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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談判

  裴錚自己也是個掩藏行跡的高手,宮中暗衛只能告訴我一個結果:他和劉綾,都已不在宮中。


  難道他私放劉綾?

  不,不會。


  如果是這樣,他就算假傳聖旨也沒有必要親自現身,完全可以派個人暗中劫獄,沒有必要撕破臉……


  那他為什麼帶劉綾出宮?


  難道是問出了南懷王的行蹤!


  「繼續追查,如果發現他們的下落,不要打草驚蛇,暗中埋伏,立刻回來通報!」我對暗衛下令道。


  直到三更天,暗衛才傳來消息,說在城門附近發現裴錚的行蹤,我讓小路子留守在宮中,隻身直奔城門。


  「除了裴錚和劉綾,還有沒有其他人?」


  「回陛下,沒有。」


  「裴錚有沒有察覺你們跟蹤他?」


  「回陛下,沒有。」


  沒有?


  我詫異地挑了下眉,四爹是歷代暗衛里最出色的一個,他連四爹的蹤跡都能察覺,怎麼會察覺不到有人跟蹤他?


  不及細想便已到了城門,接頭的暗衛說道:「陛下,二人已出了城。」


  「帶路!」


  暗衛之間自有隱秘的方法傳遞訊息,一名暗衛負著我,另一名暗衛循著留下的訊息引路。


  我腦海中閃過許多念頭,忽地呼吸一滯,問道:「你們方才跟蹤的時候,確定裴錚沒有察覺嗎?」


  暗衛肯定地說:「確定。」


  「為什麼?」我問道,「以裴錚的功力,不可能沒有察覺的。」


  兩名暗衛對視一眼,說道:「回陛下,鳳君內力蓄而不發,耳力目力自然下降。」


  「不明白,為什麼內力蓄而不發?」


  「可能是壓制著毒素在血脈中的運行。」


  一直以來的懷疑和擔憂,在這一刻終於被證實。


  他沒有受傷,只是中毒,卻也和蘇昀一樣瞞著我。


  「他和劉綾說了什麼,是不是逼她交出解藥?」


  「回陛下,是。」


  更多的問題,不需要問他們了,因為裴錚和劉綾已近在眼前。


  劉綾看向我,眼底閃過愕然,但隨即釋然笑了。「來得還真快。」又轉頭看著裴錚,問道:「你考慮得如何了?是自保,還是保她?」


  我一步一步靠近,緊緊盯著劉綾,沉聲問道:「你應該知道我來的目的,把解藥交出來!」


  劉綾沒有看我,仍是笑著看裴錚,繼續說道:「你雄才大略,難道甘心屈居在她之下,埋沒於後宮之中,只等她日夜召喚?如今她喜歡你自然待你好,但女人善變,她曾經何嘗不是喜歡蘇昀,今日又如何?他日她若喜歡上別的男子,你權力被架空,人脈被割斷,連賴以生存的感情也失去的話,又會落到什麼下場?當日我父王之所以選擇你,就是看中你的決絕果斷,與其被皇帝架空,不如架空了皇帝,自己當政。」


  「劉綾放肆!」我捏緊了拳頭,厲聲喝道,「這些話是你能說的嗎!」


  我心臟狂跳,卻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在理。


  我餘光望向裴錚,他微微垂下眼瞼,沒有說話,也看不出心中所想。


  劉綾笑道:「你不喜歡我也不要緊,我也不要求你殺了她,畢竟弒君奪位是件大事,挾天子以令諸侯更可行。江山美人在懷,你還有什麼可猶豫的?這本也只是利益交換,其實現在,你也沒得選了,我相信你是個聰明人,不會做傻事的聰明人。」


  我緊張地上前一步,拉住裴錚的袖子,輕聲說:「你拿到解藥了嗎?」


  他眼神微動,向我看來,漆黑幽深的鳳眸里流轉著晦暗的光。忽然,他反手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拉進懷裡箍住,暗衛驚覺上前欲救,卻被他搶佔了先機點中了穴道。


  「你說的沒錯。」裴錚緩緩說道,「從我光明正大將你帶出天牢起,立場就已經挑明了。」


  劉綾撩了下頭髮,低低笑了起來。「我知道你捨不得殺她,更何況她那幾個父親也不是好惹的人,只要給她種下情蠱,從今以後,她就徹底聽命於你,不會再有二心了。」


  我的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情蠱,又是情蠱……


  裴錚說:「可以。你先給出解藥。」


  劉綾笑著說:「我怎麼可能隨身帶著解藥?你中的七蟲七草膏毒性不深,不會立時喪命,只不過是會每三天發作一次。你裴錚太狡猾,不用這種方式我也不敢信,連那麼喜歡的女人都可以出賣,更何況是我?只怕我給了解藥,也就是喪命的時候了。」她頓了頓,說,「放心,只要我活著一天,你就能每個月拿一次解藥。」


