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所謂武林
寒鴉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仍在那個空曠的房間中。周圍一派寂靜,自己的每一聲喘息都能聽到回聲。喉頭幹得發癢,他嘗試著吞咽,想要生出些津液,卻帶動了舌根的劇痛。隨著疼痛,他陡然清醒,環顧四周,確定房中再無他人,便嘗試著動了動手腳。
精鋼鏈子發出「叮」的一聲,他撐著手肘支起上身,卻立刻倒了下去,隨之而來的頭暈目眩讓他的眼前迷亂片刻,喉頭干癢難耐,忽然一陣噁心,索性翻身朝下乾嘔了起來,邊嘔邊咳,胃裡卻只有酸水翻滾。
房間的鐵門忽然輕輕一動,寒鴉立刻捂了嘴側身翻起,蹲回了角落裡,全身戒備地看著鐵門。
「吱呀」一聲,門向里被人退開,一人穿著白衫走了進來。寒鴉依舊蹲在角落裡,像是只被拘禁野狼一般,眼中閃著危險的光芒。那人進門后便一眼看到了他,渾不在意地轉身合上門,手裡提著個食盒,走到房間中央,依舊在那隻小凳子上坐下。
千尋放下食盒,揭開蓋子,食物的香味立刻散溢開來,混著淡淡的苦辛味。從昨晚就沒有吃過東西的寒鴉,立刻就被她手上端著的碗吸引了。那是只普通的木碗,碗里盛著粥。千尋將木碗放在地上,輕輕一推,木碗就在地上滑行起來,穩穩地停在了寒鴉的面前。
寒鴉的視線終於從碗上移開,抬頭緊緊盯著千尋,渾身的肌肉緊繃,卻沒有伸出手去拿碗。
千尋一聳肩,笑道:「沒下毒。」
寒鴉還是不動,緊緊盯著千尋,眼中閃著狼的神采,忽然耳廓微微一抖。千尋一愣,只覺這動作無比熟悉,她出神地想了片刻,竟自顧自悶悶笑了起來,一手掩了嘴,忽正色道:「吃吧。」
話音未落,地上的碗已不見了,寒鴉抓著碗將粥直接往嘴裡倒。入口之後才發現粥是溫的,不冷也不燙,凝稠的米粒劃過舌根,直接進了喉嚨。只聽千尋說道:「我說你怎麼咬舌頭,原來是餓了。」
「我……沒……咳……」寒鴉被粥嗆了,卻又不肯咳出來,像是怕會將粥也一起咳出來,一張青黑的臉上難得湧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慢慢又消退下去。他握著木碗怔愣了片刻,張了張嘴,又閉上。
千尋摸了摸鼻子訕訕而笑,這哪裡是匹野狼,分明是被葉笙歌馴化過的家犬。寒鴉自喝了粥,身上戾氣也消去了不少。千尋從食盒裡又端出碗溫熱的湯藥來,走到寒鴉面前放下。他雖神色戒備,卻並沒有因為千尋靠近而出手,直到千尋說道:「把葯喝了。」就端了葯碗喝下,果然事事聽從。
千尋自然不會懷疑葉笙歌是梅園的人,這等倨傲之人豈會做為人賣命的事?就算是做殺手頭子,以鴆羽公子出了名的懶散性子,更不會為了些錢財去□□。李隨豫自然也不會是葉笙歌想要殺的,不然他揮一揮手,放出幾個蜈蚣蠍子,一早就做成了,哪還用等到千尋送什麼龍髓玉。那麼,葉笙歌養的一匹家犬,又怎麼會去做為別人賣命的事?
