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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舊事

  自有記憶起,千尋便得了白謖這個便宜師父。


  那時候,她渾身的經脈和骨骼都被人用內力震斷了,本該是具死透了的屍體,可白謖偏偏就將她醫活了。


  那天陽光正好,院子里芙蓉雀鳴得甚歡,白謖做了張輪椅推這她出去曬太陽,明知道她最是不喜這刺眼的光亮,卻使壞一般地將她留在了泛著光斑的溪水邊。那日,白謖執了魚竿在溪水邊釣魚,故意讓魚尾將激涼的水珠甩在她臉上。


  等他玩夠了,才哄小孩一般地勸道:「小姑娘心事這般重可不好。忘記了的事情便忘了,那有什麼了不起的。瞧你這小嘴都能掛油瓶了,哈,倒是同這尾鱖魚挺像的。」說著,他果真抓著那條還卡在魚鉤上的鱖魚過來比對,遠遠近近的看了看,笑道:「魚還比你長得好看些。」


  千尋不記得自己的事,不知道自己是誰。除了一身的傷痛,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她的茫然讓她覺得害怕,因此鬱鬱寡歡了許久,也不說話,也不吃東西。她想,也許這個叫做白謖的人,同這個叫做涵淵谷的地方,都不過是她的一個夢。夢醒了之後,她會想起那些被遺忘了,卻始終覺得非常重要的東西。她想,也許她忘記了的那些東西里,有她必須活下去的理由,不然她在這個世上就真的只是一個什麼都不能做的廢人了。


  千尋沒有將白謖的話當真,她只是靜靜等著這場不算太壞的夢能夠醒來,可直到白謖將她的手腳都醫好了,她依舊沒能想起那些被遺忘了的過去。


  「人不是為了過去才活著的。」白謖說話的時候,眼睛里總是閃著些不明的光芒,以至於他一說話,千尋便會不由自主地看著他的眼睛。那天他對千尋說,想要收她做徒弟,第一個的徒弟,也是最後一個徒弟。谷里的幾個老頭聽了竟很高興,殺了好幾隻雞來給千尋燉湯喝。千尋卻不大樂意,大約是覺得白謖這人不好對付,今日給糖吃,明日便拿狗尾巴草來呵癢。哪知她太久沒說話了,臨到頭竟是一句辯駁的話也說不了。


  就在那天,白謖對她說:「我能撿到你,便是你我命里的緣分。既然你有師父了,為什麼不能以我白謖徒弟的身份活下去?」


  後來,千尋便以白謖徒弟的身份活了下來,再也沒提過找回記憶的事。儘管偶爾會有些斷斷續續的噩夢造訪,她也沒有放在心上,因為她覺得她好像得到了一些想了很久的東西。傷口總有癒合的時候,就連她額角的那道疤痕也褪成了淺紅色。等學會看骨齡后,她粗略地估了估自己的歲數,覺得自己在遇到白謖前不過十三年的光陰,也許並沒有自己想得那麼重要。跟著白謖遊歷江湖時,大千世界紛繁複雜,誰都只是匆匆的過客,因此漸漸生出了一些過客的姿態,竟覺得當白謖的徒弟活下去,真是個不錯的主意。


  那些早就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的,也根本無跡可尋的過去,此刻卻像是附骨之疽般地迅速蘇醒。劇烈的刺痛鑽入她的腦仁里,卻比不過胸腔里那顆劇烈跳動的心臟。千尋面色煞白地看著榻上那人的面容,突然從地上爬起,在屋子裡慌慌張張地找到了一盆還算乾淨的水。


  她取出素帕打濕,小心翼翼地將那人沾了血跡和灰塵的臉擦乾淨,露出一張白皙清秀的臉來,眉如墨畫,眼線細長,鼻樑高挺顯得端秀,頰骨同下頜線條英氣十足。


  千尋微微皺眉,伸指反覆在他額頭和面頰上揉搓了許久,直到那人的膚色通紅。她忽然一屁股坐到了榻上,竭力壓抑著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卻覺得胸口憋悶得厲害,濕透的裡衣貼在身上冷得讓人發抖。


  她不知不覺地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臉,緩緩撕下了面上的□□,卻沒發覺自己手指已抖得厲害。千尋轉過臉,看著榻上那個陷入昏睡的人。燈光如豆,青煙細微,昏黃的光芒下,兩張同樣失了血色的臉,竟長得有七分相似。