  裴錚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開口,「南懷王,其實早已經過世了吧。」


  劉綾臉上笑容一僵。


  「那日在寶船上,我提起南懷王的時候,你的神情告訴我,南懷王出了事,我只是沒想到,他竟然已經過世,而且瞞過了所有人。直到昨夜你落網,我才終於肯定。你將七蟲七草膏的毒下在太廟的香里,藥引卻是在那支射入馬車的箭身上,目的只是想讓我中毒,拜堂之前,特意讓人向我傳話,讓我配合你的計劃。」


  劉綾深深看著裴錚,沉默不語。


  「我在傳信之人身上下了追魂香,但是南懷王身上卻沒有沾染到,那說明,他根本不是南懷王本人派來,或者說那個人根本不是南懷王,背後主使的人,是你。」


  劉綾笑了,聲如銀鈴。「你以為抓住了南懷王,就能以他為人質,讓我交出解藥,但是那個人什麼也不是。即便蘇昀抓住了我,真正的『南懷王』也不會拿解藥交換。你說得不錯,父王是過世了,南部三郡,只有我一個方及笄的少女,所有人虎視眈眈南部產業,我需要一個可以互相利用的強勢男人,蘇昀拒絕了我的聯姻,我嫁不出去,父王也不能死。」


  「所以你找上我。」裴錚冷笑一聲,「翁主的心計,倒也讓人佩服。」


  「可惜終究是與虎謀皮。」劉綾嘆了一聲,「你是猜對了,那又如何。我的性子如何,你是知道的。大不了魚死網破,殺了我,你也得不到解藥。」


  「我何必殺你。」裴錚勾了勾唇角,「大理寺有的是讓你說話的刑具。」


  劉綾調皮一笑,得意洋洋地說:「可是我自己也中了毒,一個月不服解藥就會死,只有我自己知道解藥是什麼,你如果不放我離開,到時候我死了,也拉你陪葬!」


  裴錚一僵,扣在我腰上的手一緊。


  我恨恨瞪著劉綾,心裡只有兩個字:變態!

  「裴錚,我們還是同舟共濟吧。其實我還是很喜歡你的。」劉綾上前兩步,又將目光落在我面上,疑惑地歪了歪腦袋,「你到底有什麼好,長得也不如我好看,為什麼他們都喜歡你?」


  至少我不是變態。


  裴錚機關算盡,也算不出變態的人心裡在想什麼。


  「再去兩里路就有我的人了,到那裡你要什麼毒什麼蠱都有,裴錚,我給你七步的時間考慮,如果不能做決定,就由我來決定了。」劉綾說著,繞著裴錚和我踏起步來。


  「一,二,三……」劉綾志得意滿地走著,裴錚將我打橫抱起,說,「走吧。」


  「很好很好。」劉綾笑著點頭,走到暗衛面前,抽出他們的武器,反手殺了兩人。「讓他們知道就不好了。」她微笑道。


  我閉上眼,不願意再看。


  裴錚抱著我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停了下來,聽到有人壓低了聲音說:「屬下見過翁主。」


  門吱呀一聲關上,我微微睜開眼,看到微弱的燭光。


  「給我情蠱。」劉綾說。


  一個滿臉褶子的男人取來一個缽,劉綾朝里看了一眼,皺眉道:「真丑。」忽地眼睛一亮,笑道:「不如我將母蠱種在自己身上,讓她愛上我,對我一心一意?」好像這是個很有趣的主意似的,她哈哈大笑起來,擦了擦眼角的淚花,看著裴錚說:「你不必一臉嫌惡,我又不會真這麼做,最多就是也給你種情蠱,讓你喜歡我,這樣好像更有趣。」


  「說夠了嗎?」裴錚沉聲喝止她。


  「好了好了,別這麼不耐煩嘛。」劉綾轉頭對那男人說,「給他們種下情蠱。」


  我閉上眼睛,微微轉動脖子,裴錚的手遮住了我的眼睛,我只感覺到指尖一痛,身體陣陣發寒,然後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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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床上趴了一天一夜,醒來的時候正是中午,腦袋昏昏沉沉的,我踢開被子,無力地喊著:「小路子,小路子……」


