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人間五禪空
一身逼格滿滿的寇謙之終於來到了自己目的地。
只是當寇謙之跋山涉水來到北魏都城的時候, 原本用來攻略拓跋嗣的內容已經沒了用, 拓跋嗣重傷不治已登極樂,現在的北魏天子是拓跋燾。
舊攻略對象沒了用新的攻略還沒寫出來, 而寇謙之已經站在平城的土地上。
為了給自己造勢, 寇謙之這一路北上的時候命自己的弟子們不斷傳出消息:
什麼道門第一人當代天師
什麼四十年苦心孤詣方成大道
什麼仙人點化北上輔佐泰平真君
……
總之怎麼牛掰怎麼來!
這時候沒有媒體,人間的八卦全靠吼,寇謙之划的這些每一個莫說是現在,就算過了一千年也是抓人眼熟的話題, 更何況現在。
劉宋如何寇謙之不知道, 但是北魏這邊, 寇謙之一路被人扒馬甲。
之前寇謙之有多麼開心, 現在就走多麼騎虎難下。
現在平城的人都知道自己來了, 不能說等等待貧道寫個攻略來的寇謙之壓力山大,只能用舊攻略。
——獻書!
皇宮中初登基的拓跋燾還沒來得及通過對四周的拳打腳踢來證明自己的強大,還是和二十來歲的性情中人。
在聽完手下關於寇謙之的描述后, 那本據說是避世四十年嘔心瀝血所著的《道書》,拓跋燾連翻的心思都沒有, 直接丟一邊任其生霉發臭。
只是寇謙之這人還是不能太過怠慢,好歹也是武林宗師,在民間如今也算是有不小威望。
拓跋燾一揮手,隨便點了個人:「將他接到張曜的家中奉養。」
侍從應了聲,匆匆跑出去回應等待召見的寇謙之:「寇真人,陛下今日無空。」不想見你。
「但真人那本書陛下甚是喜歡,留下來細看……」書不還了……
說得煞有其事的侍從幾句漂亮話之後對寇謙之恭敬道:「陛下將真人安排在張大人家中供養, 還請真人隨我來。」
這就是,不約的意思咯?
得道天子不願召見自己,寇謙之瞬間懵逼:這和想的不一樣!
就算拓跋燾不喜道門,也不該對他見也不見啊!
顯然,寇謙之不知道有個詞叫過而不及。
往自己的身上堆光環太多了難免給人一種這傢伙不是得了失心瘋,便是天生有癔症又或者在造假的錯覺。
就如同拓跋燾現在想的一樣:你說你是仙人的徒弟你就是了,朕還是天子呢,顧名思義,上天的兒子!
朕都沒得到仙人點化,你倒是得道仙人點化了?
拓跋燾不歧視道門,拓跋燾歧視將他當做智障的人。
不管拓跋燾怎麼想,得不到召見的寇謙之身復絕學也沒法,為了道門他總不能直接衝到宮裡去逼著拓跋燾見他。
在宮外站了片刻后,寇謙之長嘆口氣面帶微笑似胸有成竹一切盡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模樣,樂呵呵的跟著人走了。
——師門格言,裝逼一定要裝到底!
宮外侍衛見了紛紛疑惑,這老傢伙莫不成真的知道自己今日獻書會碰一個軟釘子,那他還來獻書做什麼?
好…怪…
怪異不為人知的事情總會傳得很快。
更何況原本就在關注寇謙之的人。
一個時辰后,得知寇謙之沒有被留下反而被變相趕出皇宮后,一輛精緻的馬車從崔府出來直奔皇宮駛去。
這輛馬車裝飾精美一看便知不菲,不是達官顯貴便是皇親國戚,路上行人見后多是躲避。
這輛馬車走得不快,一炷香過去了只行了過半的路程。
平城作為北魏的國都,三六九教此處皆有,人生百態隨處可見。
當馬車行經一處鬧市的時候,車中人或是聽到外面凄涼的慘叫聲,一隻纖長的手撩起簾幕露出半張斯文儒雅的相貌來。
只見在街上,幾名侍從模樣的男子對著地上一人拳打腳踢,在不遠處還有兩衣著華麗的鮮卑貴族在拍手叫好。
慘叫便是從被打的這人口中發出來的,在車中人的注視下這人被踢來翻了個轉,露出一張磕碰得青青紅紅的臉,卻是崔姬曾經見過的柔然俘將。
北魏有許多規矩,比如說自己的俘虜可以是自己的奴隸,生殺隨意。
然而這人怎麼說也是昔日的對手,即便做了俘虜也不該被如此對待,崔姬面上頓時露出不忍。
