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離別
這一回,我沒有叫上小路子,而是隻身一人去了蘇府,敲開了蘇家後門。
蘇昀書房裡的燈似乎總是帝都最後一盞熄滅的,就像案上燭火一點點燃燒著生命,在天亮的時候化為燭淚。
他好像早就料到我會來一樣,在燈下等候了許久,暖色的燭光讓他的臉色看起來沒有那麼蒼白。
我進屋的時候,他正挑著燈花,發出「啪」的一聲,燭火瞬間亮了一下。
他從書案後站了起來,繞過桌子站到我面前,行了半禮。
「其實陛下本不必親自前來。」他說。
瓷瓶被我緊緊握在掌心,早已捂熱。我伸出手,將藥瓶放在他的掌心。
「但你卻知道,我一定會親自來。」我望著他溫潤的眸子,輕聲說。
他收起藥瓶,淡淡微笑:「陛下是來替微臣送行的。」
我心口一震,別過臉去掩飾自己的狼狽,低聲說了兩個字:「抱歉。」
他轉過身,走到茶几邊上,伸手在茶壺上一碰,說:「茶涼了,你等一會,我去給你沖壺熱的。」
他說著便出了門去,我坐在椅子上等他,舉目四望,目光最後落在屏風上。
那是一幅歲寒三友圖,前朝名家手筆,蘇昀弱冠之年國師所贈,本是他極珍視的一份禮物,上面卻被潑了點點墨跡,墨跡之間被曲折相連,綴以幾瓣粉色,寒冬臘月里,忽地添了一枝桃花,三分春色。
那墨跡原是我不小心潑上去的。
那時他教我練字,我抓起毛筆沾滿了墨汁,意氣風發地揮毫落筆,卻不慎將墨汁甩了出去,落在了屏風上。我手足無措,擋在屏風前不敢讓蘇昀發現,許是慌張得太明顯,掩飾得太拙劣,讓他一眼瞧出了破綻,他拉開我,看著屏風上的墨跡眉頭一皺,我咽了咽口水仰頭看他的側臉,小小聲說:「我賠你一幅更好的……」
雖那麼說,自己心裡也有明白,有些東西不是輕易可以被替代的。
他卻也沒有多氣惱,抬手揉了揉我的發心,低頭微笑道:「想賠罪嗎?」
我點點頭。
他說:「那幫我一個忙。」
所謂的幫忙,也不過是我捧著硯台,看他提筆補救,妙筆生花,將散落的墨點串起,橫生一枝春秀,桃花半開,雖有霜寒,已近春暖。
那時我說了什麼,自己已然記不清,但蘇昀說過的一句話,卻讓我記到了如今。
他說:「若不是相信終有春暖,又怎麼經得住歲寒。」
他說這話時,漆黑的雙眸帶著溫潤的笑意。當時年紀小,懵懵懂懂,他說的話,我大多聽不懂,便是懂了,也不過自以為是的懂。
我們本就是不同的人,我知道他做了什麼,卻不能理解他為什麼那麼做。
蘇昀回來的時候,我仍站在屏風前,觸摸那朵桃花。
他沖了一杯熱茶,說道:「這是祖父送給我的弱冠之禮。」
我收回手,回到他對面坐下,說:「我知道。」
他遞了一杯茶給我。
「微臣不能飲酒,就以茶代酒吧。」
「無妨。」熱意透過茶杯傳來,溫暖了我的五指。
空氣中有脈脈茶香,他抿了口茶,嘆息道:「微臣做天子伴讀十年了。」
從我八歲與他結緣,到如今,正是整十年。
「陛下慈悲寬厚,勤政愛民,是萬民之福。」
「寡人軟弱無能,心胸狹窄,無容人之量,待人苛刻,識人不清,剛愎自用……」
「陛下!」蘇昀厲聲打斷我,我手微顫,幾滴茶水濺到手背上。他放柔了聲音,說,「陛下心裡難過。」
我低頭看著杯中氤氳的熱氣,眼眶酸澀,默然不語。
