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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辭行

  翌日一早,千尋便帶著收拾妥帖的阿凌去向梅娘辭行。妙衣領著兩人到了一處院落,門口的婢女直接引了進去。大約是昨日千尋已表明了去意,妙衣已知會了此處。


  一夜的小雨並未讓天空放晴,院里的石階仍是濕漉漉的。婢女引著千尋到了客廳前,向里張望了一眼,回頭歉然道:「先頭的客人剛到不久,還請蘇公子到偏廳一坐。」千尋點頭示意無妨,剛要抬步跟上,就聽廳上梅娘正在與人賠禮。


  「曾管事莫急,阿成今日去擺渡了,我已讓人喚他回來,不用多久就能見到了。」


  廳上左手席上坐了一烏袍的中年男人,唇上的鬍鬚修得齊整,面色紅潤。見梅娘如此,只微微頷首道:「倒也不是信不過坊主,只是老爺一向寵愛三少爺,如今出遊在外,過了歸期仍無音訊,是在有些著急。」


  梅娘笑道:「曾管事不必客氣。謝家三郎能來此處,便是給妾身面子,不敢怠慢行事。只是那日公子走得急,還是那名叫阿信的僕從找來的。兩人天黑了走的,妾身勸了兩次也未能留住。」


  「阿信?」曾管事微一沉吟,撫掌道:「是了,這小廝確實也不見了,原是找三少爺來了。」


  兩人在廳中坐了會兒,梅娘命人添了次茶,這才見一小婢進來,說人已到了。不久,一身量不足七尺的黝黑漢子走了進來,見了梅娘躬身一禮,瞥眼見到了下首的中年人,便溜眼打量了起來。


  梅娘忙笑道:「這就是當日的船公阿成,鄉野粗人不懂什麼禮數,還望曾管事莫怪。」說罷,又轉頭肅容向阿成道:「這位是京中大理寺卿謝衍謝大人府上的曾管事,來燕子塢尋謝三公子的音訊。你便將那日送走三公子的情形與曾管事說一說。」


  阿成一聽「謝三公子」,身上不由一抖,隨即扯出個笑臉,向那中年人躬身一禮道:「原來是京中來的貴人,恕小人先前眼拙無禮。小人還記得,那日遇上了暴雨,塢里原本是不行舟的。三公子似是遇到了急事,一定讓小人撐了竹筏帶他出去。小人在碧水湖少說也搖了十年的船,對水路還算熟悉,便連夜帶三公子和那個叫阿信的僕從到了柳堤。可柳堤那兒一個人都沒有,小人就說要給三公子找馬車去,可公子說不必,便頭也不回地向雨里走了。那日的雨真是大啊,沒多久就見不到人影了。小人就只好找地方避雨去了。」


  說完,阿成抬頭去看曾管事的臉色,只見那人眉間緊縮,兩眼看著地上,似是在想什麼。他頓時有些心虛,轉眼去看梅娘,卻見她只認真地聽著,並未看來,只好低下頭去。


  半晌,曾管事低咳一聲,抬眼道:「不知三公子可有說要去何處?」


  未等阿成開口,梅娘已答道:「三公子走時似有些不快,妾身那時還道是府上出了什麼急事,未敢多問。早知如此,妾身應多加留意問問的,現下倒讓管事白白走了一趟。」說著她已面帶歉然地低頭一禮。


  曾管事點點頭,站起身來。「梅娘客氣,是我叨擾了。如此這般,我便告辭了。」


  梅娘起身相送。「曾管事若得了空,還望莫要嫌棄燕子塢的薄酒陋室,來此住上一住,妾身必盛情款待。」曾管事說了句「哪裡哪裡」。一路送至了碼頭,梅娘才走回院里。小婢來報,說蘇公子已來了一會兒。梅娘理了理衣袖,直接向偏廳走去。


  剛至廊下,就見一小童蹲身在草叢中,不知在尋些什麼。梅娘知是千尋的人,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婢子。那婢子會意,留在了廊下。


  進入偏廳后,梅娘即可斂袖蹲身賠禮,卻見千尋正歪身靠在椅子上翻著一本冊子,見梅娘來了,才抬頭笑道:「梅娘真是貴人事忙。」


  「先生取笑了。」梅娘在她對面坐下。「昨日便聽聞先生要走,想來有事在身,也不敢多留。先生千里迢迢趕來此處,盡心儘力看顧公子,梅娘心中十分感激。幾日相處,只公子性情洒脫淡泊,梅娘一心想準備謝禮,只怕未必會看上俗物,因此讓人好生挑選了一番,還望公子賞臉一看。」


  此時,幾名從人端著緞布蓋著的托盤魚貫而入,在房裡站了一列。梅娘揮手讓人上前,一一揭開了遮布,說道:「公子行醫,只怕早已博覽醫典。梅娘不敢班門弄斧,這本《本草注》乃桐君親筆所提,世間僅此一本。尋常人拿來只能作古籍留藏,但若到了先生手裡,想必定會造福後世。」


  說著,第二人走上前來。「梅娘聽聞公子愛琴,雖不知公子於此道有何鑽研,只命人尋了這把名為『尺素』的古琴來,為公子添些意趣。」


  至此,第三人已走來。「公子待人和善,連對仆童也多加照拂,相處時倒像是兄弟兩人。這樣東西倒是有些童趣,請了西山魯班後人做的九環玲瓏鎖,最是能打發時間,活轉心思。還望公子賞玩。」


