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疼我痛你可知
是夜,墨藍色發絲蜿蜒的腰際上,傷口由於浸了海水而變成了失血的慘白色。但魚無淚還是無法勸服自己絕望。
幾日的掙紮後,還是浮出海麵匍匐在礁石上,遙望著遠處的別墅,希冀著謝羽飛隻是一時的失約。
月色分外的皎潔,晃晃的似沁著冰冷徹骨的寒霜。新月如勾,淩淩的似死神手中拿著的鐮刀,即便不動,也充滿了令人膽寒的殺意。
然而魚無淚完全的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無暇感覺今夜天地間似乎特別的安靜,連海風都像是秋日打落枝頭的寒風般,充滿了肅殺。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相思,這就是相思嗎?平生不會相思,便害相思。那時候你我雖然都還懵懂,可是你我相依相守的心卻未因此而減少啊!
為什麽你卻忘記了呢?
是誰說過愛我,是你一生的誓言,每日為我梳發,是你此生的夙願。
為什麽?你沒有來。
你說過的,我們每日都在礁石群中相見,在日暮降臨後,在晨曦初綻前。
礁石很冷,很硬,咯的肌膚生疼冰寒。
伸手撫摸著腰際的傷口,順著傷口的輪廓輕輕的撫摸探尋,魚無淚知道自己傷口愈合的速度減緩了。
海洋是個瞬息萬變、危機四伏的地方,唯有時刻讓自己的身體處於最佳狀態才是在弱肉強食中生存下去的法則,所以美人魚的愈合能力也如他們的速度一樣,在整個海洋中遙遙領先的。
但是她不要,她要的是人類的雙足。隻是——會有機會踏上人類的陸地嗎?
用力一按,陣陣的抽痛猛然的從未愈的傷口傳入四肢五骸,眼淚也許是因為這疼痛,沁出了眼角。一臉摩挲著礁石的冰冷,是自虐,可是魚無淚別無他法。
唯有如此,魚無淚才能感覺到原來自己還是活著的。
謝羽飛,你過的好嗎?可是我不好啊!
我疼,我痛。
你可知道?
羽飛,羽飛!羽飛……
你不要做那飛鳥可好,飛鳥總是飛的那麽的高,高的連目光都似乎難以企及。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啊,若你一定要做飛鳥,能否求你偶然低飛,而我亦浮在水麵上,如此你我便可相望相觸。
朦朧中,魚無淚似乎真的看到了低飛在海麵上鳥,比夜色更黑的雙翼低低的張開,掠過閃著粼粼波光的水麵。
是你嗎?可是你不是人類嗎?怎麽會有雙翼呢?
謝羽飛的唇邊的笑容,謝羽飛訴說著誓言時的嗓音,謝羽飛撫摸著頭發時的溫柔……以及所有的所有。
美好的回憶好恍如突然間瘋狂生長的藤蔓,繁繁複複、層層疊疊的纏繞在心頭上,然後將手腳緩緩捆縛。
魚無淚還未發覺時,全身的肌肉已經慢慢的鬆弛了下來,意識也漸漸的陷入了迷離中,似逐漸的沉入了美好的幻夢中。
夢中有謝羽飛,一顰一笑都分外的清晰真實。夢中,謝羽飛好像就在自己的手中。
“無淚!快跑!”
充滿驚慌的呼喊一如雷霆霹靂,猛然劈入,將魚無淚激的一個激靈,瞬間瞠大了雙眼。抬頭環顧四周,隻見月下唯有海浪拍打著礁石,卷起千堆雪。
海風嗚咽中,有人在唱著遙遠而神秘的遠古歌謠,深情的迷惑著、絕望的淒涼著,讓人無法反抗也不想反抗,讓人隻想在這歌聲中睡去,醉倒然後是死去。
放大的瞳孔中倒映著越來越近的鳥形暗影,那不是光與影的錯覺,那是月色下的海妖塞壬。
來不及思考,等不及魚尾恢複力量,當雙手微微能動的時候,魚無淚便急急的一翻身,逃竄入了水中。
狼狽不堪,狠狠的砸在了隱藏在水中的暗礁,顧不及停下來緩解疼痛,魚無淚能做的便是盡快潛入更深的海底。
海妖塞壬,人麵鳥身,入不了水,但對於美人魚一族來說,卻是如同天敵一般的存在。隻因為海妖塞壬的歌聲,淒美迷離的能迷惑美人魚的神智,使美人魚會在不知不覺中沉入美好的夢境,失去逃跑的意識,忘記潛入水中,從而由著海妖塞壬任宰任割。
海洋中也有這樣單方麵的屠戮,可每每皆是為了以對方為食,借以生存下去。可是海妖塞壬卻不同,它從來不以美人魚為食,但一旦相遇,便是狹路相逢非要殺死美人魚才罷休。
這是為了什麽?
魚無淚不懂,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後也是這樣,海妖塞壬非要置他於死地。可是十年前,她有謝羽飛以死相護,可是現在呢?唯有孤身一人啊!
海水突然間變得很冷,漫天匝地的襲來,將魚無淚緊緊的包裹了起來,讓魚無淚無處躲藏。
羽飛,羽飛……
越潛越深,漸遊漸遠,魚無淚禁不住聲聲的呼喚。
她想問問謝羽飛,如果此刻他就在自己的身邊,會不會怕她冷,會不會將她緊緊的擁在懷裏。
明白自己正逐漸的離開滄月島,同時也清楚海妖塞壬很有可能就在頭上的海麵上,低低的飛著,隻待她浮出海麵,便一舉擊殺。
可是魚無淚還是克製不住的想要探出海麵,想要看一看滄月島上白色的別墅。從海妖塞壬的爪下逃出升天,魚無淚沒有那個自信她會有第二次的機會。
她怕,若是不看,她今生都會再也看不到了。
無淚!快跑!
耳邊再次響起謝羽飛的呼喊,語氣千般倉惶,語意萬分堅定。硬生生的讓幾乎觸及海麵的魚無淚再次潛入海底。
快跑!魚無淚低喃著,最後一口空氣化作氣泡逃離,腥鹹的海水瘋狂湧入,侵占者所有的味蕾,讓魚無淚無處自欺。
它占據了本屬於空氣的位置,但那是對於人,而美人魚,何嚐不是空氣占據了屬於海水的地方,而此刻海水隻是要回自己的地方而已。
在海水中,美人魚自是有魚鰓提供身體的氧氣需求,可是魚無淚卻似乎被這突入的海水嗆住了。微微的躬身,發絲飄舞,遮住了感受不到嗆咳痛苦的臉頰。
何方能謂之為“跑”,兩腳相互交錯迅速向前,那才能叫做跑。魚無淚跑不起來,她隻有一條魚尾,沒有兩隻腳。
月色沒有陽光熾烈,隻能在海麵淺出薄薄的折射出些許的藍白,於深處的黑暗便是無能為力了。
將魚尾蜷縮在胸前,魚無淚似乎突然間被抽走了所有力量般,停止了所有的動作,茂密如海藻般的頭發四散漂浮如一朵盛開的蓮花。
緩緩的,軟軟的,魚無淚任由著海底深處的黑暗一寸寸的將自己吞噬殆盡。
真的就這般狠心嗎?連自己處在生死邊緣,謝羽飛也不來看自己。
魚無淚到底還是在心底生出了一絲的怨懟。
也許那盞燈下,並非是謝羽飛啊!
魚無淚最後還是忍不住替謝羽飛開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