在崔姬不忍的時候,馬車陰暗處頓時響起一聲肯定的冷哼:「你看那人可憐!」
「……」崔姬聞言手一頓放下帷幕,往車中出聲的那人看去:「宗主。」
只見被崔姬喚作宗主的人面容清秀皮膚白皙,手指纖長柔嫩。
這人看起來頂多三十多歲的模樣哪兒像那個位極人臣的鬢髮花白的人臣崔浩,說這人是崔浩的孫子也不會有人懷疑。
見崔浩閉著眼面帶嘲諷,崔姬自知騙不過對方點頭應道:「好歹曾經是柔然的將軍,如今被人這般作踐,當真不怕輪迴果報,唉。」
崔浩冷笑一聲肯定道:「你被崔模拉去禮佛了。」
崔姬:「……,是。」
按照往日,厭惡沙門的崔浩定然要極盡譏諷,然而這一次不知崔浩心中是否念著事,並未將崔姬同崔模都貶低一番,反倒是牛頭不對馬嘴的說起了故事。
「平成一家人養了六十隻羊,日日照料小心將就著,眼看暮冬寒月將過,這六十隻羊待開春飽食青草后便可賣個好價錢。一夜風雨交加狼群來襲,羊群無一剩免,不被撕裂也做死屍。」
隨著一句句平淡的話說出來,崔姬面上又露出了不忍,閉著眼的崔浩像是長了第三隻眼。
還在講故事的崔姬頓住:「你可覺得這狼可惡?」
崔姬點頭道:「狼心迢迢,最是狠戾。」
狼心狠戾……
閉著眼的崔浩沉默了片刻,身形隨著馬車的走動輕微搖晃,似乎在品味這句話一般。
許久之後,崔浩睜開眼面帶憐惜眼神複雜的嘆道:「世人憐羊,何曾憐草?世人憐羊,何曾憐狼?天寒地凍,人盡飼羊誰人飼狼誰人飼草,羊不食草如狼不食羊,不食何以存亡?然眾人知羊不知狼、更不知草,天心難測,世情如霜!」
崔姬從小最常見的便是自己這個堂弟靠著一張嘴,將其他人氣得七竅生煙,何曾見崔浩露出這方堪稱悲慟的模樣。
加之崔浩的話如同一記鐘聲敲在崔姬的腦海中,震得其而振聾發聵,只覺自己平日里似看錯了崔浩,一時間面對這個面帶憐憫的崔浩頓時結巴了起來:「桃……桃簡……」
可是就在崔姬感動的時候,崔浩口中話語一轉,又回到了平日里譏諷世人的模樣:「看你那出息,可是聽了我的話后開始同情起狼來了?」
崔浩又是兩聲冷笑:「殊不知世人食羊方才飼羊,人不食草何須養草,人不食狼何以養狼,此乃因果無關世情,既是因果更和天心沒有任何的關係。」
好……好有道理!
「……」這反轉來得太快,崔姬目瞪口呆。
一時間,崔姬只覺崔浩前面說的話是對的,後面說的話也對,崔姬腦中混亂一片竟然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見崔姬被自己三言兩句激得發愣,崔浩心中甚是得意。
這佛家玩的這一套把戲他十歲時已玩轉,只可惜世人多愚被那些番僧哄騙。
崔浩靠著車廂幽幽長嘆:「崔姬,這便是佛禪,是非曲直全由一心,顛倒黑白全靠其言,和尚的把戲是碌碌庸人才會信的謊言。」
崔姬:「……,是!」
崔浩換了個姿勢,依舊覺得這花重金做的車壁膈人,被膈得不舒服的崔浩乾脆坐直了皺眉問:「寇謙之那傢伙改口了沒?」
在兩年前,崔姬曾通過寇謙之的弟子與之搭上線,崔浩需要一個積极參与政事幫他推動漢化的教派,寇謙之需要道門在民間從新光大,恰正合適。
原本心領神會的道魔聯手,卻在寇謙之北上平城的那年,作為道門關鍵關鍵人物的寇謙之反悔了。
坑得為這事準備了許久的崔浩一臉血,幾天緩不過氣來。
崔姬聞言搖頭:「……」
自寇謙之下嵩山之後便再未曾與他聯繫,進入平城鎮之後也未曾讓自己的弟子與魔門搭線。
事已至此,總不能強行停止自己執行了多年的計劃。
然而崔浩非常清楚靠著他一人無法強行推動鮮卑全面從漢俗,從而實現自己的目的:「這倒是怪了,這老傢伙不可能臨陣脫逃。」
沒人能回答崔浩,馬車漸漸往皇宮駛去。
慢慢的,馬車離皇宮還有千米的距離。
原本風流俊雅的崔浩肉眼可見的蒼老起來,頭髮由烏黑變得花白,壯碩的身體也變得枯瘦。
不管見了多少次崔浩變老的過程,每每見到一個青年在數息間變得蒼老,崔姬依舊心驚膽戰。
