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棧道
寒鴉大約是在一刻前逃入山中的,雲夢崖的守衛弟子在與他交手時,突發羊角風,沒能將他攔住。
俞秋山帶著兩名弟子迅速通過雲夢崖,向山中行去,匆忙間只帶了火把,勉強將五步開外的山道照亮。不多久便遇到了一處岔道,向左是千尋和李隨豫進山採藥的路線,向右則是鬼谷棧道,雖路不同,但都通向山的深處。
俞秋山讓兩名弟子走了右邊的道,囑咐兩人,若是遇到了寒鴉,便以信號彈聯繫。他獨自向鬼谷棧道的方向快速行去。
棧道修在陡峭的山壁上,因二十年前的雪崩毀過一次,之後補修了其中的一部分。自天門道人辭世后,雲夢崖成為了天門山的禁地,棧道也很少有人使用。日晒雨淋下,木板修出的通道已經老化,背陰處布滿了濕滑的青苔,木頭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滲透著苔蘚的綠色汁液。棧道很長,貼著峭壁向遠處蔓延,在山與山之間斷裂的地方,修建了一座簡單的弔橋相連。
俞秋山行進了約莫一刻鐘,拐到了峭壁的另一邊。天色比方才亮了一些,山中起了薄霧,越往前霧氣越重。忽然,前方的棧道上出現了一個黑影。那人斜靠在山壁上,也見到了俞秋山,卻一動未動。
俞秋山將手中的火把一拋,火光向著棧道外落下,迅速被吞噬在了霧氣中。他背負雙手,走了過去,在那人五步開外的地方停下,說道:「我要的東西帶來了么?」
那人一動,從身後拿出把三尺來長的劍,遞給俞秋山。俞秋山接過劍,笑道:「梅園就派了你一個人來?」說著,他拔劍出鞘,仔細地摩挲著劍身。
「就我一個。」寒鴉答道,面上一派冷漠。他遞劍的時候,手臂的動作十分僵硬,左邊的肩胛骨被李隨豫拍碎后,整條手臂便一直難以動彈。
俞秋山看了半晌,眼睛似黏在了劍身上。寒鴉見俞秋山沒有說話的意思,身形一動,向棧道的另一邊走去,卻聽俞秋山忽然說道:「劍是假的,你偷了把假劍給我。」
寒鴉定住了腳步,回身去看俞秋山,卻見俞秋山將龍淵劍拋了過來,他伸手接住。
「龍淵劍是玄鐵鑄成的,比起這把要重一倍。你拿這把來糊弄我,是何意?」俞秋山依舊背了手站在那裡,面上淡淡地看著寒鴉。
寒鴉心中詫異,這把劍是他親眼見蕭寧淵放入劍祠的,也是從肖重吟手中找回的,怎麼就成了假劍?但既然俞秋山這麼說,他並不懷疑,握緊了假劍向著天門山走去。他是俞秋山從梅園雇來的,梅園做的便是受人錢財與人消災的事,無論如何,他都會設法將真劍找來。
身後忽然起了殺氣,常年做殺手的直覺讓寒鴉本能側身避開,凌厲的劍氣削斷了他鬢角的一縷碎發,若剛才避得稍晚些,此時斷開的便是他的頭顱。不及細思,第二道劍氣已經襲來,他立即抽出手中的龍淵劍格擋,俞秋山卻已閃身到了近前,一招破釜沉舟當頭劈下,劍氣大盛。寒鴉手中的龍淵劍吃不住劍氣,將他逼退兩步,腳下卻被青苔一滑,向後倒去。他急忙扭身向後,無奈身上的關節尚未恢復,行動遲緩了許多。俞秋山下一劍刺來,正中他肋下,劍尖沒入了兩寸。他急忙用劍柄在山壁上借力向後滑行,手中的快劍疾動,迅速舞出了一圈劍花,將俞秋山的下一劍擋在了劍圈外。
寒鴉勉強在山道上站穩。殺手這一行不乏這樣的例子,主顧在完事後選擇殺人滅口,所以他們不僅要時刻防著敵人,也要時刻防著身邊人。俞秋山此時突然發難,卻是寒鴉沒有想到的,殺機近在眼前,只有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他站穩后立刻向天門山方向跑去,俞秋山擋在了入山的方向,棧道的上下都是峭壁,寒鴉已經別無選擇。但他身上的內力只恢復了一半,此時的身法也大不如前。
俞秋山很快追上,一劍刺向他后心。寒鴉急急避開,回劍格擋。襲來的劍力道極大,寒鴉身上的關節被震得痛極,他咬牙擋住,尋找空擋回擊。
然而,俞秋山在江湖上被人尊稱一聲「天門破曉劍」,劍術上的造詣自然不在話下,整個天門派只有風自在這個武痴能將他一敗。而眼前這個寒鴉雖耍的一手快劍,狠辣決絕,卻遠不是俞秋山的對手。兩人交手不出三十招,寒鴉已連連敗退,面上一陣青一陣白,氣息不穩帶著哮喘的徵兆,步履虛浮身形阻滯。
俞秋山一招橫掃千軍將他手中的劍挑落,寒鴉連忙撲了出去,不顧一切地將劍撿回。在他看來,此刻失了劍,便是失了生機。趁著寒鴉撿劍,俞秋山冷笑一聲,手中長劍送出,直直刺向了寒鴉的前胸。忽聽棧道上傳來了腳步聲,從寒鴉身後快速靠近,那人邊跑邊喊道:「俞長老!俞長老!」
俞秋山眯了眯眼,加快了手中的劍,不料寒鴉突然騰身而起,前胸被劍尖劃出了一個深深的劍痕,鮮血立刻迸出,手中卻已經摸到了落地的劍,騰身的瞬間向後退去。
