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引路
千尋帶著邈邈拐進小巷,往東三街的雲來客棧走去。不出片刻,她便悔青了腸子。
偷襲的人從牆頭躍下,手上戴著精鋼製成的鐵爪,在細窄的巷子里直抓千尋面門,千尋卻顧忌身後還有邈邈,無法避開,迎著那人彈出枚銀針,身形隨著銀針突入至他身前,出指如風地向他咽喉點去,也看清了來人的面目。
這人長了一臉絡腮鬍子,濃眉大眼,身形魁梧,應變卻也靈活,眼看千尋后發先至,手上的精鋼爪套一把向下拍去,不僅打落了那根銀針,還阻住了千尋的來勢。
千尋見他一點也不肯後退,伸手從腰后摸出了薄刃匕首,脫手射向那人。那人見不過是件小兵器,也未在意,一把將匕首抓在了爪套里,傾身向千尋逼去,哪知面前已沒了千尋的身影,隨即脖子一緊,竟是被鋒利的兵器抵住了。在他身後,千尋低喝道:「別動!」
千尋手中握著枚玉韘,玉韘上牽著條極細的絲線,絲線繞著那人的脖子,只要千尋手上微微用力,就能割破他的喉管。方才她拋出匕首,便算準這人會託大用手去接,所以手中留下了刀柄底部的玉韘放出絲線,趁著他疏忽,飄身躍至他身後,並將絲線纏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人果然止住了動作,千尋手中收緊,低聲問道:「誰派你來的?」
豈料這人並不開口。千尋手中發力,再次問道:「誰派你來的,我可不敢保證你的脖子不會斷。」
卻聽另一個尖細聲音說道:「閣下最好也莫亂動,小人不敢保證這位姑娘的脖子不會斷。」
千尋一驚,抬頭越過身前這人的肩膀,只見邈邈被一人用刀抵著脖子。那人穿的衣服十分眼熟,眨眼功夫千尋便想了起來,說道:「你是燃犀閣的小廝?」她微微一皺眉,又道,「不對,燃犀閣沒理由找我麻煩。」
那小廝淡淡一笑,手中刀子卻還緊緊抵著邈邈咽喉,說道:「公子真是貴人忘事。小人還未及感謝公子的救命之恩。」
「原來是你。」千尋冷冷看著他,道:「確實在拍賣會上拉過你一把,免得讓你摔下樓台。這麼看來,你也不是什麼小廝。怎麼,現在演的是恩將仇報的戲碼?」
「小人不敢。小人只想請公子隨小人走一趟,事急從權,不敢真對公子動手。」
千尋冷笑,心道,這還不算出手,難不成等見血了才算么?口中卻道:「閣下好厚的臉皮,抓了我的女眷要挾,口上竟還能說出這番話。我若不想隨你走這一趟,你待如何?」
那「小廝」不緊不慢地答道:「方才拍賣會上,公子既然發現了蹊蹺,寧願自己留在其中,也要將這位姑娘送出,想必是不願見這位姑娘遇險。小人本無意傷及公子,可無奈有命在身。若公子不答應,自可結果了手上的這位,小人也必會將邈邈姑娘送去地府。到時候,就算公子殺了小人,恐怕也已無力回天了。」
千尋看著他,靜默片刻,說道:「你押寶很准。」
「小人不敢。」
「哼,別跟我說這些空話。你將她放了,我跟你們走。」千尋冷哼一聲,手裡泄憤似的收緊了絲線,那身形魁梧的絡腮鬍子被割破了喉頭的皮膚,血水順著脖子淌到了衣領里,卻是一聲未吭。
「公子身法極好,小人不敢冒險。還請邈邈姑娘一同走一趟。」