  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陛下,小路子在!」


  「鳳君呢?」


  「我在這裡。」外間傳來低沉渾厚的聲音,裴錚撩了帘子進來,我伸出手去,他俯身抱住我,輕輕拍著我的後背,「怎麼了?」


  「做噩夢了。」我靠在他肩窩處,蹭了蹭委屈地說。


  「只是夢而已。」他笑了一聲。


  「你陪我。」我拉著他,大被同眠。


  他無奈地搖搖頭,合著外衣陪我躺下了。


  小路子說:「陛下,易大人和蘇大人求見。」


  「就說寡人睡了,不見。」我閉著眼睛說,「朝上的事,讓他們找鳳君。」


  裴錚將我摟在懷裡,右手緩緩順著我的後背,讓人舒服得眯起眼蜷縮起來。


  我仰起臉,親吻他的唇角,他不避,也不迎合,只是任我細細吻著。


  「豆豆……」他終於開了口,我的舌尖鑽入他口中,與他糾纏。


  他呼吸一亂,渾身僵硬。


  我睜開眼看著他,從他唇上離開,委屈地說:「你不喜歡我了。」


  他說:「喜歡,很喜歡。」


  「那抱我……」我低頭吻著他。


  「我現在不是正抱著你嗎?」說話間,他的喉結微微震動。


  「不是這種抱……」我曖昧地朝他吹著熱氣,撩撥他。「幫我趕走噩夢……」


  他倒抽一口涼氣,眉心微微蹙起,推開我少許,說:「別胡鬧了。」


  小路子又來打擾,在簾外說:「易大人和蘇大人不肯離開,說有要事必須見陛下。」


  我惱怒地大聲說:「不見不見不見!」


  裴錚嘆了口氣:「真是孩子氣……」


  我瞪了他一眼,咬咬牙說:「不然讓他們進來,在簾外說話。」


  小路子怔了一下,隨即退了下去。


  簾外隱約映著兩個修長挺拔的身影。


  易道臨說:「不知陛下為何突然停止追查南懷王的下落。」


  蘇昀說:「陛下說此案別有隱情,是不是又有了其他證據?」


  「此案已交由鳳君全權辦理,以後有任何問題就問他,不要問寡人。」我說著推了推裴錚,「喂,你說話吧。」


  裴錚無奈道:「此案另有進展,你們無需多問,聽令行事就是。」


  易道臨冷然道:「陛下是否受人脅迫?」


  我懶懶打了個哈欠,說:「你們退下吧,寡人龍體欠安,要睡了。」


  門外兩個身影僵住,我抱著裴錚,直直望著左邊那人,看到他轉身離開,才又閉上眼睛。


  「真累了,就再睡一會兒吧。」裴錚輕聲說。


  我嗯了一聲,放鬆了身體。


  但願長睡不復醒。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那日午後,太陽暖洋洋曬著,我側躺在園中長椅上,聽到小路子上前低聲說:「陛下,蘇大人求見。」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那人的腳步聲就近了。


  我睜眼向他看去,緩緩道:「蘇大人近來清減了許多,果真是憂國憂民,如果是為南懷王一案而來,那還是請回吧。」


  這半個月來,他和易道臨鍥而不捨地進言,都被我駁回了,一個個攔在宮門之外不見,如此一數,我竟已有十三天沒上過朝了。


  小路子見我沒有不悅的神情,便躬身退下了。


  蘇昀對我行了一禮,開門見山便道:「今日微臣前來,特請陛下准許微臣辭官離朝。」


  他臉色蒼白,抬手的時候露出手腕,骨節分明。


  撐不下去了嗎……


  我說:「再等等吧。」


  他眉心微皺了一下,然後頭壓得更低,堅決地說:「請陛下准許微臣辭官。」


  「再等一天。」我加重了語氣說,「再一天就夠了。」


  他猛地抬起頭,愕然看著我。


  我望著他溫潤的眸子,勾了勾手指,讓他上前,他眼神微動,上前兩步,彎下腰,我轉頭在他耳邊輕聲說:「我能拿到解藥。」


  他睫毛扇了下,卻沒有震驚或心虛。


  他果然知道了,那一夜我也在門外,當管家說出「你們」二字的時候,我清晰聽到了開門聲,只不過他沒有追上來,或許以為裝作不知道,就可以真的當成沒發生過。


  我躺回椅子上懶懶說道:「寡人倦了,你回去吧,辭官之事,以後再說。」


  他退回原來的位子上,低頭說:「微臣明白了。」


  「也讓易道臨別整日來煩寡人,他是一品大員,難道事事都要寡人吩咐下去他才懂得怎麼做嗎?」


  「微臣明白。」他這麼說。


  我希望他是真的明白。


  有時候我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中了情蠱,否則怎麼會一面陪著裴錚做戲,一面謀算著偷解藥。可如果不是中了情蠱,為什麼他那麼對我,我也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恨他怨他。


