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燈火明滅
白色的波光中,一道巨大梭形的暗影劃開海麵。
被驚擾的魚無淚睜開雙眼看都的便是這樣的一幕,眼瞼輕闔,始終遮不住墨藍色眸光裏泛起的蕭瑟。
魚無淚記得在十年前,這樣的船隻也是經常在滄月島來來往往,也正是人類這樣頻繁的往來,讓世代居住在此處的美人魚族群決定和其他美人魚族群一樣遷入更深處的海底。而她,也正是那時遇到謝羽飛的。
可是後來,謝羽飛和這些船隻一起都消失了。連滄月島上的人也剩的寥寥無幾。人類終於還了美人魚一個清淨之地,但同時也讓魚無淚失去了謝羽飛。而美人魚族群也沒有再回來,因為在海底的更深處,沒有海妖塞壬的危險。
所有的都離去了,隻剩下魚無淚一個人還在執著的等著謝羽飛。
剛開始,每當有船隻駛過這片海域的時候,魚無淚還會開心的上下遊動,打算著等夜色降臨後探出海麵,幻想著能看到謝羽飛。可是夜色還沒有來臨,船隻就已經毫不停留的離開了。
它們隻是經過路過,沒有片刻的留戀。
一次次的希望,得到一次次的失望。痛了、疼了到怕了。魚無淚學會再也不去在看到船隻的時候懷抱希望,自欺般的騙自己心裏什麽也沒有。
等待到不在抱有希望,魚無淚不明白這是到了何種的淒涼,可是卻還是舍不下忘不了當初的相愛,那相約每日見麵的誓言,那每日得到的稍稍枯萎的白色玫瑰花。
機械聲乍然停了,驚得已經重新閉上雙眼的魚無淚猛然睜開雙眼,淚水終於崩潰般的爭先恐後的奪眶而出。紛紛乳化凝結成圓潤的珍珠閃著流光在鬢角奔流如下,宛若一場亂飛的飄雪,壓抑沉積了整個年歲,終於在年某再也抑製不住了。
船隻停下了,在滄月島的岸邊,而不是隨著機械聲的慢慢減弱遠去而駛向遙遠的目光難以企及的遠方。
粼粼的波光隨著攪亂的海水明明滅滅的蕩滌飄忽在魚無淚的臉頰魚尾,還有眸光的深處。海底的暗流乍起波瀾,本蜿蜒在紫色珊瑚上的滿頭墨藍色發絲四散漂浮了起來。如海藻一般似極力的想要上前去抓住什麽。
唯有魚無淚俏生生的下巴露在發絲之外,唇角克製的緊抿著,任由著貝齒在粉嫩的紅唇上咬出一道失血的青痕。
她不能遊上去,她不能探出海麵,不僅僅此刻正是烈日當空的中午,更因為她不能讓人類發現自己的魚尾,除了謝羽飛,她不能出現在其他人類的視線中。
這是當時對族群的承諾,也是為了保護美人魚一族。她已經為了謝羽飛,離棄了族人一次,她不能再選擇背叛。
發絲柔軟,在海水中搖搖擺擺,魚無淚翻了個身,讓發絲遊離過自己的臉頰。柔順滑膩,相信著這觸覺是不是就是謝羽飛當初撫摸著自己發絲的感覺。
波光蕩漾不知,將海底和海上的人事物皆百般折射,隻剩下了色塊斑斕交雜的幻影。
橫亙在旦啟號和滄月島之間的踏板搭的連踩上去的時候都無一絲的搖晃,可謝羽飛卻突然間感覺心頭一顫。
似有所感的傾身探向踏板旁邊的海麵,卻隻見一片藍波泛著白亮的波光,隱隱綽綽中的見紛亂的色彩交錯,如若一場幻覺。
可不知為何,眼前突然閃過美麗如夢似幻的場景。比人間花海更加絢麗多姿的珊瑚群,就像是琉璃雕砌般流光溢彩,遊魚暢遊身周,而自己也身形飄忽如遊魚般遊弋在海水中。
不,還有一隻手緊緊的握著自己。
反射性的握緊,謝羽飛低頭才發現手中一無所有。
烈日散的人有些頭暈,看著四周搬運行李的工人,謝羽飛突然間茫然若失,卻不知道在這場似夏日熱氣氤氳出的幻覺中似乎了什麽?又或者是找回了什麽。
抬頭瞭望離別已十年的滄月島,白色的別墅在島中央巍峨挺立,白色的浪花拍打著金色的沙灘,一聲聲入耳,竟是如此的熟稔。就像是這十年,於夢中每每歸來,撫摸著這裏的一景一物。
此刻,再見這醒來便忘卻的夢中之景,就像是再見到了紅塵前世,縱然隔世,靈魂從未曾忘卻。
時間的流逝因為魚無淚的心焦被拉成的異常緩慢,海麵的波紋緩緩的變小,恢複了粼粼的脈動起伏。隨著鼎沸的聲響漸漸的散去,海麵逐漸變成而來火紅的色彩,那是夕陽點燃了天空的同時也將海麵炙烤。
落在墨藍色的雙瞳中,卻似乎也將魚無淚的雙眼亦燃了個通透。
通天的紅,漫海的血,鼻尖濃重到粘稠的是比海水更加腥甜的味道——鮮血。從謝羽飛的脖頸處的傷痕上奔騰的逃竄,夾雜著生命染紅了四周的海水。唇色已經蒼白,卻還是緊緊的將她護在身後,不顧她的掙紮將她壓入水中。
他用生命為盾,要為她爭取最後的一線生機。他要她逃,可她又怎麽願意將自己的生命建立在他的死亡上。
終於,海底隨著日落陷入了黑暗,發光的魚群和植物微弱的浮動著,如同星辰。可是魚無淚卻想要見到真正的星辰,所以她迅速的浮出了海麵,來到了滄月島最北麵的礁石群中,尋找著她的陽光。
努力鎮定的心跳在看清楚白色別墅最北麵的燈光時,因著呼吸的暫停而亂了節奏。不管魚無淚隨後如何的深深吸氣,妄圖平靜,也都是枉然。
亂了,便是亂了,怎麽能不亂呢?
