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聽說這一路人路上可是頗多周折，還遇上了入境的韃子，怕不是有天王老爺顯靈吧？”
“顯靈個球球，若真有那事，天下還能這般大亂？”
雜役們閑聊中，已經是定了這刀乃是錯放，當時掌理這事的小管事便叫了兩人，命他們將這刀送到城外的廟裏去。
“那裏卻是也供奉著天王呢，左右都是天王的東西，在哪家廟裏擺著都是一個樣的。”
兩個雜役笑說著“我家的天王兩把刀”，便套了輛板車出城去了。
這要是讓他倆送到廟裏了，那東西也好找了，誰知道，這兩人半路上卻是遇見了一人。
這人姓程名庭山，乃是一年前歸附薛家的一位將軍，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眼就看上了這刀，便欲以五兩銀子從這兩名雜役手中買下。這兩名雜役自然無不應允，巴巴地送到城外去他們得不到丁點好處，賣了這大貼疙瘩卻能一人分上二兩五，白賺的買賣啊。
“賣了？！”薛懷瑞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鴻寶大駭，膝蓋一軟頓時跪下了。
這事兒頭一個便是那個小管事的錯，主人家運送行李的車子，他看著不對，也不向上通稟，自說自話的要如何便如何了？第二個則是兩個雜役的錯，違反小管事的命令，蒙混上級，讓他們送走的東西，他們半路上竟然給賣了。但根本上，卻是鴻寶的錯，這些仆人都是他管著的，結果就管教出來這麽一群自作聰明，玩忽職守的廢物。
鴻寶跪在地上，冷汗打濕了背脊。他知道薛懷瑞最不喜沒擔當之人，做錯了那就等著受罰，他若嘶喊求饒，反而是罪加一等。且鴻寶自己也知道，他做了總管，骨頭有些輕了。卻忘了自己畢竟年紀輕，經驗少，見過的事情也少，讓他單出來掌人，到如今這情況已經是極其不錯的了。可終歸也隻是不錯。
“自去領三十軍棍，其他人由你處置。”薛懷瑞陰沉著臉道。
“是！”
鴻寶趕緊爬起來要走，卻又被薛懷瑞叫住：“等等，去給程將軍送張帖子去，說是我明日到訪。”
“是！”
鴻寶走了，薛懷瑞手指在桌上敲了兩下，站起來回屋了。
吳笑煙已經散了頭發，正拿粗齒的牛角梳子通著頭。薛懷瑞過去接過梳子：“不是說好了我給你篦頭嗎？”
“自然是知道啊，所以這不是通頭等你來嗎？”
薛懷瑞笑，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我想把鴻寶的幹娘接來。”
“可是趙嬤嬤？”
“正是。”
管著素梓院的趙婆子，即便是在世子妃不在時，麵對三位來勢洶洶的姨娘，依然能保證素梓院針插不進，水潑不進，這婆子的手腕可見一斑。無奈手腕再如何強硬，那也終究是個婆子，薛懷瑞正房太太孫嬛進門，陪嫁了大批的自家人，上頭一聲令下，趙婆子就回家養老去了。
這在國公府裏有點權柄的婆子們，試問有幾個願意退下來養老去？固然在國公府裏是給人做奴婢的，可那身份，那地位，那體麵，哪裏是莊戶上的老太太生活可以相比的？
更何況，趙婆子乃是孤老婆子一個，就一個幹兒子鴻寶，被府裏消了身契，孤身在外，那是賞賜？這是幸好趙婆子是伺候國公府的，廖廷的民風也還好，鴻寶更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一直照顧著他這位幹娘，否則老太太出府沒兩天，怕是就要讓人圖財害命，爛在水溝裏去了。
可國公府搬家，這對趙婆子來說可就不是一件好事了，幸好鴻寶記掛著她，跟薛懷瑞提了一聲。那時候鴻寶還掛著軍職，於是就把她算在軍眷裏了，跟著薛懷瑞手下將領的家眷一塊也遷了過來。她到源埠，卻是比吳笑煙還早呢。
“這可是好事。我這裏雖然有了流觴，但還缺一位得臉的嬤嬤，趙嬤嬤正好。”
第二天一早，趙婆子進到大都督府的時候，還忐忑著呢。雖來請她的乃是鴻寶的媳婦，來時也說得滿嘴好話，講是大都督與吳姨娘要重用。可大都督暫且放在一邊，這吳姨娘是誰？當年救大郎回府的那小丫鬟！