  同是中了毒,他的選擇和蘇昀的,截然不同。我可以理解,卻又很難接受,那種感覺就像在被人捅了一刀后又挨了一掌。


  我看著蘇昀遠去的背影,心口又開始彷彿被蜂針扎著那樣又麻又痛。


  裴錚……你不過是仗著我喜歡你罷了……


  宮燈亮起的時候,暗衛出現,捧了三個瓶子給我。


  劉綾心思縝密,怕被人奪去解藥研究出成分,特意讓人送來三瓶混淆耳目,一定要看著裴錚服下才離開。而裴錚必須蒙上眼睛才能服藥,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解藥是哪瓶。七蟲七草的解藥是以毒攻毒,就算截下三瓶解藥研究出成分,也不可能一一飲下嘗試。


  觀察了一次,我才讓暗衛偷梁換柱,暗中從押送解藥的人身上下手,將三瓶藥水各倒了一部分出來,第一次是在裴錚服過解藥之後,只偷出了兩種藥水,第二次就是在今夜,偷出來三種藥水,比上次多出來的那種就是解藥。五爹的嗅覺世所罕見,只要得到一點藥水,他便能靠著嗅覺分辨出成分配製出一模一樣的解藥來。


  劉綾到底是百密一疏。


  我接過三個瓷瓶,起身朝五爹的葯廬走去。


  五爹打開三個瓶子嗅了嗅,眉頭一皺,說道:「和上次的不一樣!」


  「什麼!」我震驚地望向他手中的瓶子,「怎麼可能不一樣!」


  五爹放下三個瓶子,說道:「上次另外兩種藥水我已經配置出來了,這一次……三瓶都只是清水而已。」


  我捏緊了拳頭,咬牙道:「難道劉綾是故意的?還是她已經發覺了,故意試探?」


  五爹沉吟道:「或許也有另一種可能……解藥,早被裴錚先下手為強偷走了。因為他自己也想配置出真正的解藥,以他的醫毒水平,未必配不出來。」


  我一咬牙,說:「我去找他拿!」


  我轉身里開藥廬,匆匆趕回寢宮,卻沒有看到裴錚人,轉身抓住一個宮人問道:「鳳君呢?」


  宮人嚇得臉色微白,結結巴巴道:「鳳君說,說去御花園走走……」


  看樣子是有意避開了,他會在哪裡?

  要配置解藥,至少需要藥材——太醫院!


  我果然沒有料錯。


  太醫院的燈火亮著,窗紙上映著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我站在門口頓了一下,裡面便傳來醇厚的聲音,悠悠道:「是豆豆吧,進來吧。」


  我動了動手指,抬手推開了門。


  燭火照得一室通明,他面前的桌上擺滿了各種藥材,一個眼熟的瓷瓶便放在桌上最顯眼的位子。我緊緊盯著那個瓶子,沉默不語。


  他碾著藥粉,輕聲說:「把門關上。」


  我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而來。」


  他笑了笑,不回答。


  我說:「給我解藥。」


  「不裝了嗎?」他無奈地看著我,笑意深長,「其實你若想要解藥,一早跟我說實話又有何妨。」


  我沉默著,緊緊盯著他,半晌后說:「你知道我要救的是蘇昀,也會交出解藥嗎?」


  「為什麼不?」他像是聽到一個奇怪的笑話,勾了勾唇角說,「他如果因此喪命,你一輩子都會念著他的好,我怎麼可能讓你對他心存虧欠。」他低下頭,將藥粉倒入缽中,彷彿說了一句什麼話,我還來不及挺清楚,他又抬起頭,淡淡說道,「你坐一會兒吧,大概天亮的時候,葯就能配好了。」


  他說完便低下頭去認真做事,不時拿起瓷瓶嗅一下瓶中藥水,閉目冥想,然後繼續增減分量。


  我坐在一邊看著他,沉默不語。


  其實他一早知道我在做戲。


  我突然很想問他,他中情蠱的時候,是否也和我一樣,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分不清楚什麼才是自己真正的想法。明明什麼事都記得很清楚,卻又提不起力氣怨恨對方,好像自己喜歡這個人已經很久了,好像這種感情是與生俱來的,理所當然,拔除不去。