「走什麼走!」千尋怒道:「就憑你的功夫,在燃犀閣救你也是我多此一舉。好歹我替你接過脫臼的肩膀,怎麼說也是有點恩情的,難道你這點忙也不肯幫?真把我逼急了,不過是彈彈手指的功夫,我便能在你們身上種下七八種劇毒,你可以試試咱倆誰更快。到時候你們都活不成,邈邈最多受些傷。既然你是有命在身,想必有人還等著你回去復命,我就不信你不著急。該如何你自己掂量吧!」
那「小廝」一愣,換了神色看了千尋片刻,手中的刀子慢慢從邈邈身上移開,隨即閃到一旁讓出了巷子的通道,道:「姑娘請吧。」
邈邈憂心忡忡地看著千尋,卻不見動作。千尋冷聲道:「邈邈,回客棧。同樣的話我不想說兩次。」
這是千尋第二次說這樣的話,卻是頭一次用這般嚴厲的口氣同邈邈說話。邈邈自知留在這裡不過是拖累,心想若回了客棧興許還能找沈伯朗幫忙。她紅著眼睛看了千尋半晌,扭頭跌跌撞撞地沿著巷子跑去。
千尋無聲地嘆了口氣,手中細絲一松,道:「帶路。」哪知剛踏出一步,腳下一沉,接著眼前天地翻轉,白光驟現,她一頭栽倒在地。這一摔磕到了左側的肩膀,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渙散的意識被稍稍拉回,她急忙運起沐風心法解毒。卻見眼前那絡腮鬍的大漢扯開了脖子上的細絲,烏漆漆的身影走到她身前蹲下,一個手刀劈下,千尋立時暈厥過去。
……
雨水「吧嗒」、「吧嗒」地打在泥濘的路上。兩匹黃馬疾馳而過,鐵蹄踏過淺淺的水窪,「嘩啦」一聲濺起了半人多高的泥水。
千尋趴在疾馳的黃馬上,細心聽辨著四周的動靜。顛簸的馬背反反覆復撞擊著腹部,才吃下不久的胡蘇餅已經頂到了嗓子眼。她咬牙忍著嘔吐,耐心數著馬蹄聲,細細盤算當前的處境。
眼前一片漆黑,想來是被人蒙了黑布。手腳有些發麻,應是被點了穴道。胃袋裡的胡蘇餅尚未來得及消去,想必失去意識的時間並不長。可到底會是什麼人,又為了什麼事,這麼著急地要將她綁去?
不待她細想,馬蹄聲竟慢了下來,身後一人輕勒韁繩,低聲道:「雷子,有尾巴。」這人聲音尖細,正是那「小廝」。
不遠處另一人沉聲道:「你先走。」
「小廝」再不多言,忽奮力一打馬,馬匹長嘶一聲陡然加速。面朝下掛在馬背上的千尋險些翻下馬去,下巴重重磕在馬鐙上,疼得差點叫出聲來。她心中暗罵,卻也知情況不妙,只能儘力放鬆了身體,只待馬匹跑遠些了再伺機脫身。
不料「小廝」打馬賓士不久,忽勒馬停了下來。
此時雨下得漸漸密集起來,濕冷的水珠打濕了千尋背上的衣物。那「小廝」下了馬,伸手一拽便將千尋扛到了肩上。他雖長得瘦弱,力氣卻出奇的大,伸手狠狠一抽馬股,那黃馬立刻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他扛著千尋一躍進了樹林,兜兜轉轉地在林間疾行,忽覺得背脊傳來細微的刺痛,接著邁出的那條腿膝蓋一軟,整個人直直地向前撲倒下去。就在這個瞬間,肩上扛著的那人騰身而起,在空中一個翻轉飄開丈許。
千尋落地站穩,抬手扯下了眼上的黑布,朝著撲倒在地的「小廝」冷笑道:「拜閣下所賜,一年裡我都不用吃胡蘇餅了。」
「小廝」趴在地上要起來,哪知渾身上下的關節竟用不上力,他在泥水裡扭動了許久,根本起不來身。
「白費力氣。」千尋撇了撇嘴轉身就走,腿上的穴道因解開不久,走起路來還有些跛。