趙婆子也怪自己眼瞎，當年隻以為府裏的燒火丫頭比她都要貌美，大郎一個男娃娃掉進了後宅那脂粉堆裏，不讓三個虎狼一般的姨娘養歪了就是好事，如何還會記得這醜丫鬟？
當時的世子，如今的國公爺讓這吳笑煙去學規矩的時候，她還下了黑手，狠狠磋磨了一番。
誰知道，如今人家成了大都督的寵妾，還有了個血娘子的名號。
趙婆子隻覺得如今心都是提著的，但是吧，鴻寶家的去尋她時，卻也是說了若她不願也可在家頤養天年的。趙婆子卻是否了。
她不甘心啊。雖然早十幾年，她就想著退下來去養著了。可是一年複一年，卻總想著自己能再幹幹。等到真退下來，才知道，自己是舍不下那權啊。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個機會，可以重新到大宅裏去。趙婆子想著，無論如何也得讓那吳姨娘用她，這機會若是錯過了，那她可是真的便隻剩下等死了。
一路被引著到了閑雲雅居，趙婆子一進門幹幹脆脆的跪下：“給夫人請安。”
她雖然是閑在外邊，可一直都沒忘了大廳後院裏的事情，吳笑煙的院子裏仆人怎麽稱呼她，趙婆子是一清二楚--其實趙婆子原本以為，該是正房裏的太太將她想起來的，自己坐在家裏想了無數幫太太的手段，誰知道卻是吳姨娘？
“趙嬤嬤，快起來。”吳笑煙在炕上虛扶，流觴並冬青趕緊過去將趙嬤嬤拉了起來，“嬤嬤想來也知道，我這院子裏啊，都是些年輕的丫頭，見的市麵少，頂不住事，所以，如今才麻煩嬤嬤了。”
“夫人客氣了，能伺候夫人乃是老婆子八輩子積德攢下來的福氣，自當對夫人盡心竭力。”
“給嬤嬤的房間已經打掃好了，茉莉以後便伺候嬤嬤了，另有兩個小丫頭給嬤嬤端茶倒水，嬤嬤先休息兩日，後天再來當值如何？”
趙嬤嬤可是真沒想到，吳笑煙如此的和顏悅色，又周到妥帖。卻又聽吳笑煙道：“嬤嬤安心住下，當年的事兒都過去十幾年了，如今大都督家裏外頭都是用人的時候，我也不想著幫他做什麽，能給他少添點亂，就足夠了。”
趙婆子一聽，心裏頓時踏實多了。
方才她還想著，難不成當年那事，吳笑煙已經忘了？若是真忘了，那可不會讓趙嬤嬤放心，一方麵是怕日後有人挑撥，讓吳笑煙想起來，那麻煩反而更大了。
另一則，這麽一個四六不通的主人，可不會讓做下人覺得仁厚，隻覺得她軟弱可欺。趙嬤嬤若隻是想貪些什麽，有個軟心軟肺的自然是好。可她卻還惦記著仰仗吳笑煙掌握大權呢。那有這麽一個軟人，可就壞了，便是大郎的寵愛，怕也再有不了多少時間了。
如今吳笑煙這番話，卻說明她隻是不念舊事，隻用今人。卻也不是前賬一概不算了，明擺著日後自己若有怠慢，那就是前賬後賬再加利息，一塊算了。
這有軟有硬的，雖然還有些稚嫩，可反而是能夠讓趙婆子安心許多了。
趙婆子去新居了，吳笑煙吩咐人拿過薛懷瑞今日送來的彎刀，一邊給彎刀擦拭上油保養，一邊賞玩。
卻說薛懷瑞今日處理了公事，休息片刻，便朝那程庭山府上去了。
一路上薛懷瑞一直在想，程庭山買這麽一把刀到底是為何。
程庭山接到了薛懷瑞的拜帖，心裏也奇怪得很。他今年五十有六，也是高齡了。人家都是年輕的時候在外闖蕩，年紀大了安穩下來享清福，可他們這一代人，偏是年輕的時候小動蕩，年紀大了大動蕩。
如今這位大都督，國公爺的嫡長子，誰家都還沒去拜訪，卻頭一個來他這個降臣家裏，可真是讓他忐忑不已。
等到薛懷瑞一來，把原委一說，程庭山……尷尬了。
“大都督，實不相瞞，那刀一買回來……已被我熔了，如今已經打成兵刃了。”
“啊？”
原來程庭山有個愛好--冶煉。
他自小便愛看人打鐵，十六七歲便已經自己掌錘，他爹倒是也並不阻撓，反在自家起了爐子，讓他玩耍。直說為將的少不得與鐵家夥作伴，自己有了本事，也知道分寸。
因此程庭山還有個鐵匠將軍的諢號，別人養門口都養的是雞鳴狗盜的江湖豪俠，或有誌難申的文人先生，偏他家中養了十七八個鐵匠。左鄰右舍日日天不亮，便能聽得他這府裏的叮咚打鐵之聲。
程庭山那日看大都督府兩個雜役車上的大刀，從車轍便看出來了這大刀比同體積的尋常鐵料要沉重上許多。這裏邊到是也可能摻和進了鉛料，但都說金裏摻鉛，銀裏摻鉛，這鐵裏摻鉛，可是少見。
他一時好奇，又不想錯過一塊好鐵料，便截住了車子。