「人無完人,陛下自有陛下的優點,不宜妄自菲薄。」
「你何必安慰我……」我放下茶杯,垂下眼瞼道,「我不過是個庸碌無為的君主,連一個劉綾都能將我們玩弄於鼓掌之中。」
「陛下的時代,才剛要開始。劉綾不過是負隅頑抗,陛下受她牽制,皆因心有不忍。有不忍之心,才能察民間之苦。諸侯王勢力清除后,陛下的仁政便可通行四海了。亂世霸道,治世王道,總有一天,百姓會明白陛下的苦心。」
我苦澀笑道:「你果真是在安慰我。」
蘇昀微笑著說:「若不是也抱有同樣的信仰,易道臨怎麼會追隨陛下?他也相信,陛下會是個明君,受後世敬仰。」
「當明君,太辛苦了……我本就不是那樣的良材美質,不如幾位父親,也不如你們……」
「高祖不識字,出身市井,論文論武皆不如蕭何、張良、韓信,卻成開國之君,民心所向,天命所歸,即成王業。」蘇昀為我滿上茶,「陛下今夜太多憂思。」
「可能是……離別在即。」我悵然一笑,「你要走了。」
「朝中有易道臨和裴錚已然足夠,易道臨有一根寧折不彎的忠骨,是陛下可以信任重用的人,裴錚待陛下一往情深,是陛下可以深愛依賴的人。微臣留在朝中無大作為,不如遊歷四方,為陛下巡視疆界,宣揚君威。」他望著我的眼睛,微笑說著,字字發自真心,卻不知怎的,讓我心口一陣悸疼。
「你還會回來嗎?」我輕聲問。
「會。」他肯定地說,「若有一日,陛下需要微臣效命,微臣定會回來。」
「只有我需要你才會回來嗎?」
他淡淡一笑,轉頭看向屏風,輕聲說:「或許也有一天,走著走著,剛好就繞了回來。」
那天夜裡,他說過的話我每個字都記得。
他曾說,他喜歡倉央嘉措的一句詩——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然而無奈到了極處,卻成就了另一句——第一最好不相欠,如此便可不相念。
仔細數來,我似乎不曾為他做過什麼,所謂的喜歡,也只是成了他的負擔,到最後我能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讓他走得毫無負擔。
他放過我,我也放過他。
我垂下眼瞼,一滴眼淚奪眶而出。我忙狼狽地抬手擦去,假裝沒有流過淚,他也假裝沒有看到,只是指著屏風說:「這面屏風,是祖父送給微臣的弱冠之禮,寄託了祖父對微臣的期望,是微臣最珍視的禮物。微臣離開帝都之後,蘇家在白衣巷的宅邸便由朝廷收回,只這幅屏風,微臣想留下。」
我聲音微啞,說:「這是自然。」
「陛下……」他回過頭來,含笑凝視我,「請陛下寬恕微臣僭越。微臣的父親早年殉國,不久母親便也抑鬱而終,多年來,偌大蘇家,只有祖父與微臣相依為命,從未有過玩伴。自當陛下伴讀,微臣便始終將陛下當做自己的親妹妹一般疼愛,明日分別,今日微臣才敢說出心中感情,還望陛下恕罪。」
「妹妹……」我咬著唇,哽咽著笑道,「我……也是一般……將你當做兄長……」
這就是他給我最後的解脫。
煥卿……
他寵溺地望著我,抬手揉了揉我的發心,如小時候一般。
「陛下還和小時候一樣,動不動就哭鼻子討憐,躲避祖父和丞相的責罰,讓小路子幫你抄書罰跪。」