「站住!」「小廝」急道。
千尋也不理他,自顧自在林中辯著方向,手上推拿著后腰的穴道。
「求你!求你別走!我們主子只怕不行了,姑娘你是大夫,只求你救救他!」他喊得嘶聲力竭,兩眼死死盯著千尋,明明身上不能行動,卻竭力要向她爬去。
千尋頓住腳步,轉頭問道:「被你扛了一路,知道我是姑娘不難。為何你會知道我是大夫?」
「小廝」忙道:「姑娘在燃犀閣為我接骨,是醫者的手法。若非情急,小人萬不敢冒犯姑娘。救人如救火,姑娘醫者父母心,還請速速解了小人穴道吧。」
「嘁。」千尋冷笑一聲,道:「你怎麼不提曼陀羅?在燃犀閣給我飯里下藥的是你,在巷子里用曼陀羅算計我的也是你。也是我大意,沒發現你偷偷點了用曼陀羅製成的香。」
「姑娘,曼陀羅無毒!」「小廝」急喊,「真來不及了,求你了姑娘,先救了我家主子,小人任憑姑娘處置!小人自小無父無母,若非主子收留,早已餓死在了大街上。姑娘,求求你,求求你……」他說著,竟磕起頭來,額頭一下下撞在泥濘的地上,泥里混著的尖利的石子劃破了皮膚,可他依舊重重地磕著。
千尋身上冷得厲害,被雨水浸濕的衣服貼在身上,這會兒雨下大了,還帶著雪子。她有些煩躁地喝道:「吵得我頭疼,你這走的是什麼路,難不成你家主子這會兒還躲在荒林里?」
「小廝」一聽,便知有門,忙道:「姑娘,這林子里有樵夫備著的空屋。姑娘解了小人的穴,小人立刻帶路。」
千尋只覺得喉頭髮癢,一個沒忍住咳了起來,腦仁更是疼得厲害,心知再不找地方避雨,怕是要犯風寒。她動了動手指,那「小廝」立刻從地上爬起,也不及去推拿手腳,跌跌撞撞地就往林子里跑,邊跑邊招呼千尋,道:「姑娘,這裡走。」
不多久,兩人果真走到了一處木屋前。
這兩人才從林間現身,立刻便有一人迎面揮劍而來,劍勢很是凌厲。千尋聽了破風之聲立即後退。「小廝」閃身上前擋住了那人的劍,呼道:「住手,是我。」
執劍的那人長相普通,眼神卻銳利異常,見是「小廝」,收了劍讓至一旁,卻轉頭打量著千尋,眉頭緊鎖道:「這是你找來的大夫?怎麼不見雷子?」
「雷子拖著尾巴。」「小廝」有些焦急,回頭向千尋道:「姑娘,快隨我進去。」說著,急急跑去推門。
屋子裡空氣濕冷,只點了一盞油燈。想來是這屋主清貧,燈油用了粗製的,油煙熏得有些嗆人。
屋子一角的榻上,一人穿了玄色衣袍躺在上面,胸口還插著半截箭矢。鮮血浸透了他的前襟,卻因穿了玄色的衣袍不顯得分明,反倒是他身上濃重的血腥氣,讓人一聞便知他傷得不輕。
「小廝」疾步走去,低頭看了看榻上那人,面上微微變色,呼道:「姑娘!主子他……」
未等他說完,千尋已閃身過去,一手捏上那人的脈搏,另一手運指如風地將沐風正氣打入幾處要穴,接著頭也不回地說道:「出去,不管聽到什麼都不要進來,不然你們主子必死無疑。」
「小廝」見她從腰間摸出個針包,彈指間便甩出數枚,扎入榻上那人全身要穴。那人原已泛青面上已露出死相,就在千尋說話的片刻,竟已有了一線的生機。「小廝」心中詫異,卻也不敢再出聲,慢慢退出了小屋將門掩上。
屋子裡只剩下了千尋同榻上那人,她卻突然腳下一軟坐倒在地,兩眼死死盯著榻上那人蒼白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