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推論
千尋自茶室出來,一路思量著槿娘的那番話。
不料德姨也跟了出來,一邊將千尋往外趕,一邊嘀嘀咕咕地說道:「我就說了,多虧了夫人心善,不嫌棄我家槿娘是個傻的,帶在身邊這麼多年悉心教導,才有了她的今日。她哪裡敢忘恩負義,擅作主張地惹什麼麻煩。要我看啊,就是孫家兄弟兩個給那個孩子胡亂吃東西,才出了這麼檔子事。這都說了不能吃的,還敢亂來……」
千尋本沒注意德姨在說什麼,聽她提到孫家兄弟,這才轉頭看向她,道:「德姨說孫家兄弟如何?」
德姨睇了個白眼過去,道:「能如何?孫大鬼心眼多,孫二糊塗的很。那個孫二打了我家槿娘,非說要夫人房裡的莫娘去照顧孫少爺。結果莫娘去了,又讓孫大給趕了回來。我瞧這莫娘不聲不響的,骨子裡卻有著股狐媚勁,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孫二勾搭上了,又或是看準了孫少爺殘缺,好讓她趁機借他上位,當個孫家媳婦。嘖嘖,也就是夫人心善,將莫娘護得緊。」
德姨做慣了這等嚼舌根的事,自然期望看客也能給點反應,她見千尋面色淡淡,心裡有些不痛快,接著道:「我說你是缺心眼么?都住進掃雪廬了還不知莫娘是誰!」
千尋一愣,尚不及開口辯駁,就聽德姨數落道:「老婦我雖離了侯府,卻也是消息靈通的很,這莫娘自打進了侯府便圍著小侯爺轉,連夫人都有讓她填房的打算,你就一點不著急么?小侯爺今日是喜歡你,那是他圖一時新鮮,時日一長,到底還是莫娘這種知冷暖的受用些。她呀,小心思多,慣會賣乖邀寵,平時假公濟私地做些男人愛吃小菜點心送去,是男人哪有不喜歡貼心的?你瞧,就前天,連廚房都買不到魚,人家偏偏就能從別處買來,借了夫人的小廚房四處獻殷勤。你能比得上么?」
德姨這番話說得麻溜,中間都不帶喘氣的。千尋聽了卻是足下一頓,隨即兩手一合呼道:「啊,原來如此!」
散亂的線索終於關聯上了,這下事情再明了不過,問題還是出在莫娘的身上。
先前千尋還只是一念閃過,現在卻想了起來,孫驁出事的那天晚上,就是她趁夜去祠堂給李隨豫送夜宵的時候,那日她做的正是花雕釀魚片,用的還是的河豚魚。依槿娘所說,侯府的廚房沒有做魚,莫娘卻在侯夫人的小廚房裡做了河豚魚。
有問題的正是河豚魚!
河豚魚魚肉鮮美,可河豚魚的血與內臟卻含有劇毒。每年到了春季,恰逢河豚魚返回內河產卵,便有遊人絡繹不絕地前往縉川境內的三岔江流域,一品河豚魚之鮮美,卻也有不少食客前赴後繼地命喪河豚魚之毒。是以這等美食流傳不廣,出了縉川更是幾乎難以見到。
河豚毒致死的原理簡單,大多是心肺率先停了運作,讓人給生生憋死了。若不是深諳烹飪河豚魚之道的老廚子,萬不敢輕易烹調這等要命的菜肴,遇上幾個馬虎大意的,要不了半個時辰就能毒死一桌子的人。
這麼看來,孫驁死於心肺不繼,倒像是河豚毒所致。只不過那日千尋吃了莫娘做的花雕釀魚片無事,孫驁喝了河豚魚煮的湯便出了事,這就不是莫娘廚藝不精了,而是刻意將有毒的部分混入了湯中。
只聽德姨接著道:「哼,你想通了就好。這麼笨,到底是怎麼勾搭上我們小侯爺的。聽說小侯爺這幾年老喜歡往勾欄院里跑,勾欄院里的都是些什麼油膩貨色,難不成是吃膩了香艷的,想要換個寡淡的嘗嘗新頭?」
德姨這話說得有些過,偏偏千尋根本就想著自己的事,全沒將她的這番話聽進耳朵。反倒是跟在後面的周彬聽懂了,這話竟是連他主子也一起罵了,他一手緩緩按上了劍柄,隨即卻又鬆開放下,只低頭跟著千尋沒吭聲。
千尋見事件變得明朗起來,便也覺得眼前這圓墩子臉的德姨萬分親切,要不是她的那堆牢騷話,她還沒那麼快想通要害呢!眼看著快到院門口了,她卻有些明快地笑了起來,側臉向著那兀自絮絮叨叨的婦人問道:「德姨是夫人過壽那日來的么?那日在壽宴上,竟未能見到您。」
德姨聞言,卻忽然怒從中來,指著千尋的鼻子罵道:「你以為老婦不想來么?要不是途徑沛林縣的時候,遭了毛賊的惦記,將我求來的那尊送子觀音給偷了,老婦又豈會在路上多耽擱這幾天!官府那些個吃乾飯的東西,白拿了官府的俸銀卻不做事,這回我可非得請小侯爺做主,出面將那兩個雌雄大盜給逮回來,把他們給我千刀萬剮咯!」
千尋微微一愣,隨即想起自己同趙清商也是自沛林縣來的梁州城。
這一回想可要命了,那日她同趙清商在客棧投宿,半夜裡不正是有個婦人哭哭鬧鬧地說她房間遭了賊,隱隱約約還提過她同高裕侯府有些關聯。難不成就是眼前的這位?