被這麼一嚇,崔姬倒是清醒了起來:「宗主,你說寇謙之這次反悔可否同他之前准了在嵩山修禪的那個道實有關。」
崔浩「嗯」了聲,也不說可能還是不可能。
只崔浩對破壞自己計劃的人,即便只是懷疑也不會輕易放過,當下崔浩淡淡道:「這方事我會設法告知帝君,他老人家正差魔種的媒介,錯過了寇謙之,這個道實和尚想必他老人家是不會錯過了。」
向雨田修鍊道心種魔正是到了瓶頸,許久未曾進步。
若不是寇謙之已是宗師,而向雨田拿不準慈航靜齋所在,早將這些人的身上種上魔種。
遠在嵩山,還不知自己已經是他人心中魔種優質人選的謝知非睜開眼,溪深樹密幽花渡水。
竹影掃街塵不動,月穿潭底水無痕,在幽暗搖曳的竹影中謝知非只能看到地上一道人影,道冠廣袖,長身玉立,夜風連其髮絲也未曾吹起分毫,如同入了畫一般。
謝知非微笑著將頭往上抬,看到立在自己身後的紫胤也抬著頭,不過是仰看著天河。
星河西遊,靜夜無塵,月色如霜,一僧一道,一坐一立,兩人所視皆是風景。
或許是來自身下的注視讓紫胤回過神,紫胤將視線從天上閃爍的星河往下移便見謝知非那雙已洗盡鉛華的眼眸,似曾相識,恍如夢來。
紫胤:「……」
謝知非:「……」
突然冷場!
「你醒了。」紫胤漠然著一張臉,又抬頭看向星辰。
怕尷尬再起的謝知非點點頭,起身通紫胤一併往天上看去。
周天星斗對應相應的星君。
凡間皇朝氣運塵世起伏會影響與之對應的星君,星君隨感應運轉星辰,因而他人若能看懂星象之間的關聯便能借星辰的軌跡來揣摩天意。
然而觀星象向來是個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的玄乎學派,謝知非自認是不會的,至少萬花那些散修在知道他不會卜占之後給他強行補課依舊沒學會。
見紫胤盯著星辰看,謝知非猛的想起來這人有事沒事就會看天、看雲、看星……
難不成……謝知非頓了頓:「紫胤在觀天象?」
紫胤詭異的沉默了下,鎮定自若:「在看星星!」
「……」見此謝知非挑了挑眉:紫胤似乎,有些緊張啊。
只是紫胤這傢伙活了幾百歲不說,一生大起大伏能有什麼好緊張的。
不過謝知非對自己混跡三六九教、見過各種奇葩之後練就的火眼金睛非常有自信。
為證實自己的猜測,謝知非便不看星星了,偏頭盯著紫胤那半張如玉雕琢的面容來看。
心裡有鬼的人在別人長期的注視下,總會流露出不自然。
仙人也不列外,端看你能看多久。
謝知非也不說話,就盯著紫胤看,使勁的看,仔細的看。
老實說,紫胤當真挺耐看。
看了鬢髮看額頭,看了額頭看眉毛,眼睛,鼻樑,鼻頭……
就在謝知非的視線準備繼續往下挪的時候,紫胤終於動了,雖依舊冷漠然而紫胤側身對視的時候卻流露出一絲窘迫,「你看我做甚?」
「紫胤丰神俊貌,乃我見過最好看的人。」謝知非瞭然微笑,順便奉上一句誇獎,隨後便看到紫胤玉白的瞳孔一閃而過的慌亂,謝知非微笑更甚。
——可憐的紫胤,從小被師公掌門使勁的壓榨,成名了一身冷氣沒人靠近,誇獎的話當面聽不到幾句,這才被他被誇了句好看居然還不好意思……嘖嘖,看來得多誇誇才行。
「……,皮相皆是外物。」
謝知非立刻點頭,一本正經的開始夸人:「紫胤所言甚是,某受教了,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紫胤:「……」
夸人這種事,不能只靠嘴上使勁的往對方頭上帶漂亮的帽子,還得通過實際行動來證明對方的確是只得誇獎的。
當下謝知非決定慢慢的誇,先從紫胤最不會的誇起,慢慢誇到鑄劍和劍術上去。
看向星河,謝知非一副嚮往的模樣:「紫胤喜歡星辰,想必對天上星宿非常了解。」
紫胤頗有些莫名其妙:「我記得,掌門同息妙華學過這方事。」
學是學過,然而……
謝知非神情頓時飄忽,書讀百遍其意沒懂,謝知非讀了百遍以後真諦沒有領悟,倒是把書的內容給背下來了。
靠著腦中的理論知識可以編纂一本星象學又如何,不懂還是不懂!