寒鴉似乎還在苦苦思索,該怎麼回答剛才那個問題。舌頭自然是他不小心咬的,可若回答「我沒有」,好像也不對,因為他確實還是咬了的。他說話本就發音含糊,現在舌頭傷了,更加支支吾吾的。
千尋還想逗他,卻聽身後的鐵門又開了。寒鴉身上的戾氣頓起,看著蕭寧淵從門外進來。千尋拾起地上的兩隻木碗,放回食盒裡。
蕭寧淵看著她動作,無奈道:「蘇姑娘,吃的東西自有弟子會送。」
千尋立刻板著臉瞪了他一眼,道:「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
蕭寧淵這麼說倒並無壞心,他同意讓千尋留在這裡給寒鴉看病,並不擔心千尋把人帶走或放跑,一則按李隨豫所說,寒鴉曾刺殺過他們,與他們算是敵人,二則周圍看守嚴密,寒鴉身上的精鋼鏈子也是刀劍難催,千尋一人根本做不到。他站在靠門的地方,只淡淡掃過寒鴉,便一直看著千尋收拾完出來。
千尋見蕭寧淵跟著出來,問道:「找我有事?」
蕭寧淵點了點頭,道:「掌門想請蘇姑娘去一趟議事廳。」
……
議事廳就在臨風殿中,蕭寧淵將千尋帶至門外,自己先行進去通報。
此時廳中人聲鼎沸,從門縫看去,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各門各派的掌門帶著弟子坐在裡面。眾人七嘴八舌,有的相互爭執,一時面紅耳赤的,嬉笑怒罵的,唯唯諾諾的,不一而足。
風自在運了內力,說道:「諸位靜一靜。」
吵嚷之聲漸漸平復,只聽其中一人忽站起,指著風自在道:「風老頭,你也別遮遮掩掩的了。這世上想要給風滿樓這魔頭報仇的,我看也只有你們風家的人。他生前的那些狐朋狗友,該死的早死了,深明大義些的,當年就跟他劃清界限了。你說這事情不是你做的,我信!可你要給你孫子打包票,那我藺溪聲可第一個不信!」此人說話聲音尖細,五短身材,正是太阿門的掌門。
另一人當即附和道:「我九華宗也是不信的。這兇手手段殘虐,不知使了什麼妖法,竟弄得眾人神神叨叨的。連王莊主和桐山派庄大俠、庄二俠都牽連其中,真真是濫殺無辜!」
卻聽一女子冷笑一聲,道:「那靳掌門的意思,是我凌花堂的人死有餘辜了?」
九華宗的靳掌門道:「不敢,貴派姬長老名聲在外,老夫不過是據實而言。何況姬長老是死在自己的劍招之下,黎堂主何以認定此事也是兇手所為?」
「好你個據實而言!姬沉魚再如何,也是我凌花堂的護法,當著斗劍會眾人的面死得何其屈辱,折損的自然是我凌花堂的面子。靳老兒,照你這麼說,那庄大庄二不也是懸案?庄大是自己燒死的,庄二是自己上吊的,哪一個又是兇手所為?」
「靳掌門,黎堂主,二位息怒。」沈南風沉聲道,「事實如何還待查驗,這幾位確實死得蹊蹺。兇手打著風滿樓的名號行事,想來必有緣由。若能找出各種牽扯來,興許還能救得下一個人。卻不知肖掌門和黎堂主知道多少?」
凌花堂的黎堂主暗飛了個白眼,向沈南風道:「盟主,姬沉魚的事大家恐怕知道的比我還多,二十多年前就倒貼過風滿樓,可惜人家看不上。」
肖重吟自剛才開始,便坐在那裡默然無語。幾天來他精神不太好,面上有些浮腫,尤其是在兩位愛徒一前一後死去,其餘弟子又先後患上了羊角風,昨天夜裡一連暴斃兩人。他沉沉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道:「我這兩個徒弟,我還能不清楚嗎。庄大為人耿直老實,庄二有些小聰明,但一直做的都是匡扶正義的俠義之士。這兩人近年來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小名氣,卻沒想到……」說著,他用手捂住了眼,面露痛苦之色。
燕山派掌門張旻宣忙勸道:「庄大俠和庄二俠在江湖上是有口皆碑的,肖掌門還要節哀,保重身體。」
門外的千尋目光一閃,看向了張旻宣身後的江信風,他果然面色不善地盯著肖重吟,無聲嗤笑,不過片刻他就轉過頭,向千尋所在的方向看來。千尋忙向後退了一步,心中暗罵,我怕什麼!