  「裴錚。」我突然開口,可是兩個字出口后,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什麼,問什麼。


  他已經抬起眼看向我了,燭火在幽深漆黑的瞳孔中搖曳。


  「你……」被他那樣看著,我驀地有些心慌,隨口問道,「你想當回丞相嗎?」


  他輕笑一聲,復又低下頭去,說:「不想。」


  「你不想要權力嗎?」劉綾的話,句句刺耳,字字錐心。


  「我本不算什麼好人,當了官也不是一個好官,殺人只是為了防止被人先下手為強,做事也不過是因為收受賄賂或者食君之祿,我年幼之時,天下沒有人管過我的死活,如今,我也不大想去管天下人的死活。兼濟天下的高尚情操,我過去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可其實……」雖然不太願意承認,我仍然要說,「你確實有宰天下之才,殺貪官,行善政,百姓罵你為奸佞,只是對你不了解,跟那些好而無用的庸官比起來,你為百姓做的事更多。」


  「我只是個商人,誰給我好處,我就為誰做事。我從國庫得到的好處皆來自於民間,實際說來,我也不過是他們雇傭的管家,只是管的這個家更大一些。至於他們如何評價,就與我無關了。」


  我嗤笑一聲:「你還真看得開。」


  「不看開又如何,與你一般沽名釣譽?」


  我聽得臉色一變。


  他笑了一聲,問道:「你過得快活嗎?」


  我沉默看著他。


  他含笑看著我說:「有時候,比不快活更可悲的,是不知道自己快不快活。」


  我心頭一震,抓緊了扶手,低聲說:「你是在可憐我,還是在諷刺我?」


  「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如果非要有什麼感情色彩的話,大概是……心疼。你本不適合做皇帝,或者說,女人本就不適合做皇帝。」


  「你說這話已經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是嘛。」他不以為意地笑笑,「我對你,本也就沒有什麼尊敬,你知道,我從來沒有把你當皇帝尊敬過。」


  「我只是把你當一個普通女人那樣來愛。」


  我鼻尖一酸,眼睛起了微微澀意。


  「但處在這樣的環境里,註定一切不可能普通。」


  「比如說你讓阿緒給你種下情蠱,比如說你為我種下情蠱。」我強忍著淚意,冷冷打斷他,「你讓我看不透。」


  「我不是蘇昀,他知道如果不做出傷害你的事,就不可能從劉綾手中得到解藥,所以他寧願消極地離開,也不願意逼供劉綾,只是怕被你發現他中毒的事實。這樣的事,我做不到,也不願意做。哪怕會傷到你,讓你現在或者將來恨我怨我,我也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才有更多的時間來換回你的原諒和陪伴。」


  是……他說的沒有錯,我能理解……


  「你總是這麼理智嗎?冷靜地計算著得失,作出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


  他無奈一笑,說道:「你這麼感情用事,身邊總要有一個人幫你計算著一切。」


  「是計算,還是算計?」


  「真是牙尖嘴利。」他笑著搖搖頭,低下頭調製解藥,不再開口。


  「你後悔了嗎?」我忍不住問他,「你後悔當初的選擇了嗎?」


  他想了想,笑著說道:「你是我這一生第一個目標,到目前為止,也是唯一。如果當初我選擇另一條路,今天大概不會更糟,但也未必更好。所以到現在為止,我沒有後悔。」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沒有喜歡上你呢?你這麼多年的等待豈不是白忙一場?」


  「我沒有考慮過這個可能性,我所考慮的,只是等你長大,讓你在合適的時候接受我的感情,這只是個時間問題,不是成敗問題。」


  他為什麼總是能那麼自信,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哪怕現在命系他人之手,依然談笑風生。


  這樣的自信,我沒有,蘇昀也沒有,或許正是這樣的缺憾,讓兩個人的感情經不起一點風浪,僥倖躲過了這一次,還會有下一次。


  同舟共濟,至少要有一個能掌舵的人,把握住前進的方向,才不至於迷失。


  選擇裴錚,我已不知道這是自己理智,抑或是感情的選擇。


  天快亮的時候,裴錚把藥瓶交給我,許是夜深露重,他的手和瓶子一樣冰冷。


  「拿去吧。」


  我握緊了瓶子,抬頭問他:「怎麼只有一瓶?」


  他眼底泛起溫暖的笑意。「時間倉促,只能做一份。我有劉綾送來的那瓶撐著,無事。」


  我這才稍微放心,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豆豆。」


  裴錚忽地開口喊住我,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他目光沉沉看著我,許久之後,才微笑著問道:「我那麼對你,在你心裡可曾有恨?」


  我咬了咬下唇,說:「你明知道我中的是情蠱,無論你做什麼,我都無法恨你。」


  他唇畔掛起一抹微妙的笑意,說:「是嘛……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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