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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佳人相候七十年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所以當這秋風起,當這陸景平靜的聲音,落入陸江耳中,陸江神色也更陰沉了些,便如同落了白露寒霜的草木一般,晦暗難明。


  他仍然高高坐在那一匹價值不菲的珍貴黑馬上,低頭俯視著陸景。


  陸景則在抬頭仰望著他,可眼中並無敬畏,也不懼怕,有的便只是沉靜。


  「所以……你不願與我和解?」


  良久之後,陸江突然發笑,臉上笑容中卻並無多少笑意。


  他凝視陸景,探下些身子來道:「這陸府極大,卻也極小,往後你我還要見許多次,今日我與你說話,便是最後一次。」


  「也許再過上些時日,南府退了婚,那南府天嬌小姐給你寫一封休書,你便會知道尋常的書樓弟子也無法翻去這宗族的牢籠!


  到那時,陸景你大約便會知曉今日便不應當與我說這些話,不該有這可笑的風骨。」


  陸江說完,便直起身子,拉了拉馬韁。


  長鬃黑馬馬蹄高高抬起,黑馬距離陸景極近,強烈的勁風從陸景身上呼嘯而過。


  可陸景卻始終不閃不避,彷彿沒有看到這黑馬壓迫而來,臉上也並無多少恐懼之色。


  最終,馬蹄落下,卻是踏在地上的灰磚上。


  「喀嚓!」


  兩塊硬度極高的灰磚應聲而碎,被踏出兩個蹄印。


  陸江冷笑一聲,策馬而去。


  陸景卻仍然站在原地,微笑道:「堂兄,今日我要告訴你,你我之間並無和解的可能。」


  「在你看來,你我之間是極小的嫌隙,你不過死了一匹馬,失了一個下人,可那一日若是我敗在張元手上,只怕我便如你所言,應是死了、廢了,最好的結果便是在床榻上過上一生。


  這等的嫌隙,堂兄,你說和解便和解?又如何和解?」


  策馬走在前方的陸江,身軀一僵,就連那握著韁繩的手都緊了緊,讓那一匹黑馬腳步略略一頓。


  可緊接著,陸江頭也不回,聲音卻從馬上傳來:「希望你不會後悔今日的選擇。」


  陸江就此離去。


  陸景也緩緩行走在林蔭道上。


  「小人無節,棄本逐末,喜思其予,怒思其奪。」


  「他將與我和解當做給我的恩惠,卻不願想起我和他之間的恩怨,究竟因何而起。


  而且……他今日與我和解,昨日卻還在那貴客一事上動手腳,無非是從以勢鎮壓轉為行些陰厲的勾當,令人不恥。」


  陸景一眼便看透了陸江深藏著的念頭。。


  陸江雖與他一樣,都是陸府庶子,在陸府中的境遇卻和陸景大大不同。


  他生母以前得寵,攢下了不少錢財,又討好了陸重山正妻朱夫人。


  陸江在府中自然是如魚得水,平日里囂張跋扈慣了,而今又自認為受了許多委屈,怎會這般輕易和陸景和解?

  「小人難姑息,這樣也好。」


  陸景眼神閃爍,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一路進了陸府,又來到自家小院,卻發現院里還有兩位客人。