太阿門的藺溪聲此時又道:「依我說,那個叫風紹晏的小子嫌疑最大!就該將他關起來,嚴加看守。他是風滿樓的種!老藺我可信不過他!」
風自在怒喝道:「風滿樓也是我的種!照藺掌門的意思,我風自在也是會濫殺無辜之人?」藺溪聲連忙陪笑否認,風自在卻沒讓他開口,沉了臉道:「紹晏是我看著長大的孫子,他沒這個本事搞這套把戲來殺人。諸位都是走江湖的,見多識廣,凌花堂和滄瀾霍門更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用毒大家,連兩位掌門都不知道中了什麼毒,我那孫子區區一個天門弟子,還能比你們更精通么?」
三清門的扶搖真人捻著須,開口道:「風掌門也莫動怒了。凡事還是要憑證據說話。這風家孫子有沒有殺人,老夫也說不準。唉,風掌門,別生氣。風紹晏雖然年輕,論武功和閱歷興許不及在座各位,卻擋不住他□□。唉,別生氣,老夫不是說,風紹晏一定□□了,只是想說,凡事都有可能。既然兇手的手法巧妙,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那隻能用一用排除法。」
「什麼排除法?」眾人異口同聲問道。
「那也不難,現在諸位不是懷疑風家孫子么?那就把他軟禁起來,好吃好喝地伺候著,人卻是不能亂跑的。風掌門,別說我扶搖不講理。你看庄大死的時候,你孫子是第一個跑去的。自那之後,大家就沒見過他。他原本不是都在客居別院待著么?看到人也很客氣。怎麼後來就不見了?」
風自在剛要開口,扶搖真人卻擺了擺手,止住他,道:「我知道風掌門要說什麼,只不過,風紹晏既有替風滿樓報仇的動機,又有行事的時間,我們要懷疑他,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你就將他關起來,如果事情還有起伏,不正好還了他的清白?」
凌花堂的黎堂主冷笑一聲,道:「你剛才還說,那風小子可以□□,光是關起來有什麼用?再說了,我們都中了不知什麼毒,不定什麼時候就發羊角風死了,關起來,能保我們的命么?有些話可別怪我說出來,風滿樓那魔頭,生前還與黑道出身的鴆羽公子走得很近,難保……」
扶搖真人搖了搖頭,道:「鴆羽公子都有十多年了沒在江湖上走動了,早有傳言說他死在黑道內鬥里了。」
「黑道內鬥?扶搖真人說的極樂宮的事吧。」太阿門的藺溪聲站了起來,不過他身材本就矮,站著也未高出多少。「要說傳言,還有說鴆羽公子是個私生子的。」
凌花堂黎堂主笑道:「沒想到藺兄弟也是個愛嚼舌根的,那鴆羽公子是野種還是私生子,與我等何干?」
藺溪聲擺擺手:「唉,我說大妹子,這你就不懂了。私生子好歹還有個爹可說道說道,那鴆羽公子的爹,可是極樂宮的……」他說到一半,忽然整個人抖動起來,舌頭漸漸伸了出來,兩眼上翻,只露出眼白,嘴裡冒出些白沫,「咚」的一聲倒在了地上,手腳不斷抽搐。
眾人立刻亂作一團,靠得最近的九華宗靳掌門立刻沖了上去,快速點了他身上的幾處穴道。太阿門弟子怔愣片刻,也回過身來,紛紛圍攏上來。議事廳中再次嘈雜起來,沈南風撥開太阿門的弟子,蹲身去看地上的藺溪聲,凌花堂黎堂主面上帶著冷笑,在人群外觀望,扶搖真人依舊捻須站在座位前,桐山派肖重吟和燕山派張旻宣也紛紛進了人群。
嘈雜中忽一人喊道:「風掌門,這羊角風說來就來,連藺掌門都犯病了。若再醫不好,我等便要下山另尋良醫了。」立刻有人附和道:「是啊,風掌門你剛才說山上有涵淵谷的人,此人何時能來?到底能不能解我等的毒!」
此話一出,千尋算是明白了。風自在和蕭寧淵是打算拿她做個定心丸,鎮一鎮這群牛鬼蛇神,好讓他們安安心心留在山上,同仇敵愾。此時葉笙歌幾乎是抱著弄死所有人的想法,除非有人先忍不住,路出馬腳。議事廳內,江信風陰毒的眼神似乎又看了過來,千尋沒來由地打了個哆嗦,心中愈發憤恨起蕭寧淵來。這人的如意算盤打得真響,只要千尋一出面,不僅是顆定心丸,還會是兇手最大的絆腳石。這樣一來,下一個動手的目標,必然是千尋無疑。難怪白謖不喜歡同武林中人打交道。
此時蕭寧淵走了出來,請她進去。千尋冷冷地看著他,心中千迴百轉。蕭寧淵見千尋沒反應,又過來問道:「蘇姑娘,掌門請你進去。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么?」
千尋忽然一扯嘴角,笑了起來,說道:「蕭大俠,我們來談筆交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