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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待機脫樊籠,馬前問陸江

  沉默。


  陳玄梧便如此坐在陸景身旁,身軀有些僵硬,眼神也有些躲閃。


  他雖然不曾與陸景說些難聽的話,但卻當著陸景的面提到過陸府庶子、贅婿等等字句。


  這在陳玄梧看來,也是極無禮的。


  因此,他額頭甚至滲出細密的汗水,神色也很不自然。


  陸景則是多看了他幾眼,繼續攤開身前的書頁,拿起筆,輕聲笑道:「玄梧兄倒也不必如此,你說的俱都是實情,語氣中也並無奚落嘲笑,又何須不好意思?」


  陳玄梧這才轉過頭來,仔仔細細看了陸景一眼,半晌過去,這才猶猶豫豫道:「景兄,你有一樣是極好的。」


  「便是你這相貌,除了貌若燦燦星河,閃耀絕世的中山侯之外,太玄京中幾位美貌少年,至多與你伯仲,勝不了你太多。」


  陸景聽到陳玄梧一本正經的誇讚他樣貌,便知道這是這位白衣少年緩解尷尬的方式,大約也是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誇讚了。


  他正要說話,陳玄梧卻又看到了陸景抄錄的哪一本《世途》。


  「咦,景兄你的字果然不凡,龍骨鳳羽,堂皇間又有諸多尊貴氣,怪不得書樓里的先生找你來抄錄典籍。」


  陸景搖頭,執筆落筆,筆墨染出,陳玄梧則更驚詫了些。


  他又仔仔細細看了十幾息時間,心道:「我之前聽說,陸府庶子並不得寵,府中也少有人教他,今日見了正主,便光是這一手筆墨,也鮮有人能相提並論。


  而且少年之軀,便能入書院二層樓,從中可知眼見為實的道理。」


  「只是……即便是書樓二層樓的弟子,沒有功名、不曾修行,也無妙筆文章,那與南禾雨的距離也仍猶若鴻溝。


  想來這一位景兄這般坦然,大約也是因為心中其實是期待與那等的天驕之女成婚的。」


  陳玄梧在胡思亂想。


  陸景腦海中卻仍然想著陳玄梧方才的話語。


  其實他與南禾雨成婚,並非是他迎娶南禾雨,而是南禾雨迎娶他。


  這聽起來有些尷尬,事實其實確實如此。


  這陳玄梧剛才說是成婚,說是迎娶,其實也是顧慮陸景這個陸家人的臉面。


  「說起來,我嫁給南禾雨……聽起來確實有些羞恥了。」


  陸景嘴角露出些許笑容。


  他已經身落賤籍,「嫁給」南禾雨其實已成了既定的事實,正因如此,原本陸景念頭其實也算通達,對於這事實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排斥。


  畢竟他在陸府中本就受人白眼,陸景和青玥對於陸府俱都沒有絲毫的眷戀和不舍可言,於是去不去南府也就無甚所謂了。


  更何況現在的陸景穿越而來之前,這件事情便已經定下,他的戶籍都被記錄在了南府外冊上,不容他反駁。


  可是後來,南家三番五次毀約,南禾雨前來陸府「格馬腿」、南雪虎前來尋釁這三件事情之後,陸景對於成為贅婿、入贅南國公府、與南禾雨成婚這些事,俱都多了幾分反感。


  「如今,南風眠回來了,若是南國公府毀了這婚,自然最好。


  他們若是不悔婚,便是這般拖著,對我來說也是一件極好的事,等我羽翼漸豐,總有脫離樊籠的法子。」


  「而且這南家小姐既然是天驕,在這廣大太玄京中,也有諸多愛慕她的人,那她自然也應該去找一位天驕才是……我這樣的庶子大約是不配的,否則,南國公府又如何會三番五次失約?」


  陸景想到這裡,神色越發坦然起來。


  一旁的陳玄梧也看到陸景風輕雲淡的神色,看到他眼中的坦然、順暢。


  「這陸家的陸景少爺,心性倒是極好,他能入書院,便是個有才的,有才而墜賤籍,無法科考,又聽說他屢次被南國公府推遲婚約,這本應是奇恥大辱,在他眼中卻似乎並無什麼大礙,其中也沒有夾雜什麼怨憤,也沒有怨天尤人,只有許多溫潤、平靜,這倒令人敬佩。」


  也許正是因為這一份平靜溫潤,竟出奇的令陳玄梧也平靜起來。


  他想了想,又站起身來,精挑細選了一本典籍,回來在陸景不遠處坐下,細細看書。


  偌大的修身塔第四層中,兩位少年便在一群中老年儒生之中為伴,自得其樂。


  直到酉時初,陸景才站起身來,正準備回去。


  卻看到陳玄梧有些羨慕的看著他。


  「玄梧兄……不能出去嗎?」


  陸景挑眉,問他:「你這兩個月,便整日在這修身塔中?」


  陳玄梧撇了撇嘴:「也能出去,只是我家長輩嚴厲了些,令我不可在書樓閑逛,出了修身塔便只能回……家中,回了家便要考校學問,與其如此還不如待在修身塔中,這裡也有床鋪,不過只是需要和其他書樓弟子同住。」