千尋面上一抽,道:「德姨竟在路上遭竊了?既然知道是雌雄大盜所為,官府便未發文追捕么?」
德姨哼哼道:「追捕?連長相都畫不清楚,能抓得到誰?這二人鬼鬼祟祟的住在老婦隔間的屋子裡,官差進去搜過他二人的房間,卻是什麼也沒找著。那女人不知使了什麼邪術,裝瘋賣傻地同那賊漢子吵了起來,這樣就將我等都糊弄了過去。誰曉得天還沒亮的時候,他們便裝作要趕路的模樣先跑了。前前後後也就店小二見過那女的,愣是說不清楚長相。啐!小毛賊偷了老婦的許多首飾,連老婦千辛萬苦從寺里求來的黃白玉刻的送子觀音也一併偷了去,那觀音可是找高僧開過光的吶!唉喲,真白瞎了我花的銀子!我咒他們不得好死!」
千尋聞言腳下一絆,差點摔了出去,卻教那德姨抓了一把,才勉強站穩。德姨見千尋面色古怪,埋怨道:「年紀輕輕走路橫衝直撞的,我瞧你這毛手毛腳的樣子,如何服侍得好我們小侯爺。只怕是天意,送子觀音就這麼被偷了。老婦可非得同夫人說說去,指望你這麼個沒福氣的女人給小侯爺開枝散葉,只怕沒戲!」
說罷,德姨一把甩開了扶著千尋的那條胳膊,氣鼓鼓地自顧自回了院中。只留下千尋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地瞧著她的背影,心道待以後有機會去到京城,無論如何得讓趙清商也聽聽這雌雄大盜的事。
……
出了姚羲和的院子,千尋卻不急著回掃雪廬,只沿著府里的石子路緩緩踱步。不一會兒,周彬便跟了上來,手上還提著個小布包。
千尋接過那布包打開一看,發現裡面是幾副魚骨和一些煮熟的魚類臟腑。
周彬道:「小人方才去小廚房看過,沒留下什麼痕迹。出來的時候,見院外有一片地像是被人松過,是以挖了下去,便發現了這些東西。姑娘,你看這些可是你要找的河豚魚的骨頭?」
千尋點了點頭,將布包收了起來,交還給周彬,道:「哪裡找到的,就放回去。這東西放在我這裡恐怕不穩妥,放回原處興許還能有用。」
周彬接了包裹閃身離開,千尋依舊沿著石子路踱步。
若說莫娘要殺孫驁,倒也不難理解,他毀了莫娘的名節,想必用了強迫的手段,莫娘羞憤之下起了殺心,動機上是說得通的。如今毒物也找到了,只差一場恰到好處的審訊,河豚魚殺人之事便算是完結了。
可孫驁的事卻沒完。
孫驁是被謀殺了兩次的人,第二次的兇手是莫娘,可最初一次又是誰呢?
千尋細細思索著孫驁墜井前後的情形,想要將那些未釐清的疑點重新聚攏起來。
壽宴前一天,也就是十一月十五,千尋午後在假山遇到了孫驁,后將他騙至荒院,踢入井中。那天夜裡下了雪,李隨豫讓周彬在井邊放了繩索下去,讓孫驁自行爬出,那時候孫驁還是清醒的。可第二天管家卻在井裡發現了渾身□□、幾乎凍死的孫驁。
這個過程便有了兩個疑點。其一,孫驁被千尋踢下井的時候,衣服是丟在井邊的,而眾人在井裡發現他的時候,院子里卻沒了他的衣物。其二,周彬留了繩索在井邊,後來那繩索也不見了。
那麼,可行的一個解釋,便是孫驁當夜是爬出了枯井,穿走了衣服,帶走了繩索,卻又被人丟了回去。這一點還需佐證,卻也不妨當個思路。推敲下去,下一個需要解釋的問題,便是孫驁如何被丟回井裡的。
壽宴那日夜裡,千尋回荒院勘察,結果不慎踩進了一條積水的泥坑裡。那泥坑細長,直通井邊,根本就是一條車轍印子。從深度來看,車上裝的東西,差不多就是一個人的重量。正是因為那天下雪,泥土濕滑,車轍才會格外明顯些。可後來雪一直沒停,新下的雪就蓋住了車轍,直到雪化了,就變成了積水的泥坑。
這麼說,有人曾用推車載著一個無法動彈的人來到荒院。而那推車離開時的印記明顯輕了許多,車上的那個人顯然是被拋入了井中。所以那個人應當是孫驁無疑。
可事情還是蹊蹺,孫驁不能動彈,想必是昏迷了。那人既然能制服孫驁,並脫去他的衣物,為何還要借用推車來載他呢?想在侯府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孫驁,用上推車這等笨拙的物件,豈不是更容易讓人發現么?
除非那人氣力不足,憑一己之力根本搬不動孫驁。
誰呢?既能制服孫驁,又沒什麼力氣,能在侯府里借到推車,還能巧妙地避過巡邏的護院。
正當千尋想得入神時,忽然有人拽了她的胳膊用力一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