我緊緊抓著他的衣袖,眼淚一滴滴落在他的袖口,說不出話來,怕一出口,就求他留下。可是我有什麼立場去留他,我已經給了裴錚全部,從此生死羈絆都與他一起,感情就如滄海上的一葉扁舟,一個人已是沉重,更容不下第三個人。
他輕聲說:「陛下,茶涼了。」
人走了,茶也該涼了。
我緊緊抓著他的袖子,不知何時哭到睡著,醒來之時,已身在寢宮,小路子撥了帘子進來說:「陛下,蘇大人已經離開了。」
我抱著膝蓋,說:「我知道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我想是快要入秋了。
這是自我認識蘇昀以來,過的第一個沒有他的秋天。
「小路子……」我無意識地撥著流蘇,說,「寡人對他,是不是太狠心了……」
小路子伏在地上,壓低了頭說:「陛下是為蘇大人好。」
我勾了勾嘴角,扯出一絲苦笑。
「為他好嗎……」
幼時與他同窗,知他最愛那些與他看上去格格不入的桀驁狂詩。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他與裴錚不同,裴錚出身布衣,卻彷彿天生屬於政壇,能夠在朝堂上如魚得水,八面威風。而蘇昀出身世家,卻有著太多牽絆,他有要保護的家族,我有要剷除的勢力,他若留在帝都,終有一日我會對蘇家清盤,到那日彼此又該如何面對?如今,是各退了一步,他自瓦解了勢力,我放了他自由。
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離開帝都,他能成為一代名士,這個權力的舞台上淌滿了鮮血與骯髒,不適合他……
我抓緊了被單,眼前浮現出裴錚似笑非笑的俊美容顏,心口又是一陣悸痛,彷彿聽到他反問我:「不適合他,難道就適合你我……」
我沒得選,只能留下……
你也沒得選,因為我們都放不開手。
「陛下。」小路子細聲問道,「今日上朝嗎?」
啟明星照亮了夜幕一角,又快天亮了。
「鳳君呢?」我轉頭看了一眼空著的半張床,低聲問道,「我是怎麼從蘇府回來的?」
小路子答道:「是鳳君接陛下回來的。」
「他又去哪裡了?」
「這……」小路子支支吾吾了兩聲,說,「鳳君送陛下回來后,小路子就沒見過他了。」
「什麼時候的事?」我問道。
「兩個時辰了。」
我猶豫了片刻,說道:「服侍寡人更衣吧,今日復朝。」
因擔心南懷王耳目太多,我若表現異常會被劉綾發現,前段時間便徹底退居後宮,讓裴錚代理朝政。百官傳言寡人色迷心竅,醉心男色,或言裴錚挾天子以令諸侯,幽禁寡人。流言四起,讓人哭笑不得。
如今得了解藥,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
我一邊著人去尋裴錚,另一邊吩咐小路子道:「蘇昀離開帝都,族中之事雖已交代,但仍會生風波。你幫寡人多照看著些。」
小路子點頭稱是。
我又說:「你天一亮就去蘇家,幫管家收拾好東西,屬於蘇昀的都搬到一處,白衣巷的宅子是官宅,只能收回了。你在城郊尋一處宅子買下來,讓管家替他看著。或許過兩三年他會回來。」
小路子沉默了片刻,然後說是。
蘇昀辭官,寡人復朝,解藥被換,以劉綾的多疑定會心生戒備。但如今既有了解藥,她再戒備又如何?