此刻來人已經從棧道上出現,寒鴉一個閃身,劍刃劃上了那人的咽喉,手肘反轉壓住那人的肩,轉瞬間將人整個扣在了身下,劍刃剛好停在了皮膚上。俞秋山追至,寒鴉抬頭看著俞秋山,面色漠然,說道:「你過來,我就殺了他。」
俞秋山的劍勢果然止住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寒鴉扣住的那人,說道:「蘇大夫,你怎麼跑來了?」
千尋被寒鴉扣住,咽喉上貼著冰冷的劍刃,她苦笑一聲道:「俞長老,聽說寒鴉跑了,我就來追他。」
俞秋山劍尖一動,寒鴉手中的劍立刻割開千尋脖子上的皮膚,鮮紅的血絲立刻流了出來。千尋忙道:「俞長老別動!」
俞秋山停下,千尋舒了口氣,說道:「這人好像來真的,你別靠太近。」
三人僵持了片刻,俞秋山忽問道:「你打算怎麼辦?」他這話問得不明不白,既能是問千尋的,也能是問寒鴉的。不料寒鴉這次卻搶先說道:「你去將姓李的帶來,我便不殺他。」
姓李的自然說的是李隨豫,千尋耷拉了眉毛道:「那俞長老,麻煩你走一趟,將李隨豫叫來吧。孟長老那裡還等著我回去,我可是臨時溜出來的。」
俞秋山逼視著寒鴉,問道:「我去將人找來,你卻將蘇大夫綁走了,這可如何是好?」
「你沒有別的選擇。」寒鴉道,接著他便一動不動,也不再開口。
俞秋山將視線轉向千尋,說道:「看來我確實別無選擇。蘇大夫請務必保重,眾人還等著你施救,我去去就來。」說著,他縱身越過了千尋和寒鴉,向雲夢崖方向行去。
等人影不見了,千尋終於動了動身體,寒鴉立刻將劍逼了上來。千尋一手彈開了他的劍,怒道:「你壓到我的手臂了!」
天上濃雲密布,四下霧氣漸濃。在濕氣重的地方待久了,骨折的手臂愈發酸痛起來。剛才還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緩解了下來,寒鴉手裡的劍被千尋彈開,竟也就此作罷。他以劍點地支撐著身體,靠在山壁上閉目休息,沒有再去管千尋。千尋也靠在了山壁上,摸了摸臂骨,發現沒有錯位,便按摩著穴道緩解酸痛。兩人沉默了良久,千尋忽然問道:「哎,你到底知不知道俞琳琅的下落?」
寒鴉一直閉著眼,千尋以為他不會開口,沒想到他卻忽然問道:「你怎麼找來的?」
千尋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笑,道:「你之前帶著的毒蟲里有瓶金鈴子,一看就知道是你用血餵養的,認主。我讓它帶的路。」因為有金鈴子帶路,才會這麼快就找來,也才有機會當了回人質,沒讓俞秋山對他痛下殺手。千尋踢了踢他手裡的那把劍,又問道:「你偷龍淵做什麼?」
寒鴉依舊不答。千尋有些鬱悶,寒鴉問的她已經說了,怎麼自己問的寒鴉一句都不答。她還想再開口,忽聽「嘎吱」一聲,腳下的棧道輕輕一抖,她急忙站直了身體,四下觀察,卻並未見到異樣。
「我們要不換個地方?」千尋推了推寒鴉,卻發現他連站立都有些困難,額上的汗一顆一顆往下掉。又是「嘎吱」一聲,腳下的棧道竟然傾斜了起來,三步開外的地方有木板開始鬆脫,捆木板的繩索已經斷開,幾塊橫板當先掉了下去,棧道上立刻空出了一個大洞。千尋忙拉著寒鴉後退,但大洞周圍的木板也轉開始鬆脫,向著兩人方向蔓延,之後的便越松越快。豈料後方不遠處的繩索也是斷的,隨著千尋後退,吃了重量開始不穩,搖搖晃晃地帶動了整片棧道。
寒鴉還扶著山岩難以行動,腳下的木板已經不能承重。千尋一手穿入寒鴉腋下,將他一提,迎著木板鬆脫的方向躍去,剛落地,腳下的木板吃重,帶動了繩索。常年被潮濕氣候侵蝕的木板從中間裂開,寒鴉當先掉了下去。千尋伸手去拉,卻反被他帶了下去,她撈到了寒鴉,將他的手臂往自己的肩上一繞,喊道:「抓穩了!」左手已經鬆開,伸到腰后摸出匕首。匕首向上拋出,拖著長長的細絲,在□□的棧道基架上繞了兩圈,很快細絲被拉直,千尋指間套著玉韘,身體隨著慣性撞上了山壁,勉強穩住了下墜的勢頭。寒鴉掛在她身上,一聲不吭,體溫卻開始下降。
棧道基架是鋪木板時固定用的,本身也是根圓木,被牢牢釘在了山岩上。細絲鋒利,承受了兩個人的重量,立刻勒進了木頭裡。千尋擔憂地看著並不太粗的木架子,想要在木頭被勒斷前上去,剛一動,就聽到一人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地從棧道上傳來。
俞秋山的面目從上方探了出來,他看著千尋,冷冷笑道:「蘇大夫真是好本事。」不等千尋開口,他抽出了手裡的劍,向木架子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