深覺需要給自己重要之人樹立自信心的謝知非表示:「星象是門極深的學問,天道通過星星的軌跡反應凡間的大事,我雖知道一些但對星宿知之甚少。」
說罷,謝知非期待的凝視紫胤:「紫胤若知道,可否同我講一番天上星宿與凡間各自對應何事。」
紫胤對星算知曉不多,但既然是神仙,如今天界之門洞開,紫胤自對天上的星君熟悉自然也對這些人所對應的凡間氣運了如指掌。
即便修了幾百年的仙,紫胤接觸的人精絕對沒有謝知非接觸的多,被謝知非這麼一專註的注視,紫胤頓時心軟,抬起手指向天上一顆明耀的星宿:「那顆是紫薇恆,凡間一應天命皆圍繞其運轉。」
謝知非故作疑惑:「哪兒?」
待將手又指了遍,謝知非伸手往紫薇恆旁邊一指,故意裝傻充愣:「我只知曉是這一帶,原來是這顆。」
紫胤不知謝知非是故意,見對方指錯,便伸手握住謝知非手腕往上抬了些:「這顆。」
這一動,兩人皆是一愣,一種玄妙而又奇怪的氛圍頓時生成。
有過經驗的人都知道,這叫心悸。
然而……
謝知非同紫胤對視一眼,兩人往日莫說對視,即便下棋到了關鍵的時候時抓手推肩都有,往日不覺如何奇怪,偏偏這一次覺得渾身不安。
謝知非閉上嘴,紫胤也抿著唇。
一時間這兩人瞬間忘了星宿這件事,盯著天上的紫薇恆不說話。
風清月朗,對影成雙。
一個只有過懵懂的暗戀還無疾而終,一個更是連暗戀對象都不曾有,堪稱情場菜鳥的兩個人面對這氣氛唯有不言不語,場面極度尷尬。
半響后,見過各種大風大浪的謝知非深知這麼個外表安靜心亂如麻不是個辦法:再這麼下去,總覺得心魔又要養出一個心魔了!
當下謝知非故作鎮定,強行開啟話題打斷沉默:「如今天下南北兩位帝君,天上卻只有一位星君,如何知曉星君指對的是哪位帝君。」
這個紫胤還真不知道!
能非常明確的指出這些星宿代表的什麼,還得多虧這些星宿之後的星君,星宿與星君氣運相通,紫胤記住了那些星君便是記住了這些星宿。
只不過有了話題,紫胤只覺身上那令人怪異的不安瞬間弱了不少:「紫薇恆只顯示人間帝王氣運,其光耀則表示帝王氣運旺盛又或是凡間有新帝出世的條件。」
「如今紫薇恆光耀,天下亂紫薇恆光耀指凡間有人擁有成為天下之主的可能,天下評定紫薇恆光耀便是指凡間帝王氣運昌盛國泰民安。」
隨人間氣運變化,星河每日也會發生變化,今日紫薇恆光耀明日或許就會黯淡無光。
今日有可能成為天下之主的人,明日或許就會失去機會。
可惜……
謝知非左耳進右耳出,心亂成麻沒有端頭,耳邊但聽得紫胤清冷的聲音侃侃而談,卻一個詞也沒聽懂。
謝知非心憂不已:莫不成,他又有心魔了?
作者有話要說: 長庚:師兄,你師父回來后一直在書閣?
屠蘇沉重:是啊。
長庚:為毛?
屠蘇:師尊在學星算。
長庚:……你確信?
屠蘇沉重的點頭:嗯!
長庚:我如果沒記錯,紫胤真人連簡單的卜占也學不會。
詭異的沉默之後,屠蘇:尺有所長,寸有所短。
長庚:……
等了許久不見紫胤出來
長庚:師兄,紫胤真人真的能學會嗎。
屠蘇:……
長庚:……師兄你別沉默,我好方!
出了沉默不知道如何說的屠蘇也很方:……師尊知曉自己的弱處,向來不曾研究卜占之術,如今師尊……
長庚:我明白,我懂!這的確挺讓人擔心的,你說紫胤真人會不會是走火入魔了?
屠蘇:不會,師尊身上並無魔氣煞氣。
長庚:也是,如果紫胤真人入魔了……玄霄一定會跑回來給真人來一此渡魔,直接將真人渡成魔身
屠蘇扶額,頭疼:……
長庚:師兄,你說紫胤真人這樣會不會同師傅有關?真人不准我們將師傅活著的消息傳回萬花谷又不說為什麼,現在又學星算
屠蘇:應該不會,或許是師尊在道上遇到了苦難,想旁徵博引?
長庚:……也對,如果真人在星算上有什麼問題可以問師傅啊,雖然聽息仙子說師傅也不會卜占,但師傅將萬花所有關於卜占的書都背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