天蒙蒙亮的時候,百官入殿,金光碟機散了晨間薄霧,帶來陣陣暖意。從高高的龍座上俯瞰下去,透過大開的殿門,可以看見殿外的廣場上染上了晨光的暖色。百官衣袂相摩,躬身拜倒,三呼萬歲。
往日站在最前面的兩位,裴錚和蘇昀,以後再也看不到了,只剩下易道臨一人。
「平身吧。」我一抬手。
對於蘇昀的缺席,百官面上帶著疑惑,卻猶豫著沒有開口詢問。
我清咳兩聲道:「蘇卿家已向寡人辭官。」
殿下沉默了千分之一個彈指后,又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
只聽到我自己的聲音在殿上迴繞。
「我大陳以孝治天下,國師為蘇昀至親之人,國師過世,蘇昀悲痛於心。按大陳律例,蘇昀理應停官守孝三年。寡人愛其大才,又憐其孝心,不得不忍痛放其離京,以學士身份遊歷神州。」
這樣一番官方解釋,有的人會信,但聰明的人自然會猜到定然別有隱情。至於隱情是什麼,他們卻也猜不出。他們只知道,蘇家真正退出歷史舞台了。
「易卿家。」我低頭看向易道臨
「微臣在。」
「蘇昀未完之事,便暫時交由你接手。」
「微臣遵旨。」易道臨頓了頓,又道,「陛下,微臣尚有一事不明。」
「說吧。」我淡淡點了個頭。
易道臨抬起頭來,直視我的眼睛。「蘇昀奉命追查南懷王造反一案,如今證據確鑿,是否立時執法行刑?」
之前以證據尚不充分的理由,把劉綾放出天牢,之後她便不知所蹤。但南懷王一案牽連甚廣,跑得了一個劉綾,跑不了南部三郡。金山銀山,皆在朝廷親兵的刀劍護衛下。
而劉綾,她能躲到哪裡去呢?
沒有了這些財富和門生,她一個弱女子也難以興風作浪。
我點頭道:「既然如此,便由之前的判決執行。」
朝廷風向一日三變,百官也慢慢習以為常了。
前幾日朝中諸事皆有裴錚經手,他為相多年,辦事自然妥帖,因此不過多時便散了朝,我讓易道臨私下到宣室見我。
「部署如何了?」
易道臨稽首道:「南懷王一脈宗親雖然放出獄,但是一直有士兵暗中監視,確保無一人落網。南懷王名下財產也已清點完畢,門生三千記錄在案,有同謀造反嫌疑者皆已鎖定……」
我揮手打斷他,「找到劉綾了嗎?」
劉綾為人多疑,做事近乎滴水不漏,甚至因為擔心送葯之人被跟蹤而不與那人直接接觸,每次都是將葯放在指定之處,讓送葯之人自取,而且每次交接解藥的地方都不相同。也正是因此,才讓我得了機會偷換解藥卻沒有被她發現。
這個女人像蛇一樣陰狠狡猾,不除去她總是讓人寢食難安。
看到易道臨面露難色,我也知道大概蛇還沒有出洞,但是如今我重新對南懷王府下手,她定會再起疑心,露出馬腳。
「在她出現過的幾個地方加緊搜查,近日內她必有行動。」
我將暗衛調撥一支分隊交予易道臨,讓他退下之後,便招來小路子。
「鳳君呢?」我皺著眉問。
小路子低著頭說:「鳳君似乎不在宮裡。」
「幾個宮門的守衛問過沒有?鳳君出宮了?」
「守衛說,沒有見過鳳君。」
會功夫的人,總是喜歡翻牆進出皇宮,就像我那個三爹,從來不走尋常路。
我另外招來負責宮廷警衛的暗衛首領詢問。
「鳳君是不是半夜出了宮?」
那人半跪在在地答道:「回陛下,鳳君於子時三刻易服出宮。」
「有人跟著嗎?」我皺了下眉頭,心中隱隱浮起一絲不安的感覺。
「有。」
我稍微鬆了口氣,又問:「他往哪個方向去?走得匆忙嗎?」
「往南方,快馬加鞭。」
他到底去哪裡,做什麼?