  「那你又如何用餐?」


  「自有人送來的,景兄快些回去吧,不必擔心。」


  陳玄梧有些無奈道:「只是周遭沒有說得上話的,便有些無趣。」


  陸景這才知道,為何陳玄梧看到他,會那般主動,原因大約便是兩個月以來,始終身在修身塔中,與這些皓首窮經的學究待在一起,確實有些無趣。


  看到一位同齡人,自然是欣喜的。


  「其實,書院二層樓最無趣,若能進了三層樓,便是天下各色一等一的大天才,少年者也極眾,反而沒有這般難熬。」


  陳玄梧說話總是和和氣氣,眼神也一如既往的澄澈。


  陸景這便與陳玄梧告別。


  出了修身塔,陸景想了想,又去了一趟二層樓的飯堂。


  書樓飯堂,個中的妙處字自不必多言,價格便宜不說,菜式齊全,看起來聞起來,也都是色香味俱全。


  陸景帶了許多吃食又沿著那一條小路,回了陸府。


  剛剛到了陸府西門,正要進門。


  身後突然有馬蹄聲傳來。


  慢慢提升由遠及近,沉穩而有力,似乎是一片好馬。


  陸景轉過頭去,竟看到陸江正坐在一匹黑馬上。


  這匹黑馬棕毛長長披散,高高仰著頭顱,眼神明亮,肌肉虯起似乎充滿著炸裂一般的力量。


  而馬背上的陸江也穿了一身黑衣,脊背挺直,身軀昂然,體格翩翩,再配上他不俗面容、奢豪穿著,確實是一位擅武的大族少爺!


  「鍾夫人讓他思過一月,這才半月不到,便已經出來了?「


  陸景神色不改,自然知道這其中周夫人、朱夫人俱都起了極大的作用。


  「同樣是受罰,若受罰的是我,那這一月思過恐怕少一日不行,而陸江……」


  陸景想到這裡,又想起青玥一事,他嘴角露出些許笑容,輕輕搖頭,便想要走入府中。


  此時,一陣陰冷的秋風吹來,將周遭樹梢上已經枯萎的樹葉吹下來,殘葉飛舞在天空中,發出簌簌颯颯的響聲。


  原本緩慢的馬蹄聲,卻在這狂風中,更快了幾分。


  踢踢踏踏之間,便已來到陸景身後。


  陸景彷彿不曾聽到這馬蹄聲,依然緩緩的走著,甚至不去回頭看一眼。


  陸江跟了一陣,大約覺得無趣,又策馬來到陸景身旁,與陸景並排而行。


  那黑馬巨大的陰影,遮住夕陽的餘暉,不讓那光落在陸景身上。


  直到這時,陸景才轉過頭,看向陸江。


  「堂弟。」陸江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甚至不曾望著陸景,只是策馬前行:「你入了書樓?」


  陸景繼續向前走,不答。


  陸江又道:「入了書樓,即便你仍是賤籍,無法科考,無法出仕,身份中就是不一樣了,多了一重書樓弟子的身份,說出去也是有幾分臉面的。」


  他在陸景耳旁刮噪,陸景卻始終不予理會,只是向前走著。


  陸江皺了皺眉頭,冷哼一聲道:「陸景,我來與你說話是想冰釋前嫌,你能入書樓,說不準南國公府便接納了你,到那時你高低是一個富家翁,雖是一介贅婿,卻也能夠令我高看一眼。


  往日你我的嫌隙不大,只是那時你地位卑賤,又與我作對,我自然咽不下那口氣。


  如今今時不同往日,我來與你說話,你卻這般反應……莫不是以為入了書樓,你便就此高飛,一去千里了?「


  陸江說到這裡,嘴角也露出些笑容來:「書樓弟子也有高低之分,書樓乃是求道之所,不是結黨之地,不會庇護你,南雪虎若要殺你,書樓絕不會管。


  你入了書樓,但身上的賤籍仍在,只怕會隨你一輩子,賤籍之下,便是高高在上的駙馬也脫不了那層枷鎖,如此種種……陸景,你還以為入了書樓,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嗎?」


  陸江語氣平緩,話語中卻帶著幾分怨氣。


  原本始終走在道路上的陸景突然停下腳步,轉頭望向陸江。


  「所以……五堂兄這是惱羞成怒了?」


  陸景語氣竟還帶著些感慨,嘆氣道:「五堂兄心中大約是覺得,你好心好意前來與我說話,與我和解。


  我卻不曾應答,不曾以笑對你,反而對你不理不睬,大致又覺得我是入了書樓,心高氣傲,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才這般反應?「


  陸江也勒馬停住,看著陸景,眼神逐漸陰沉起來,


  風吹得馬鬃輕揚,這一匹陸江新寵卻屹立在原地,不曾有絲毫動作,甚至馬頭都不擺動分毫,只是鼻子里噴出熱氣。


  陸景側頭,認真道:「往日我地位卑賤,你需要通達自身念頭,就要將對於被南雪虎利用的氣,泄到我身上。


  如今我心中有氣,不願理睬你,你卻又覺得是我入了書樓,卻不知世道艱難,自視太高……」


  「怎麼……這天下的道理,都讓堂哥佔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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