弄暈后赤身*地丟下枯井,為的是要誣陷自己么?她既然能設計出這麼一套局來,只要躲在暗處靜靜等著孫驁的屍體被人發現就好,何必要辛辛苦苦地再布置一場亭中落水的粗劣戲碼呢?
不對,一定有什麼被她漏過了,這兩件事一定有著不同的指向。
落水的那件事發生在壽宴當天,莫娘將千尋帶去了涼亭,拿捏好了時機躍入結冰的池中,讓姚羲和看了個正著。姚羲和正是因此對千尋有了成見,甚至打算動手懲戒,幸而李隨豫及時趕到,不加辯解地擔下了推落莫娘的罪責,將姚羲和怒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壽宴過後,劉管家匆匆趕來將眾人引到荒院,見到了幾乎凍死的孫驁,更提及孫驁曾與千尋起過衝突,那樣的情境下,任誰都要懷疑人是千尋弄死的。要不是有李隨豫攔著,想必不等千尋去查看孫驁,孫昊已經一刀將她劈了。
可一旦千尋出事了,李隨豫又豈會善罷甘休。落水也好,孫驁之死也罷,任何一件事都能讓李隨豫到姚羲和的對面去。
千尋其實明白,無論是姚羲和還是李隨豫,這兩人都在窮盡一切力量,維持著一種秘而不宣的平衡。
李隨豫不是姚羲和親生的,可千尋卻從來沒聽他提起過自己的親生母親。多年來,他在梁州城裡刻意扮演著一個昏聵的紈絝子弟,讓別人都以為小梁侯不過是個草包,高裕侯府和天下糧倉若沒了姚羲和必然就垮了。這顯然就是他能付出的、姚羲和想要的籌碼。姚羲和一定也許諾了他什麼。
但莫娘所做的兩件事,都在無形中破壞著這份平衡。
為什麼?她只是一個一心想要留在小梁侯身邊的女人,是一個身世凄慘蒙受姚羲和垂憐才得以存活的女人,她難道不該成為連結姚羲和與李隨豫的人么?不然姚羲和又為何非讓自己的婢女留在李隨豫的身邊呢?
千尋越想越不對,背脊一陣陣發涼。
經過孫驁的事,不僅僅是姚羲和與李隨豫之間的平衡要打破,天下糧倉與高裕侯府的平衡也會破。孫昊本就對姚羲和諸多不滿,如果連兒子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這裡,孫家又怎麼會本本分分地繼續替高裕侯府賣命呢?
這些事,到底是莫娘的失算,還是根本就有人在背後操控著這件事?
高裕侯府搖搖欲墜,對莫娘根本就有害無益。想要撼動高裕侯府,乃至整個梁州城的,根本就不是什麼莫娘,她不過是一枚至關重要的棋子罷了!真正想要破碎這些局面的人,其權位想必遠在高裕侯府之上。
千尋發現,自己似乎觸及了一些危險的東西,一些白謖曾經千叮嚀萬囑咐決不能碰的東西。
她忽覺得腦仁之中疼得像要裂開了一樣,思慮越甚,心臟便跳得越快,不知不覺間有些透不上氣來。
周彬見她面色忽然變得慘白,幾乎站立不穩,急忙扶住了她道:「蘇姑娘,是不是累了?我扶你回掃雪廬休息如何?」
千尋伸手抓了他的胳膊勉勵站穩,緩緩搖了搖頭。
周彬趕緊勸道:「還是身體要緊!周彬出來時,主子交代過,說這查案的事情不必急在一時,崔大人那邊他自有辦法應對。蘇姑娘你還在病中,還是莫太操勞了!」
千尋緩過那一陣心慌,額上已見冷汗。她喘了口氣,咬牙道:「自有辦法,自有辦法!這孫驁的案子查與不查根本沒有分別,他當真是拿來讓我當作消遣了!」
周彬聽了一愣,不曉得主子間是打了什麼啞謎。
千尋卻沒在說下去,擰了眉毛眼睛一閉,像是想到了什麼氣憤至極的事,卻生生忍著沒有宣洩出來。
過了片刻,她終於睜開眼睛,一雙眸子閃過銳利的光來。她轉向周彬,道:「隨豫現在何處?我需見他。」
周彬卻有些無奈地答道:「主子今夜恐怕不回府里。」
千尋卻氣笑了,道:「他果然有了別的安排。這回我留在梁州城卻是選錯了,非但幫不上他什麼忙,還平白給他添了不少麻煩。我要是索性跟著趙清商去了京城,好歹崔佑就拿我沒辦法了。什麼真相,崔佑要的根本不是真相!他不過就想找個幌子,好讓他名正言順地一刀捅進高裕侯府放血。李隨豫倒好,事事看得明白卻不說破,見我回來了便由著我行事,由著我去招惹蕭寧淵、招惹那把劍,還由著我把你和周楓留下,去玩什麼破案的把戲!」
周彬這下是聽懵了,左右不知該如何接話,只好試探地問道:「蘇姑娘,可是已經查明殺害孫少爺的真兇了?」
千尋卻忽然安靜了下來,抬頭望向西斜的日頭。冬日白晝短,申時過半便開始了晝夜交替,晴了不過一日的天空盡頭,竟壓來了一片黑漆漆的濃雲。
她看了片刻,忽開口道:「周彬,備馬。天黑以前我要出府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