那一邊傳來敲門聲,我向暗衛使了個眼色,他立刻閃身退下。
五爹在門外朗聲道:「豆豆在忙嗎?」
我開了門,見五爹手裡提著藥箱,便問道:「五爹有事嗎?」
他口型微變,無聲地說了兩個字:「解藥。」
我閃過身讓他進屋。
「裴錚已經拿到解藥了,也配置出來了。我已送了一份給蘇昀。」我對五爹說道。
五爹聽過鬆了口氣,微笑道:「我那徒弟好歹沒給我丟臉,我是好奇解藥的配方特意過來問的。裴錚呢?」
「我有些事讓他辦,他不在宮裡。」我含糊道。
五爹也沒有起疑,只是有些遺憾。「是嘛,他何時回來?」
「這不好說……不過我昨天陪著他配藥,認得是哪幾味葯。」我知道五爹執著於醫毒二道,便引著他去太醫院。
五爹輕輕點頭道:「我先前給他把過脈,他中毒極深,這七蟲七草用的定是罕見的至毒之物,毒發之時,周身如被萬蟲嚙咬,痛入骨髓。好在裴錚意志堅韌非常人,受七蟲七草之毒仍然能堅持到拜完堂,那時見他腳步虛浮,我還當他是被鎖了內力,後來才知他應是勉強用內力壓制住了毒性,但長此下去經脈必廢,就算活著,也只是個活死人。」
我聽得心頭一跳,只記得那時裴錚手心發涼,額上冒汗,但笑容不減,哪裡猜得到他暗中忍著劇痛。
我忽地想起一事,攥緊了拳頭顫聲問道:「五爹……若他沒有及時服下壓制毒性的解藥,又會如何?」
五爹是個見慣活人便死人的無良神醫,以一種很大無謂的姿態說:「就疼一疼吧,不會死的。」
所以昨夜,他扣下解藥沒有服用,甚至分心與我說話……
五爹笑道:「豆豆你從未見識過裴錚的醫術,倒對他很是信任,不怕他做出來的解藥反倒害了蘇昀嗎?」
我結結巴巴道:「什、什麼……怎麼會呢……裴錚怎、怎麼會呢……」
五爹摸摸我的腦袋說:「他自然是不會,我是說他手藝不精。」頓了頓又說,「不過這個也不會,好歹是我的得意門生。」
「嗯……是啊……」
他怎麼會故意給假解藥呢?
似乎……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
太醫院那間房間仍然保留著昨夜我離去前的模樣。五爹在案前拈起藥粉放在鼻下辨認,閉目冥思,口中喃喃念著各種毒藥的名稱。
「唔……不過是斷腸草而已……食屍蟲?太陰損了……其實倒也普通,不過搭配得極妙,能讓人痛不欲生……一二三……」五爹數了數,皺眉道,「似乎少了一味。」
我上前看了看,確實只有十三種藥材。
「可能是剛好用完了其中一種吧。」我說道。
五爹點頭道:「有這種可能。」說著在案上細細觀察,試圖找出消失的第十四種藥材。
我對這不大感興趣,意興闌珊看著他,忽然外面傳來通報,說是易道臨有要事求見。我看了專心致志的五爹一眼,轉身出了門。
「怎麼了?」我問易道臨。
「發現劉綾蹤跡了!」易道臨眼睛發亮,「她似乎正趕往南方!」
南方……
又是南方……
我的心跳忽地亂了幾拍。
屋裡傳來五爹驚喜的聲音:「原來是它!朱雀草!」
我不安地轉頭看向屋內,咬了咬下唇,進屋問道:「五爹,你說什麼朱雀草?」
五爹笑道:「我總算找出十四種配方了,原來最毒的是第十四種朱雀草,這種毒只有龍涎草能解,龍涎草也只能解朱雀草的毒。我曾經在閩越見過,兩種草相伴而生,相生相剋,世間只有一個地方長有這對毒草,十年才長成一季……」說到這裡,他皺了皺眉,「我記得我只放了一株在宮裡。」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問道:「或許有兩株呢?」
「以我的記性,怎麼可能記錯呢?」五爹搖了搖頭,疑惑道,「蘇昀有了解藥,那裴錚呢?」
我啞著嗓子說:「所以我讓他去閩越找解藥了,速度快的話,七天之內便可以到達了。」