  一位是陸漪,這少女人穿著一身粉色的縷金挑線紗裙,披了一件翠紋織錦羽緞斗篷,身上的配飾有雲腳珍珠卷鬚簪、紅翡翠滴珠耳環,腰間還配著一枚玉佩。


  一看便極得二府寵愛。


  只是今日的陸漪,並不如往常那般活潑,眉眼中竟還有許多哀愁,令陸景有些意外。


  往日里陸漪在這陸府中,最無憂無慮,可謂曠然無憂患,寧然無思慮。


  終日便在陸府中頑耍,偶爾也出陸府,呼朋喚友行些詩會,耍些劍術。


  今日看起來,卻無精打采。


  陸景看在眼裡,卻並不准備詢問些什麼。


  陸漪到了,另外一位客人自然便是盛姿。


  盛姿今日竟著了些淡妝,略施粉黛,大約上了些玉女桃花粉,唇也鮮紅,看起來更美艷了許多。


  朱粉不深勻,閑花淡淡香,細看諸處好。


  她原本坐在石桌前,與陸漪說話,遠遠看到陸景來了,便站起身來。


  遠處的青玥臉上還帶著些泥土,大約是方才在松花園裡的土。


  她也看到陸景來了,臉上頓時露出笑靨來。


  「陸景。「


  盛姿臉上帶笑,朝後指了指石桌。


  那石桌上,正擺放著一套筆墨紙硯。


  仔細看去,這一套文房四寶極好,筆是河梧道的千年紅桑筆,紙頁看起來便非常細膩,比起河綢紙更好,還泛著一層淡淡的金色。


  陸景並不知道這紙來自哪裡,只知道這樣的紙一定極為貴重,哪怕是在這豪奢陸府中,他也不曾看到過這等品次的紙筆。


  至於那硯台,則通體都是由白玉製成,雕刻著一隻張牙舞爪的白虎,看起來精緻非凡,價值不菲。


  盛姿看到陸景的目光落在石桌上的文房四寶上,笑道:「我上次前來,本來要與你說兩件事,只是因為陸府長輩請你,便只能擱置下。


  所以今日又來叨擾,希望你不會厭煩。」


  盛姿說起話來儀態萬方,丰姿冶麗,再加上她皓齒蛾眉中的少有的英氣,令人心折。


  尤其是眉心那一點櫻紅,更平添了她許多少女韻味。


  陸景笑著搖頭:「此事青玥與我說了,不過是寫一幅字,又哪裡值當叨擾二字?」


  他說話時,青玥已然為他倒來熱茶,接過他手中從書樓飯堂中帶來的許多吃食,徑自去側屋準備了。


  她無一句話,可眉眼中的溫柔與挂念,卻都被盛姿看在眼裡。


  盛姿好奇的看了青玥背影一眼,這才轉頭對陸景道:「今日此來,是為了我一位好友,我那好友身份尊貴,家教卻也嚴了些,輕易出不得府。」


  「只是恰好我這好友還有一位青梅竹馬,便也是他心上人,正巧他準備了許久,要送一幅字畫予心上人,我這好友畫技尚可,只是這筆墨功底並不如何深厚,又恰好看了你送我的那幾句文章,便想央你在他畫中寫上幾個字。」


  盛姿三言兩語,便已道明來意。


  她行事大方果斷,並無絲毫拖泥帶水。


  盛姿是陸景在這一處世界少有的幾個朋友之一,不過是提幾個字的請求,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於是他點頭問道:「不知是要寫哪幾個字?」


  盛姿先是指了指石桌上的文房四寶:「我那朋友極用心,這章槐書院的金頁紙是用來給你練筆用,那一幅畫我今日也帶著,等你練好了那幾個字,執筆提上便是了。」


  盛姿說到這裡,又朝著陸景眨了眨眼:「我那好友身份不俗,平日里並不缺什麼,自然也沒有平白讓你寫字的道理,所以還備下了一份禮物,這桌上的文房四寶只是饒頭。」


  她說話間,伸手解下腰間一柄劍。


  「這算是我與那位好友,送你的禮物,你入學書樓,便已是儒生,腰間又怎能無一柄君子劍?」


  陸景皺了皺眉頭,他仔細看盛姿手中那把劍。


  這一柄劍大約只有二尺,看似是一柄配飾所用的君子劍,劍柄看起來晶瑩剔透,是由白玉製成,其上篆刻著白雲流水,劍鞘是則是一種黑色檀木,竟然還飄著些香氣。


  「這君子劍一看就極貴重,我不過寫幾個字,如何能受這樣的重禮?」


  陸景看了幾眼,便搖頭道:「盛姿,你與我之間也算熟識,也知我的性格又怎會無功受祿?」


  陸景倒也並非是自命清高,只是這天下的事,或多或少都有價碼。


  他的字確實寫得好,但如今身無功名,又無聲名,陸景也知道他的字是不值這麼一柄君子劍的。


  貿然收了,便是欠了別人的情,往後遇事只怕還是要還的。


  正因如此,陸景才會這般果斷的拒絕。


  「區區幾個字,我送你便是,你自拿去當人情便是。」


  他說到這裡,邁步走到石桌前,研墨執筆,又輕輕將那一沓金頁紙推到一旁,笑道:「提幾個字,並不需多練,那一幅畫在哪裡?」


  盛姿怔然片刻,連忙從長袖中拿出一幅畫來,仔細攤開。


  陸景落眼,只見那畫上畫了一把陳舊的木椅,木椅上則是一位神色清冷,露出幾分病態的少女。


  那少女眼帘低垂,無精打采,眼中甚至無幾分希望。


  而遠處,一輪太陽映照而下,落在那少女身上,卻讓少女多了些生機。


  小橋流水、古樹奇花……許多意象在那畫上栩栩如生。


  很明顯,作這一幅畫的人很是用心。


  盛姿在一旁說道:「便提上『你再不來,太玄京中就要下雪了』,這十二三個字便可。」


  陸景挑眉看了盛姿一眼,盛姿點了點頭。


  他這才落筆。


  ——


  今日小院里的飯菜,並不寒酸。


  書樓里的飯堂有些聲名,無論是盛姿還是陸漪都吃得極滿意。


  就連青玥也額外多吃了幾塊清水煮好的羊肉。


  直到最終,盛姿苦勸,陸景也不曾收下那柄君子劍,最終折中之下,只能將那一套文房四寶留下。


  只是最後,盛姿坦然而笑:「這柄劍本就是我為你準備的,你今日不收,我便替你收著,等你成婚那一日,腰間是要配劍的,屆時我再送你。」


  她說完便與陸漪離去。


  站在陸景身旁的青玥望著盛姿離去的背影,有些感嘆道:「少爺,盛家小姐那位好友可真是痴情。」


  「什麼?」


  「我聽盛家小姐和陸漪小姐聊天,她說起方才那一幅畫的主人,據說那位貴人退了極適合他們族裡的婚事,便是為了等畫里那位雙腿有些……不好的小姐。


  這已經是第七個年頭了。」


  陸景聽到青玥的話,也不由點頭:「這樣說來,那貴人確實是個重情重義的。」


  青玥雙手背在身後,朝著陸景笑。


  她心道:「才七個年頭啊,我能等少爺……」


  「七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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