  梅娘又要讓第四人走來,千尋卻已有些犯困,強忍著未打哈欠,只擺了擺手道:「梅娘不必忙了,讓你費心準備這些,我倒有些不好意思開口了。」


  梅娘奇道:「哦?先生想要什麼,梅娘自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千尋輕笑一聲,道:「未料梅娘如此盛情,倒也不是什麼赴湯蹈火的事情。我確實愛琴,卻更喜歡聽人彈與我聽。我知邈邈是梅娘嘔心瀝血培養出來的伶人,這些時日來一直尋思如何向梅娘開口討要。如今厚著臉皮說出來,還望你莫要生氣呀。」


  梅娘聽了,面色有些發沉,不過片刻就換上了為難的樣子。千尋不語,只等她答話。果然,半晌后,梅娘開口說道:「想來公子不知,邈邈前些日子衝撞了客人,現下正在思過。」


  「哦?」


  「說來實在是有些丟人。」梅娘搖搖頭,臉上滿是痛心的神色。「邈邈見梁州來的客人對她頗為關照,便偷偷跟上了他們回去的船。那客人對她若是真心的,那也就罷了,可……」說著,梅娘眼中有些含淚。「到底是我看著長大的,哪裡忍心看她糊裡糊塗地跟了別人。」


  千尋只聽著,也不接話。梅娘抬眼覷她神色,卻未見有何不悅,心下納悶。世間哪有男子不介意這種事情的?於是便道:「邈邈有愧先生厚愛,讓先生失望了。」


  千尋聽了,扯了扯嘴角。「梅娘說哪裡話呢。現下她還在這裡吧?」


  「是。到底還是讓人將她帶回來了,只是辦事的人粗手粗腳的,推推搡搡地傷到了她。唉,早知道我該親自去的。下人們辦事不懂輕重,竟傷到了臉上,這一個姑娘家,以後怎麼辦呀。」梅娘將頭別開,從袖子里掏出塊綉帕抹了抹眼角,等著千尋鬆口。


  卻聽千尋一哂,道:「無妨無妨,能彈琴就好。原本長得也就一般,現下也不會難看到哪去。既然梅娘留著她,也再難出面見客人,不如就送給我吧。」


  千尋說著,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眼裡因睏倦有些濕潤,伸展完了才好整以暇地看著梅娘,神色淡淡,不見惱怒也不見嫌棄。梅娘暗忖片刻,道:「既如此,多謝先生收留邈邈,這也是她的造化。只是她現下還不太方便下床走動,這……?」


  「唔,傷得很嚴重嗎?要不我去看看?」千尋作勢要起身。


  「不敢勞動先生。梅娘即刻讓人安排,讓她隨先生上船。」梅娘說著,已起身揮手叫來了婢女,又讓從人上前將禮物悉數拿來給千尋過目。


  千尋一一賞玩了,卻只點著最後那人手上舉著的一疊銀票道:「還是這個實在,我便笑納了。梅娘心意實在令我感動,只是其餘的都太貴重,也不方便帶在身上,我便不拿了。」她眨眼看著梅娘,笑道:「若不是師命難違,我還真想留在燕子塢呢。記得替我謝過你家公子。」


  千尋出了偏廳,向院子里喊了聲「阿凌」,便一路向外行去。阿凌從草叢裡支起腰來,手裡還捏著幾根草葉,急急跟去,邊走邊道:「阿尋,我試了幾次都不行,到底是哪裡不對?」


  兩人拐過了長廊,出了梅娘的院子。等在門口的妙衣立刻上前,要帶兩人去碼頭,卻被千尋支了回去。「多謝你這些天來照顧,現下還需等個人來了才能上船,我們自行逛逛,一會兒再去碼頭。」


  妙衣離開后,千尋便帶著阿凌在林子里踱步,少頃便到了一處假山,前後通著流水,水中的小紅魚緩緩遊動。千尋沿著曲橋走到山腹中,見到了一處石階,一路登了上去,兜兜轉轉就到了山上的亭子里。在石凳上坐下后,千尋揮手讓阿凌靠近,道:「你再試一邊我看看。」


  阿凌聞言,拈起了兩根草葉,夾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間,慢慢催動內息,匯聚到兩指之間。草葉忽被灌注了真氣,直立起來,隨著氣息加強,抖動起來。阿凌暗暗催動,葉片越抖越快,忽聽「哧」的一聲,兩片草葉從指間四散開來,竟是被內息生生扯碎了。


  阿凌苦著臉,抬頭看著千尋。


  「笨!忽然注入這麼多真氣,草葉怎麼承受得住。」說著,千尋從他手裡拿來兩根新的草葉,拈在了兩指間。隨著真氣流動,草葉直立起來,開始抖動。她也催動著氣息,葉片越抖越快,逐漸變成了振動,速度之快,連眼睛都看不見。葉片振動間發出的嗡嗡聲也發生了變化,只聽聲音越來越細,音調越來越高。千尋輕笑一聲,左手託了下巴,指尖的音響變了又變,未幾,竟變出了一段旋律來,每一個音都與箏弦彈出的不差分毫。


  「這……」阿凌瞪大了眼睛看著千尋指尖的草葉,又看了看自己手裡還抓著的那把。半天才吞下了一口唾沫,道:「看來我還需練上一段時間。」


  千尋止了手上的真氣,葉片緩緩停下,恢復了最初的模樣。阿凌連忙拿來細看,上面竟一絲傷痕也無,不由贊道:「這真是一門絕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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