五爹點頭凝重道:「如此當快些,這種毒草長在懸崖邊上,甚少有人取用,當年我也只是採集各種毒草時才偶然采了一株回來。不過也不是什麼十年長一株的稀缺之物,只是藥性特殊,所需土壤也特殊,只有那裡才有生長罷了。」
五爹的話並沒有讓我寬心多少,因為劉綾也在去閩越的途中。
我咬咬唇,說:「五爹,你陪我去一趟閩越吧,我不放心。」
裴錚是如何中毒的,我是如何中蠱的,這些事我沒有詳細告訴過五爹,我既沒有說,他知道我的難處便也不問,只聽著我的吩咐幫我,如今我讓他陪我回閩越,他也是沒有多猶豫就點了頭,笑道:「我也許久沒有回去了。何時去呢?」
「現在。」
我轉過身對門外的易道臨說:「立刻捉拿南懷王的同黨。」
我需要人質,但希望沒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看易道臨離開后,五爹才將目光轉回我面上,擔憂道:「你是在擔心裴錚嗎?」
我輕輕點了點頭。
五爹嘆了口氣,說:「業障……只是你此刻,不宜顛簸。」
「為什麼?」我猛地抬頭看他。
五爹微微一笑,揉了揉我的腦袋:「傻豆豆,你有了裴錚的孩子。」
「五爹你……」我茫然看著他,最初的震驚過後,那絲絲的甜意才浮了上來,一圈一圈在心頭纏繞,收緊,甜得有絲苦澀。「五爹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也就這兩天,懷孕初期脈象不明顯,我有了十足把握才敢告訴你。此去閩越,快馬加鞭七日七夜,我怕你承受不住。」
我和裴錚的孩子……
他說他想有個家,想要一個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家。
「豆豆,不如還是留在帝都等他消息吧,你如今去了也是遲上半天,幫不到他。我幫你走這一趟就夠了。」
我仍然猶豫著。
五爹輕輕抱了一下我的肩膀說:「相信五爹,幫你帶一個完完整整的裴錚回來。如果不信五爹的話,再叫上你三爹四爹……」
我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地笑笑,低聲道:「不是不信五爹,我只是不放心……」
「女兒嫁人了,心終究是向著丈夫了。」五爹哀怨地嘆了口氣。
「不是……」我的心,也不過是因為情蠱而對裴錚一往而深。想到此處,我眼皮跳了一下,忙問道,「五爹,中了情蠱的話,會不會對胎兒有影響?」
「這自然多少是會有的。」五爹安慰道,「放心吧,你的情蠱除得早,對身體無礙。」
「不是!」我搖頭道,「我後來又被人種下情蠱的子蠱。」
五爹笑了。「豆豆是在考五爹嗎?因為懷疑你有身孕,我特意在你睡著的時候幫你把過脈,你體內根本沒有什麼情蠱。」
我愣了愣。
可是那一日……明明……
怎麼會呢?是哪裡出錯了?
我把那日劉綾所做的事詳細告知五爹,五爹聽過後眉頭微微皺起,搖頭道:「照你這麼說,很有可能當時裴錚擔心你承受不住疼痛,有意點中你的睡穴,暗中將子蠱引渡到自己體內,因為母蠱本身就在他體內,以他的修為,要這麼做並非沒有可能。這也是唯一能解釋為何你體內沒有子蠱的原因。」
所以裴錚一開始就知道我並沒有中情蠱……
知道我在做戲……
我忽然想起昨天夜裡臨去時他的微笑。
他微笑著問我:「我那麼對你,在你心裡可曾有恨?」
我說:「你明知道我中的是情蠱,無論你做什麼,我都無法恨你。」
他聽了我的話,笑意變得幽深起來。
我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我的信任和喜歡,與情蠱無關。
只是因為他是裴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