  天色已完全暗下,雨水滴滴答答地順著屋檐落下。「小廝」在門外等了許久,他有些急躁地來回踱步,時不時望著窗戶里那僅有的一星火苗。


  雷子沒有回來,只怕是再也回不來了。漆黑一片的林間,樹枝被風吹得悉索作響,他們在這裡拖得時間越長,被殺手找到的可能只會越大。


  忽然,西邊的林子有了動靜。「小廝」警覺,閃身到了木屋的西側。


  雨落之聲不絕於耳,林子里風聲漸起,忽然一處枝椏逆風抖動,隨即劍光一閃,一道黑影從木屋前躥入西邊林中,與此同時,林中躥出兩條黑影,其中一人以極快的速度向木屋跑來,另一人斷後,向著執劍那人一揮手。


  先前那人跑至屋前,見到「小廝」后定住腳步,一把扯下了遮面的黑布,道:「小伍,主子如何了?」


  那被稱作「小伍」的「小廝」搖了搖頭,低聲道:「傷得太重,還不能趕路。你的事都辦好了?」


  「我駒三辦事還不用你小伍操心。」說著,他從背後解下個濕透了的細長的包袱來,隨手拋給了小伍。


  小伍一把接過,翻開包裹的黑布握出把劍來,他半拔劍鞘,只見冷光微閃,赫然便是那燃犀閣中曇花一現的龍淵劍。他冷笑一聲,還劍入鞘,卻見那黑布和劍鞘上浸滿了血污。


  「姓孫的不好對付?他打傷了你?」小伍問道。


  駒三鄙夷地扯了扯嘴角,他雖站在雨中,渾身上下都淌著水,卻全無所謂聳了聳肩,道:「那血不是我的。今天來的人多,我不過是最後撿了個便宜。」


  小伍皺了皺眉,只聽駒三又道:「姓孫運氣好,保住了自己的一條小命。來的人里混進了不該來的人,只怕這攤水早已攪渾。」


  小伍待要再問,忽聽林中傳來尖銳的破風聲,接著駒三人影一閃,他方才站的地方竟釘著一支長箭。不待小伍去找駒三,已有數十隻箭矢從林中射來,其中有幾支直直對著木屋的窗戶。小伍反應也快,抬手一揮手中帶鞘的龍淵劍打落了襲來的劍勢,借勢就地一滾來到了屋門外。


  林中傳來兵刃交擊之聲,方才閃開的駒三已到林中與來者交起手來。零星射來的箭矢少了一些,小伍橫劍守在屋門口,急道:「姑娘,主子如何了?追兵已至,恐怕我們的人擋不了許久。」


  屋中無人答話,林中此時又射來一批箭矢,力道竟還大了不少,小伍揮劍一一打落,回頭見屋中燈火晃動,濃重血腥之氣從窗口透風處散出。他心中一急,也顧不得許多,當即一腳踢開房門沖了進去。


  只見榻上那人被除了上身的衣物,此時胸腔被完全破開,內里細微跳動的臟器清晰可見,血水一直溢到了地上。一身白衣的千尋手中執了把沾血的細小銳器,胸前濺滿了斑駁的血跡,正面色不虞地冷眼看著小伍。


  小伍怒極,大喝一聲:「跟你拼了!」他合身撲向千尋,竟使出了拚命的手段。


  千尋眉頭一抖,錯身避開撲來的小伍,隨即抬腳在他腰上一勾一松,眨眼功夫已將他踢到了房間另一邊的角落裡,隨即冷聲道:「他那箭傷到了心脈,我正給他縫合,你再跟我胡攪蠻纏,還不如直接殉主得了!」


  她說著也不再去管小伍,從榻上那人胸腔里跳動的臟器間夾起根極細的絲線來,另一手握了把精巧的銀制鑷子來回纏繞,手法快極了。


  摔在地上的小伍一咕嚕爬起,此時他是真急紅了眼,可見千尋手法利落地果真在縫合著什麼,心裡慌得沒著落。他喘著粗氣猶疑不已,剛站穩就邁步靠了過去,想著至少要看看千尋到底打算做什麼,可才踏出一步,就被千尋甩出的一枚銀針將布鞋釘在了地上。


  千尋頭也不回地喝道:「給我出去!」


  此時,門外傳來了激烈的打鬥聲,有黑影從門前閃過,劍光一閃便已探入屋中。小伍當機立斷俯身拔了那枚銀針向那黑影擲去,隨即欺身而上,拔劍出鞘,一招劈斷了來人的兵刃和半條手臂。


  斷臂拋出,帶著半截劍刃飛向榻上,小伍此時剛抬腳將那人踢飛至屋外,回頭待要搶回那半截手臂已是不及。


  只見千尋身影一晃,手中那邊鑷子在空中輕輕一劃,那半截手臂被擊飛在地。再回頭,千尋已回到了方才的地方,正抬手湊近了看那鑷子上的一處血點。她皺了皺眉,轉身到了塌尾的一張小几邊,丟開那把鑷子,從一隻開了蓋的玲瓏盒裡又取了把乾淨的鑷子來。


  千尋轉頭冷冷看著小伍,道:「把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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