那盞等亮了啊,柔柔的暖暖的橘黃色。
二樓,整幢白色別墅最北麵,也就是最靠近北方的燈光亮了。那時謝羽飛的房間,是謝羽飛特地向他的父親要的,因為那是最靠近礁石群的房間。
他會一直一直的亮著那盞燈,永不息滅,隻為了讓她能看到他印在窗上,遙望她的身影。
但那一天過後,這盞燈也曾經亮過,但再到不了天明了,而謝羽飛也再也沒有出現在礁石群中,如約守著他們的約定了。
然後,有一天,這盞燈再也沒有亮起了,魚無淚也終於失去了謝羽飛的蹤影。
那麽這一次呢?
燈亮了,會不會直到天明,是否代表著謝羽飛會再次出現在自己眼前了。
有他嗎?這個溢滿暖意的窗戶上,能否也給她的心一絲溫度。
努力的想要湊近在湊近,礁石的粗糲棱角砥礪在柔嫩的手臂上鈍鈍的痛著,就像是上天劃下不可逾越的距離。
原來,以礁石群到白色別墅的距離,她是無法看清楚那扇窗戶上是否有他身影的。
不是因為距離變遠了,而是十年前,魚無淚確信謝羽飛就在那盞溫暖的燈下,所以她便能看到。十年後的今天,魚無淚要的是求證,所以便看不到了。
痛,不知何處泛起,如火般肆意狂囂的蔓延開來,將淬不及防的魚無淚一擊致命,再也沒有力氣沉入水中,來逃避眼前的一切。
漫漫的黃沙四處散亂著腳印,有各種的鞋底紋路,也有赤足留下的,連腳趾的痕跡都清晰的印著,既像勸導,又像是嘲笑。
她是美人魚,她有著人類夢寐以求能夠遨遊海洋的魚尾,但同時她也沒有人類最平常擁有的雙足。因此,即便燈光就在看得到的眼前,但魚無淚卻無法觸碰到。
如果是謝羽飛回來了,那他會來看自己嗎?一如十年前。
緊張的連魚尾都僵直著停止了輕擺,靜然無聲的伏在礁石上,魚無淚等著、等著。
時光突然間變得飛快,魚無淚幾乎都能聽到它在耳邊流逝的聲音,可是謝羽飛還沒有來,一直都沒有。
顫抖著捂住耳朵,似乎這樣就能讓時間停住,為謝羽飛抓住來到礁石群的時間,也為自己推遲絕望的到來。
可當燈光忽的滅去的時候,魚無淚連捂住耳朵的時間都失去了。閉眼不去看東方乍現的魚肚白,悲傷絕望到極致化作喉間一聲嘹亮的哀鳴,似昆山玉碎。
不是他,不是謝羽飛對嗎?魚無淚寧願這燈光再也不亮起,也不要燈光亮起後,謝羽飛卻忘記了礁石群中相約的誓言。
想要留下,魚無淚始終不相信謝羽飛會忘記,試想著即便等來的不是謝羽飛,如果……假如謝羽飛真的將自己遺忘了。那麽自己能不能從他們口中,問到他此刻的蹤跡。
想要問問,他過得好嗎?想要問問,他脖頸間的傷痕是否已經複原,是否已經連疤痕都沒有留下,所以他才將她忘卻了。
可是不能,她不能暴露在人類的眼中。而夏日驕陽蒸騰的炙熱海水,亦容不下她的存在。
恍惚中,魚無淚遺忘了自己的魚尾早已經肌肉僵硬,翻身一躍,狠狠的跌摔在礁石上。鋒利的礁石棱角在腰際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皮肉翻卷,魚鱗零落的垂掛其上。
荒涼的礁石群中,嗚嗚咽咽著的海風拂過冰冷的海水,除此之外,便隻有淒涼迷離的月色。
終於,魚無淚哭了。腰際的傷痛讓她找到了放聲痛哭的理由。可是哭聲隻來及一聲嗚咽,隨後便被海水吞噬了。
有一滴淚,於空中乳化凝結,在月色中劃過一道皙藍的光芒,隨後跌落在了礁石群的縫隙中。
美人魚竟然在海樣中將自己弄傷了,這時何等的諷刺啊,美人魚不是海的女兒嗎?海洋怎麽忍心,怎能忍心?
還是說,連礁石群也份屬岸上,不容許海洋的生物踏足,所以它驅離了,用尖利無心的刀刃。
在滄月島的遠處,有一處小的隻算的上是露出海麵的烏黑礁石上,連月色也照射不到的陰影裏,一雙被烏黑長發的雙眸在聽到魚無淚的鳴聲後忽然睜開,冷酷、絕望、淒觴、憤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